送走钱熹之后,沈棠合上大门,回头时差点没吓一跳——
她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背贴着房门,线条略弯、被睫毛刷下半边阴影的眼眸眨了眨,看着悄然凑近到咫尺的人,脱口而出道:
“怎么?你惦记着我这条裤子没报销在刚才的会所吗?”
到时候她没被鬼给惊到,倒是被自己老婆吓得报废一条裤子,那画面想想就很美。
谢曜灵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样一种靠近对方的冲动,仿佛沈棠对她本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原本只是若有若无地勾着,现下那幅度却猛地增强。
等她意识到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挨上沈棠的后背、能闻见对方身上的香水味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有些危险企且暧昧的程度。
沈棠开口的话语刹那间拉回了她的理智,让她脸上那张看似淡然的、却差点脱落的表情面具稳了稳,只气息微微停顿了两秒。
再开口时,谢曜灵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动:
“你刚才喊我什么?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话间,她还慢慢地退后了稍许,好像刚才只是因为看不见路,一时间走错了方向,才会朝着门口而来。
沈棠像只小刺猬一般,浑身上下因为对方悄然贴近而炸开的刺,在对方退出亲密距离的范围后,慢慢地平顺下来——
于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刚才喊出了什么称呼。
想想确实有些突兀了。
沈棠动了动喉咙,背部紧贴着身后的门板,冰冰凉凉的触感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被惊吓到的神经又一点点放松下来。
被谢曜灵这么一个动作所影响,她根本就忘了自己数分钟前的情绪。
只觉得那像是下意识间开出的玩笑。
半晌之后,谢曜灵听见她的声音里染了些笑意,再度响起:“嗯……当时没想太多,就是随口喊出来的称呼,是不是太冒昧了?”
冒昧吗?
以她们俩的关系,明明怎样的随意都可以。
谢曜灵察觉到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聊这话题的情绪,有那么一顺间,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自己那时候将谢家老爷子的话抛诸脑后,假装这婚约并不存在,只以最普通的方式慢慢走进沈棠的生活里,是不是这婚姻会变得不一样?
这个问题只在谢曜灵的脑海里闪了一秒钟。
毕竟,木已成舟。
上述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盘桓多时,导致她在听见沈棠的问题之后,所作的反应便像是沉默着无言以对。
沈棠刚想顺势给自己手动造个梯子爬下时,对方的话却和她同一时刻响起:
“算了。”
“不会。”
因为音量相差无几,又同属于女生那偏细的声线,沈棠怔愣了一会儿才从自己刚才那句话的字里行间,抠出谢曜灵的回答。
沈棠干笑两声,在谢曜灵看不见的时候,那丁点儿的尴尬从她眼眸里一闪而过。
哪怕对方觉得没关系,或是出于两人已经结婚的原因,认为这样的称呼有必要出现在她俩之间,但沈棠越回味越发现——
下、下不了口。
之前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喊了这么一声呢?
