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蓬莱客顶楼。

那间终日不见日光的房间内,窗帘被难得拉起一角,一个女生慢条斯理地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手中拿着一幅望远镜,时不时凑到跟前,不知在窥伺远方何处的动静。

薄纱的齐膝白裙松松垮垮穿在她身上,像是披了层朦胧的月光。

她赤-裸的脚掌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原本就暗的颜色上更有深一层浅一层绽开的未名花,映得她踝骨光洁透亮。

怎么剪都是一副完美的侧影。

所幸室内没有哪个倒霉蛋能正面对上她的面容——

原本苍白肤色的人半边脸胖化了极其浓烈的妆容,红唇黑眼,不知是哪栋销金窟里走出的美女蛇,然而另一边却是苍白低调,就连眼尾的风情都被抹为平庸,仿佛路边再寻常不过的一支野花。

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安安分分地躺着一只赤蝎,一动不动的模样活像个高仿玩具。

“呵。”倏然间,她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寻常人见不到的景象在她的眼瞳里映得清清楚楚——

远处城市上空出现飘飘缕缕的雾气,似是海中随着洋流上下漂浮的水母,仔细看便能发现那每一缕雾气,都像在无声呐喊的骷髅花纹。

那是被驱逐出去的伥鬼,一出动就是成群结队,哪儿人多便朝哪儿去,最擅长趁虚而入,附在普通人的身上,悄无声息放大他的阴暗情绪,再借由吞食负面情绪来填饱肚子。

它们今天原本不必这样饥饿着离开。

女人意兴阑珊地将手中的望远镜往旁边地毯上一撂,发出声笨重的闷响。

只听她自言自语道:

“没意思。”

一切都在预料范围内,未免也太无趣了。

沙发上的那只赤蝎尾巴又扬了扬,毒针闪出一星寒光,往旁边稍稍挪动了一下,行走时发出‘咔、咔’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她听见响动,回过头来,面庞上带出丁点笑意,妖异笑容比蝴蝶身上那对仿目更加显眼。

慢慢地靠近沙发,她缓缓地蹲了下来,正想伸手逗弄一下自家脾气大过天的宠物,余光却瞥见手机屏幕忽闪的页面,于是她又产生了新的兴致。

苍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话筒就尽忠职守地传达出对面的声音:

“王医生,您好,我是夏雨,之前在您那儿做过几个美容项目,还办了高级会员,您应该对我还有印象吧?”

电话这头的女人却没急着说话,在那近乎有些讨好的语气里,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夏雨发现她没回答,疑惑地发出一声询问:

“喂?王医生,您有在听吗?是不是信号不大好?”

然而这边却始终是沉默。

安静到让对面的人想挂了电话试图重新再拨打一次。

夏雨的手指即将触到挂断键时,听筒里终于姗姗传出一声低吟般的笑声:“呵呵……”

满是被取悦到极致的欢喜。

那动静吓得某位夏姓女星手一抖,差点将崭新的手机滑落在地。

“……王、王医生?”

明明是在阳光明媚的室内待着,夏雨却莫名其妙地泛起一身的寒意,身上的汗毛整整齐齐地排队起立,好像周边有什么危险在无端靠近。

蓬莱客包房内的女人听见她的称呼,含着字眼,半吞不吐,情绪模糊地回了一句:

“我可不是什么医生。”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只剩下了“嘟、嘟”的忙音。

夏雨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做了起来,心慌地捏着手机,大声说道:

“王医生等等,我的……!”

她赚到了更多的钱,能够做更贵的美容项目了,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这样美丽的样貌停留住?

夏雨不由得更加慌乱,仿佛吞了只秋后的蚂蚱,心跳七上八下地蹦哒,却不知哪一刻就会骤然停止——

她不断地拨打那个号码,并不知道那个当初对自己温柔以待的医生,让她“就算只有美,也要美成娱乐圈最好看的花瓶”的那个医生,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这样翻脸不认人。

不是医生……

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她的脸就是因为王医生,才会有现在这样的魅力。

种种美容黑作坊的故事在她的脑海里无法抑制地出现,像是潮湿角落里漫布的青苔,连角落都不放过,疯狂掠尽每一寸地皮和缝隙。

夏雨疯魔一样地喃喃道:

“不……不……不可能……不会的……”

“我是最美的……我的脸是最好看的……”