仿佛……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似的。
她不自觉地抬手撩了下额前的发,视线越过对方的肩头,朝着客厅茶几的方向瞥去,再收回时,对跟前人笑着说道:
“我去收拾一下碗筷。”
说是这么说,其实在沈家时,哪怕她的处境在上头的哥哥姐姐对比下,显得家里没什么落脚之地,可做饭洗碗这样的活,还是轮不上她的。
不过跟谢曜灵相处的这短短两天时间,让她意识到,其实谢曜灵并不太喜欢别人打扰自己的独处空间。
哪怕她行动不太方便,除却必要时出门代步要用到的司机之外,别的时候几乎没见到谢家那边有人来帮忙的痕迹。
也不知道她之前的饮食和屋子打扫是怎么解决的。
沈棠作势要往客厅的方向走去收拾碗盘,避开了这个奇怪的关于称呼的话题,走近了后刚掏出手机准备求助十项全能的网友时,发现刚才产生的疑惑迎刃而解——
那些白色的小纸人分工合作熟练的很,有两个跳上桌子,蚂蚁搬家一样慢吞吞地将盘子一步步运到厨房。
也不知它们是怎么使得劲儿,根本就没去爬水槽,而是矮矮地站在料理台下,投篮似的将碗筷和盘子一抛,水槽中央分隔上早已站好的纸人就颤颤巍巍地被那雪白的大盘子给笼罩住。
沈棠惊呼一声:“哎——”
音节才刚落了一半,就见到那个盘子被顶了起来,小纸人举重似的将盘子抬过头顶,然后往自己面前放满水的水池里轻轻放下。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如同喷水池中突然四射绽放开的美丽。
只在那细细分隔台上站着的小纸人灵活的左右腾挪,硬是营造出了绝世武功般的步法走位,以免被水打成一团废纸。
累的呼哧呼哧喘气时,它转头对上了厨房外沈棠的目光,“呀”地害羞一声,在沈棠以为它要转身抱着水龙头柱子冷静一下的时候,它竟然挥舞着三角片状的小手,偷偷地在未画五官的空白脸上一拍,然后对沈棠挥了挥——
沈棠:“……哟呵。”
不得了,在短短的时间内,她的羞羞已经成长到会给她送飞吻的地步了。
她双手环胸站在客厅和厨房的连接的那条道路上,笑着看它们有惊无险地收拾完整张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眉目里捎着柔和的笑意。
可爱。
也不知道谢曜灵那么个刻板又面瘫的人,为什么能够创造出这么有趣的灵魂。
……
家务活被小纸人承包,洗衣做饭半点不会的沈棠成功避开了婚后的第一项重大危机。
但是到了晚上,她的第二项危机再次随之而来——
比起前者,这个显得更加要命。
没了鬼魂上门叨扰,短时间内家里灯泡也免受短路的侵害,沈棠得在最正常的情况下和谢曜灵再次同床共眠。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样的夜晚从此在她的人生里还要有无数个。
想想就觉得闹心。
她手中握着淋浴的喷头,探着热水的温度,慢慢调节着水温,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个故事画面:
主角正是她和谢曜灵,代入的是不知多少年前演过的一部言情剧。
明亮的卧室灯光内,谢曜灵坐直上身半靠在床头,将另一人揽在怀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放松地半曲着,一下下捋着那人的头发。
灯光从她的头顶落下,将她的脸庞冷意晕染得暖和许多,就连五官投下的阴影颜色仿佛都跟着升了温。
或许是情到深处,她轻轻地一低头,薄唇映在怀中人的额角。
吻落下时,三分亲昵的味道便随之透出。
于是靠在她怀里的人笑容弯弯地扬起脑袋,正是沈棠自己的模样——
“砰!”一声巨响。
金属制的淋浴头重重的砸在地面瓷砖上,差点在上面造出裂痕。
沈棠被这声响惊动,将自己从那想象中的画面里拔出,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太恐怖了,差点给她吓回姥姥家。
她半蹲着将淋浴头捡起,深呼吸了几口气,给身上冲水的同时,试着把这个画面倒转一下:
大爷一样地靠在床头的人变成了她,至于挨在旁边的谢曜灵——
那铁定是做不出小鸟依人的姿态。
沈棠设想了一下某位谢神棍那冰清玉洁的五官,感觉自己若是想跟她亲一下,活像是在逼良为-娼。
旖念外表披着的那层朦胧壳子散去了,画面上被打上了红色的大叉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这真的一点都不合适。
沈棠摇了摇头,将花洒重新挂上,抬手在旁边的物品架上挤沐浴露瓶子,在芬芳的花果香味道里叹出一句:
“太真实了。”
半小时后。
她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袍走进卧室里,发觉谢曜灵早已洗漱完毕,在被窝里安安静静地躺着。
平时束在眼眸处的绸布被解了下来放在桌上,有小半从桌角松松地垂落下来,和谢曜灵及腰的黑色长发仿佛质地相似。
沈棠的目光转回谢曜灵的脸上,仅从她阖上的眼皮以及长而黑的睫毛中,几乎难以猜出底下究竟藏着双什么模样的眼睛。
正在这时,谢曜灵的眼眸动了动,察觉到了沈棠打量的视线。
沈棠以为她要睁眼看看的时候,眼皮下的珠子不过是稍稍动弹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因为对方早就知道,就算自己睁开眼睛,也什么都无法看见。
哪怕自己离得再近,近得能闻见沈棠沐浴后、稍带着热汽的气味,用灵敏的鼻尖循香找到那淡淡的味道是从那亲肤布料制成的衣领里,从那纤细、弧度优雅的脖颈下飘来。
可谢曜灵终究只能凭之前短短“能看见”的时间里,将沈棠的模样从记忆角落里拖拽出来,将对方的每一寸模样完完整整地映上去。
无论如何也没法亲眼去看,看沈棠沾染了浴室水雾后有些蜷曲的发尾,看沈棠白得要发亮的细腻颈部肌肤,甚至是被浴袍半藏半路的,隐现的锁骨线条……
这些漂亮的画面,她通通欣赏不到。
只能任由那些念头在心底滋生,野草荒根一样在血管里扎根疯长,将这样的念头输送到四肢百骸,却又得压着它们,生怕下一秒便被破土而出。
沈棠以为她睡着了,动作轻缓地掀开另一边的被子,小心地将自己也塞了进去。
拉灯、睡觉。
想想便有些暧昧的事情,经历的时候竟然觉得普普通通,简单的就像是高中时候和关系不错的闺蜜凑上一张床睡着。
沈棠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在寂静的黑夜里闭上眼睛,很快便被睡意找上门来。
对比她在身旁轻易入睡的气息,谢曜灵的感官则被无限的拉长,似乎黑夜漫漫够不到黎明的边角。
起初还只是因为闻见的沐浴露味道朝鼻子里钻来,十多分钟之后——
沈棠翻了个身,长长的手臂在半空中挥出道弧,指尖位置准确无误地碰到了谢曜灵的腰身。
谢曜灵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子,发现沈棠的呼吸节奏一点都没变,才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就在她以为沈棠的睡眠活动仅此于此的时候,沈棠的接下来的组合动作彻底惊飞了她所剩无几的睡意。
侧身时,朝上的长腿筷子似的一夹,谢曜灵脚下的被子就被统统拢在了沈棠的腿间,外间凉风从十楼的窗口路过,偷偷地掀开帘子跑了进来,甚至能从她的脚趾缝里徐徐穿过。
一言以蔽之:
冷。
磨牙、说梦话、梦游、抢被子,堪称同床伙伴们最无奈的四害。
谢曜灵抬手想将被子从沈棠那边分点过来,然而无论她怎么使劲儿,自己身上能盖到的分量着实没有半点添加。
她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顺着被子拖拽的方向,想从沈棠那儿略微挣回一角。
指尖沿着被套被夹走的纹路游过去,微凉的布料触感沿着指腹皮肤传达到脑海中,不久之后,那温度却意外地上升!