她着急忙慌地想从床上爬下,忘记了自己枕头下有镜子,也不记得只要抬头便能跟天花板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视,她只是想要到梳妆台前,仔细辨别自己脸上那些完美的痕迹是否消退。

“王医生答应过我的,我会是圈里最好看的花瓶……”

床铺里纠缠不清的被子好像一只拦住恶狗,绊得她差点脸朝下摔到镜子前,她却再无暇顾及这个,只是匆忙抬起头——

然后见到了一副让她至死都难以忘却的画面:

镜中人那张足以令所有男人愣神的容貌,在一点点地倒退,先是额尖轮廓,再是眼眸弧度,光泽透亮、白玉般的肌肤慢慢地失去了光泽。

像是一根苍老失水的黄瓜。

她随手拿起桌前的一个瓶罐,朝着镜面砸去,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号:“不——!”

镜片飞溅,从她的脸侧擦过,割出一丝纤细的红,又很快扩大。

但这一切的愤怒都无济于事。

夏雨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颜值倒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跟着远离,她眼中不自觉地泛出了泪光,咸咸的液体从脸颊擦过,激起刺激性的疼痛。

可是还没完——

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并未给这一切画上终止符,她看见自己在剩下半块伤痕累累的镜片里,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

两个小时后。

一只皱着皮的深棕色虫子慢慢地爬过暗红色的地毯,中途遇见一个巨大的拦路者,它的触角频率飞快地动了动,想试探一这人是否还活着。

几秒钟之后,它意兴阑珊地抖了抖自己的触角,换了个方向,绕开了面前的庞然大物,径直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行进。

在它的背后,一个脸色青白的男人僵硬地倒在地上,仍旧保持着死前的惊恐表情,目眦尽裂。

暗红色在他的身下凝聚,那是他被抽干了的血,在地毯上慢慢形成的生命图案。

就在这具尸体的不远处,有一个椭圆形的梳妆台。

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坐着个女人,曲不成调地细细哼着一首歌,手中拿着一只新开的口红,却在镜子前比划了半天,又不甚满意地放下了。

那深棕色的虫子便就这样悄然爬到了她的脚边,碰了碰她颇显苍白的皮肤。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俯身轻轻地伸出手掌,看见它匆匆爬上自己的掌心,然后伸手拨了拨它背上那片皱着的皮肤。

不一会儿,捋出了一张小小的,五官俱全的、仍有些发皱的人脸形状。

她笑了笑,愉快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那虫子爬到了她的手腕处,在那能见到青色血管的皮肤表层,轻轻的刺破了一个口子,借着血色慢慢变作透明,没入她的皮肤里。

眨眼间,一个鼓包随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快速滑落,又倏然归于平整。

那女人愉快地哼着歌,不再费心地挑选口红,而是拿起卸妆棉,沾了点水,一点点地将自己脸上那半边的妆卸掉。

与此同时,她的容貌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泥娃娃、泥娃娃,我是个泥娃娃,没有那眼睛,没有那耳朵……”梳妆台上的手机发出了新的声音。

她随手按下接听,听见对面报出一个数字,卸妆棉擦过半边眼尾的黑色眼线,白色棉布上晕开一团墨。

“才这么点?”她拖着语调,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小姐,现在已经引起‘特案一部’的注意,听说最近他们部门还招了个饕餮血统的新人,还是尽快收手吧,那边的手段已经快查到您头上——”

闻言她勾了勾唇,看到自己脸上残留的四分之一妆容,轻声道:

“嗯,我正等着她呢,那谢家小瞎子要是这会儿还没找上门,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

此时此刻,正被她无比惦记的小瞎子还在去路上和自己的妻子无声“对视”。

沈棠抬手摸着自己的眼角,眼尾如一苗鲜活的小鱼,灵动自然,令人难以设想这样一对漂亮的眼眸曾属于另一人。

她怔愣了好半晌,神态里流露出全然的惊讶:

“等等,我国法律不是规定,活人不许捐献眼-角-膜吗?”

谢曜灵:“……”

沈棠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别的什么,但脑子里却被许多疑惑所充斥——

从结婚登记时的身份证来看,对方岁数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谢曜灵上辈子欠她钱了?

沈棠表情变了变,被这惊天的大消息震得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见谢曜灵了然地一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

“啊?”沈棠不明白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怎么冒出来的。

谢曜灵摩挲着光洁的手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这二十年间,看来你是凭本事单身。”

沈棠:“……”

沈棠:“???”

一言不合人参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