原来是她手指在不经意的上移中,触碰到一片细腻的温热。
被火舌撩到似的,谢曜灵瞬间蜷起指头,腕子往上抬了抬,悬在上方,那害羞的样子分明跟自己折出来的纸人如出一辙。
她算不清就这么过了多久以后,直到手臂僵得有丁点的酸软,手臂肌肉叫嚣得她进退两难——
一点点地,她几乎是有些小心且谨慎的,又摸回到微凉的被面上。
在沈棠大腿和薄被夹住的边缘处,她仿若一只偷灯油的小老鼠,想在不制造出半点动静打扰的情况下,夺回属于自己那半边的权益。
被沈棠强-盗般掳走的被子,又渐渐地回到了谢曜灵的那边。
明明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偏偏在这项生疏的抢被子大战里,笨手笨脚地落在了下风。
若是让她的对手们看见了,指定要笑掉大牙。
然而变化就发生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
沈棠在熟睡中也许是用脚在思考,在被子被扯走的刹那间,竟然毫不犹豫地再次迈开腿,将原先的部分划拉回来,并且还买一送一——
谢曜灵的手掌被卡在沈棠的大腿内侧,那处温热的肌肤与她的掌心只隔了层轻薄的睡衣。
几乎是在被卡住的刹那,谢曜灵整个人就如同被定在了那儿,全身僵硬到动弹不得。
手指几乎一动不敢动……
意外触碰到对方这近乎私-密的部位,光是想想,就够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对方用腿夹着她手掌的姿势,让谢曜灵不禁有些慌乱地曲了曲指节,沈棠似乎被腿间的动静打扰到,下一刻,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谢曜灵赶紧抽回了手。
向来坐卧皆有规矩的她,竟是头回屈从于现实,放弃了争夺被子的活动,只将自己的膝盖弯了弯,颇有些憋闷地由此重新寻到温暖被窝的庇护——哪怕比起原先,这地盘依然骤减许多。
可是熟睡中的沈棠却不懂“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
不出五分钟,谢曜灵大腿处的被子也没了,腰间也是岌岌可危。
许久之后,她身上仅剩一件睡衣,躺在渐渐失去温度的大床上,于这凉飕飕的深夜里冷静地思考,前一晚自己和沈棠是如何在一张床上和平共处的。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今夜沈棠能用这方大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蚕茧,以出卖队友的方式,与寒冷的爪牙对抗到底。
原先触碰对方时被掀起的心思,又轻飘飘地落回到了地面上。
谢曜灵看了看旁边团成一团的棠茧,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决定。
……
次日清晨。
沈棠从困顿中睁开眼睛,抬手想用手背揉一揉眼角的干涩,手臂动了动——
咦?
她的手去哪儿了?
沈棠低头看了看被子,顿时觉得自己像颗倔强的洋葱,一层一层地被身上被子裹得死紧,死活剥不开那种。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睡在地上。
有记忆以来,她已经十多年没把自己滚到地上了,也不知昨晚是怎么回事。
沈棠在地上滚了滚,柔软的被子包着她,闷闷地撞在了床脚上,她坐又坐不起,站也不能站,只能半躺着,生无可恋地去喊家中另一位主人:
“谢曜灵!”
一声落下,家里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应答。
沈棠拖长了嗓音,又招魂似的慢悠悠蹦出一声:“老谢诶——!”
话音落下,床尾处走来个人,正左手握着白玉杖,右手三指在月白色上衣领口处灵活一绕,便行云流水地将领口的盘扣给锁上了。
眨眼间便从肩处沿着裁剪设计的线条,抹到了脖颈处。
尽管没有视线和沈棠对上,也不妨碍躺在地上的人清楚读懂她的反应:什么事?
沈棠开口便是一句恶人先告状:“你昨晚是不是把我踹下床了?”
谢曜灵迎面被这黑锅一拍,只抿了抿唇,将领口处的最后一颗盘扣系好。
霎时间,天青的唐装上衣那暗银色的绣线,便游龙戏凤一样,借着绣画的兰草枝叶,描摹出她上身的曲线,有一片狭长的枝叶隐入布料收紧的腰间,半途消失在腰窝里。
她没说话,只用表情回答了沈棠的话语: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沈棠阅读理解拿了满分,无奈之下略觉牙疼地喊住她:
“开玩笑的,我昨晚睡觉不小心把自己卷进被子里了,要不你帮我召唤下那些万能的小可爱,帮我解一下呗?”
谁想到这话一出口,谢曜灵却径自上前一步,半蹲在了沈棠的跟前。
努力抬高下巴的沈棠仰着脖子,和她那方逼近的白绸对看,茫然地问道:
“你行吗?”
突然受到灵魂拷问的谢曜灵:“……”
眼见着对方要起身离开,沈棠只能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大清早的嘴臭程度,低三下四地掏出心窝子里的诚恳:
“以咱俩的关系,老谢,你好人有好报,举手之劳一下?”
谢曜灵在反思昨晚给被子打结的时候,怎么忘了把沈棠的嘴给封进去。
一分钟后。
谢曜灵将手杖放在床沿,半蹲在沈棠的跟前,以一种虚抱着的姿势,隔了稍许距离把对方连同薄被一块儿,单手圈在怀里,另一手的指尖在滚筒般的被面上绕了一圈,摸索着去找绳结所在的位置。
沈棠蓦然中被她抱住,又从她脖颈跳动的脉搏节奏里闻到了散发出来的那点奇异香味,努力抬了抬下巴,却不经意地抵在了谢曜灵的锁骨上:
“我觉得咱俩这姿势……”
“不太对”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说话间的动作让沈棠又往前蹭了蹭,硬硬的下巴顺势抵进了谢曜灵锁骨骨窝里那敏感无比的软筋上。
谢曜灵原本还能支撑住那被筒的手劲儿一松,沈棠就这样毫无抵抗之力地、彻底落在了她的怀里。
呼吸的温热落在谢曜灵的脖颈上,挑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痒意。
两人同时一僵。
沈棠眨了眨眼睛,感觉今天早上发生的画面……有点,刺激。
她在被窝里青虫扭动了几下,感觉自己的帮忙要求已经超过了这位谢神棍的知识范围,正在思考怎样用委婉的方式在能顾及到她的自尊心的情况下,让她退开找来小纸人之时——
谢曜灵已经在刚才的停顿后,已经很快找到了被窝成结的地方,拈着被角往上提了提。
解开花卷一样,一圈圈地将沈棠解放了出来。
沈棠刚一寻回手上的自由,就迫不及待地从她的怀里跳开来,原地转圈道:
“谢谢帮忙,你有什么想吃的早餐吗?”
谢曜灵听到她的问题,心念稍动,刚才还未来得及褪下的麻痒在心头绕了几圈,正想出口时,沈棠的下句话接了上来:
“我可以帮你叫外卖。”
谢曜灵:“……”
她听见五彩的泡泡在空气里破碎的声音,冷静地说道:“不用,我会让管家送一份过来,你喜欢什么口味?”
沈棠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把身上剩余的被子梅菜干一样甩落到旁边,原地活动了下身体,自认为相当随和:“都行,我不挑食。”
等到谢曜灵的身影从主卧离开后许久,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别人婚后甜蜜蜜,她结婚后真要命。
这些“惊吓”再来两趟,自己一定会提早升天。
……
两天后。
小花搓了搓手,在清早天幕将开未开时,站在星河世纪的小区门口,摸出手机给沈棠打电话。
“喂,棠——”
“哎哎哎别碰那里,有点痒!”
她话说到一半,被电话里传来那点带着笑声的动静给打断了。
小花沉默了三秒钟,想了想这会儿的时间,握着电话弯了弯腰,认真道:
“打扰了。”
“但是,棠棠你还记得你今天要去试镜吗?”
说完这句之后,她自觉相当礼貌地单方面挂掉了电话。
十五分钟以后,一个穿着长风衣的身影嘴里叼着一杯豆浆的塑料提手,双手各捧着一盒早餐,其中一只腋下还夹着厚厚的剧本,朝小区大门快步而来,小腿被浅棕色上衣遮去一半,却依然显露出纤细苗条的弧度。
沈棠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脸上化了个淡妆,因为没来得及上口红,妖冶气色稍逊,却也只是从红玫瑰变成了白玫瑰。
走到近前,她将手里的另一份早餐递给小花,嘴里含糊着:
“唔,里的(你的)。”
小花感动地接过,给她打开旁边那辆车的车门时,不忘问道:“棠棠姐,昨晚过的快活吗?”
其实她是想提醒沈棠,浪归浪,可别被那些狗仔子们抓到什么把柄。
沈棠舒舒服服地坐进车里,把剧本一撂,取下嘴里衔着的豆浆袋,朝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我晚上睡相不太好,最近睡着睡着老是卷被子,早上在让我室友拯救我。”
小花想了想,觉得也对。
毕竟艺人们都有默认的规则,以沈棠如今还不红,要正经靠作品打天下的地位来看,她若是瞒着经纪人跟其他艺人闹出点儿绯闻,或者是留下什么把柄在八卦新闻版面,对她自己而言是不利的。
何况这还是公司给她配的房子,沈棠堂而皇之带人过去未免也太大胆了。
思至此,小花将自己脑子里多余的废料倒了倒,立刻跟沈棠打听:“棠棠姐你有室友啊?不过星河世纪的门卫审查很严的,后面还连了一片别墅区,安全方面是很有保证的。”
狗仔们要想溜进去,只有插翅和挖洞这两种选择。
如此高档的小区,公司再派一个艺人跟沈棠合住,听起来相当说得过去。
沈棠可有可无地叼着豆浆应了一声,埋头回顾剧本里的情感。
“棠棠姐,你室友是谁啊?她助理也在吗?”小花在思考,如果沈棠以后的公告更多一些,自己说不定还能搬过去和她一起住,这样也会更方便。
沈棠听见她的问题,从剧本里稍稍抬起眼角,睨了这朵傻花半晌,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慢吞吞地吐出豆浆吸管,蹦出二字:
“保密。”
小花:“……”
……
《女帝秘史》是某个小说作者根据史实创造出来的作品,被编导和总导演看上,剧组在选人方面颇费了点功夫,尤其是导演组在挑选女主角的时候,充分考虑了圈内女星的气质,以及片酬。
各方面对比之下,沈棠觉得她能当女主角没什么毛病。
但现在她泥菩萨过江,并没空吃旁人的瓜,在去到剧组定下的地点之后,还遇到了自家的经纪人。
金悦薇绷着表情的时候,颇带了点威严,尤其是身上烟灰色的风衣,衬得她几乎有些不苟言笑了。
可是当她有心想对人友善时,此等气质形象下露出的笑容,又会破天荒产生点春暖花开的效果,和之前立刻要扫落叶的无情形成鲜明对比。
沈棠原本还有些紧张,卷着手里几乎要翻折起页脚的剧本走到她跟前,一声“金姐”刚喊出口,便看见对方抬手帮自己理了理领口,迎面便是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配着轻缓的嗓音:
“不用紧张,这角色很适合你。”
金悦薇说着,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况且,公司也不缺好剧本。”
这一颗定心丸塞过来,沈棠心底立刻感受到熨贴,明明知道自己二流明星都还不是,就算有好剧本也不一定再能轮上,但此刻就是会在听完之后立稳自己的主心骨。
她牵了牵嘴角,极轻地应了声:“嗯。”
手中的剧本被她更用力地攥紧了,就像紧握住自己的唯一的机会不肯放。
她想,哪怕她在逐梦过程中稍稍走偏了些许,所幸这条道路终究很宽,能让她朝着终点继续前行。
沈棠跟金悦薇分开之后,在她去跟熟悉的导演们打招呼时,独自抱着那剧本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眼眸稍闭,回顾自己要饰演的角色——
剧中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庄妃,庄琬。
嚣张跋扈,喜怒无常,性情恣意,对皇帝又爱又恨。
每部宫斗剧里都要出现的女人,也是每回都要当垫脚石的角色。
导演最终的剧本其实还未给她们,沈棠手中拿着的不过是初稿,只不过她自己又将《女帝秘史》的小说研究了许久,展开的内容庄琬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坐在室内烛台边,独自饮酒时所出现的旁白,那是她在回顾自己入宫前的事情:
“琬琬,你听爹的话,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乖乖的,听爹的话……”
一闭上眼,就能让庄琬想起,当初亲娘是用怎么样卑微的语气,仿佛也将自己的生命系在她身上似的,求着她放下那贞烈的性子,乖乖地去皇宫,取悦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人。
每当沈棠看见这一段时,后背的汗毛就会跟着竖起来。
这是让她代入庄琬最快的一幕,只要她一闭眼,属于庄琬脑海里的声音,就会和她记忆中的某道声音重叠:
“棠棠,你让妈高兴一次——”
“下一个,沈棠。”试镜的房间门打开,一道男声扬起,传入她的耳中。
沈棠蓦地睁开眼睛,笑意徐徐攀上唇角,在她的眼角描摹出风情。
她起身放下剧本,朝房间内走去。
今天要试的镜头是第一幕,庄琬刚接受完封妃的旨意之后,听见皇帝要来含光殿时的场景:
彼时她恰巧打算梳妆,而捧盒子的婢女在端来她最珍贵的首饰时,不小心被地毯绊到,打碎了她的一只耳坠,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这一幕里,要表现的内容里,最重要的就是她就算听见皇上要来,也毫不犹豫地要仗毙这个婢女。
需要她行为举止乖张,明明心底对皇帝有怨,却从不表现出来半分,除却高-潮那部分的“仗毙”之外,演员一举一动都要是庄琬。
沈棠才刚走到房间门口,便单手叠在腹部的位置,妥帖又自然地按住了自己的衣服,这动作搭着她的薄毛衣和西装,多少显得有点怪异。
然而只要将她身上的衣裳想象成宫装,便自然许多。
与此同时,她另一手略微往旁边搭着,小拇指翘起,作出一副被人搀着走近室内的姿态,像只矜贵的天鹅那般,略抬着颈脖子,眼角透出点儿漫不经心的味道来。
封妃。
在旁的宫人眼里天大的喜事,她却不喜不怒的,脸上连点儿笑意都见不到。
因为她每次都要催眠自己爱皇帝,这样才能得到他的青睐,才能借着他的手去报复自己的家族,只不过深爱的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都会有信的时候。
那些不屑和鄙夷被她埋藏在心底,只偶尔小刺一样冒出来,不痛,却扎得她浑身难受。
有好几回,她连在皇帝面前,都会克制不住地闹脾气——
但男人便是如此,偶尔的小性子,只会让他放心,以为这是真性情、可爱。
副导演撅着嘴夹着笔杆子,视线半点不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心底没什么波动:
中规中矩,他想。
只见她缓步往更衣的内间走去,那是场景里用来模拟梳妆台的地方,却故意连面镜子都没有。
就在所有导演打算看她走进内间,作出假装对镜梳妆的模样,等婢女上饰品的时候,她却在不远处停了步伐。
视线轻描淡写地往脚下一错——
副导顺着她的视线往脚下一滑,那只是再平整不过的一块地,瓷砖上除了花纹,连点脏痕都没有。
沈棠稍稍动了动脚,目光斜斜在脚面上一瞥而过,试图在一堆穗子里挑出针尖般的大灰尘。
导演们便跟着挪了挪视线,心道:
原来看的是鞋。
就在他们视线跟着过去的刹那,沈棠朱唇轻启,吐出二字:
“脏了。”
副导怔了一下,心想后妃们领旨谢恩的时候,是不需要跪下的,鞋面哪有脏的时候?
正在这时,沈棠稍稍偏了偏头,红唇一扬,放缓了语调,含着一丝危险,凝视着身侧的位置,好像那里站着个伺候她的人儿:
“我说——脏了。”
这似笑非笑的模样,便是庄琬回回都要惩罚人的模样。
仿佛刚才旁边站了个婢女,说出了副导内心的话,委婉地劝说自家娘娘:鞋是新换的,才去了主殿一趟,并没有脏。
电光火石间,副导轻轻一拍腿,笔一时间没叼住,从他的嘴上掉下来——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