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义听到秦堪这句话,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刚当上司礼监秉笔和东厂厂督,这些日子忙着接管权力,忙着拉拢属下,朱厚照将批红权交给了司礼监,内阁送来的票拟皆决于此,司礼监如今权势熏天,作为司礼监仅次于掌印的秉笔太监,戴义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至于刘瑾,他除了逢迎应付,倒真没怎么注意过刘瑾的动作。
当然,能进司礼监的都不是蠢货,听到焦芳投靠刘瑾的消息后,戴义脸色渐渐变得更难看了。
“秦帅,焦芳投靠刘瑾,刘瑾不可能不给他好处,秦帅可知刘瑾打算给他多少?吏部尚书还是内阁大学士?”
秦堪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我大明素有吏部天官不入阁的规矩,焦老大人七十多岁,上进心还是很强烈的,一个吏部尚书怎么满足得了他?”
戴义叹道:“执掌内廷已然令他权势熏天了,如今多了一个内阁大学士在外廷与他遥相呼应,这大明的朝堂岂不是快姓刘了?以后杂家这日子可……”
秦堪笑道:“戴公公且宽心,再怎么权势滔天,朝堂之上,刘公公终究只能站着的。”
顿了顿,秦堪接着道:“刘瑾复开西厂,用不着等咱们出头拦阻,朝堂的大臣们恐怕已在金殿上骂刘瑾十八代祖宗了,等着吧,又有热闹看了。”
戴义眼露期待之色,急切道:“大臣们闹起来后,西厂是不是可以不开了?”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刘瑾初掌大权,有陛下的信任,内阁又有焦芳与他沆瀣一气,怎会将那些闹事的大臣放在眼里?西厂复开已成定局矣。”
秦堪对复开西厂的态度表现得很平静,穿越者扇过蝴蝶翅膀,但有些东西终究扇不走,比如复开西厂,便是正德朝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刘瑾只不过把时间提前了而已,哪怕过几天刘瑾忽然说要开个内厂,秦堪也丝毫不会意外了,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阉一旦掌握了内廷话语权,他的野心如同种在温室土壤里的种子,渐渐开始生根,萌芽,长势喜人。
当然,复开西厂也给秦堪敲了一记警钟,从这个事情上,秦堪已察觉到刘瑾对他有了防备心,甚至嫉恨和敌视。一山不容二虎,同样的道理,皇帝的宠信也只有那么多,只能完全给一个人,多一个人分享便多一分威胁。
…………
…………
朝堂又开始不平静了,因为宫里忽然传出来两道旨意。
其一,晋原吏部左侍郎焦芳为武英殿大学士,晋原春坊大学士,詹事府少詹事杨廷和为文渊阁大学士,二人同入内阁。其二,上纳刘瑾之议,复开西厂。
晋两位大臣入内阁倒在众臣意料之中,刘健和谢迁致仕后内阁空虚,只剩李东阳一人苦苦支撑,为平衡内外廷权力,分担繁琐政务国事,补充两位大学士正是应有之义,只是焦芳在朝中人缘颇差,旨意上把焦芳晋入内阁,多少引起了一些大臣们的不满,但总体来说还算能够接受。
第二道旨意却在朝堂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复开西厂?
满朝谁不知道西厂的名声多么狼藉恶毒,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沉迷道家丹术,整日后宫炼丹求仙,内有万贵妃弄权,权阉汪直一手遮天,汪直所领西厂对大臣动辄下狱杀戮,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几乎重现了洪武时期的混乱景象,大臣们性命朝不保夕,无数忠臣死于西厂刑具之下。
如今复开西厂,同样是皇帝不理政事,同样是权阉一手遮天,与成化年间的政治局面何其相似。
刘瑾难道想效法汪直,将朝堂大臣们当成待宰杀的鸡一般,想杀谁便杀谁吗?
大臣们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似的,彻底爆发了。
朱厚照浑然不觉开个西厂的后果多么严重,轻飘飘下了个圣旨便躲在宫里乐滋滋地驯虎熬鹰斗狗耍蛐蛐儿去了,却不知圣旨下达的当日,整个朝堂闹翻了天。
秦堪没猜错,开西厂已严重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底线,这事用不着他和戴义出头阻拦,文官们会跟刘瑾拼命。
六部尚书和侍郎们愤怒了,六科十三道的御史和给事中们愤怒了,雪片般的参劾奏本飞向内阁,飞向司礼监,唯独飞不到朱厚照的案头,奏本到司礼监便打止了,刘瑾已将参劾奏本全部截留下来。
不仅京师,包括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各地知府巡抚总督等等也都上了奏本,刘瑾彻底激起了天下人的公愤。
天下官吏愤怒,刘瑾也愤怒了。
执掌司礼监后的第一个举动便招来如此多的谩骂指责,堂堂大明内相难道是纸糊泥塑不成?
太监胯下虽少了一道荤菜,可他却不是吃素的。
面对大臣们的责难,刘瑾决定以硬碰硬,他要用皇帝的宠信和内阁焦芳的支持为筹码,称量一下大臣们的分量。
于是数日之后,在朝堂铺天盖地的责骂声中,京师西城一座名叫“灵济宫”的道观前,沉寂了数十年之久的原西厂厂址悄然开始大兴土木,西厂照常筹建,并广招军户和良家子弟,甚至街头城镇泼皮无赖入厂为番子。
与此同时,数百骑快马飞驰出京南下,他们奉了刘瑾的命令,捉拿责骂刘瑾最激烈最难听的南京户部主事戴铣,南京户部给事中艾洪,南京都察院监察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名官员。
大明舞台上粉墨登场未久的刘瑾,终于第一次向官员们亮出了屠刀。
刘瑾再怎么挥舞屠刀也不关秦堪的事,这件事摆明了是个麻烦,而且是个超级**烦,秦堪讨厌麻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况且在秦堪的心里,文官集团这帮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瑾与文官们的冲突看在秦堪眼里等同于狗咬狗的性质,秦堪没忘记文官们对他通常也没什么好脸色的。
秦堪的心眼真的不大,可以说很小,没有亲手对文官们挥舞屠刀已经称得上“温润如玉”了,当然,如果心眼儿更小的刘公公想拿文官们开刀,秦堪表示喜闻乐见。
…………
…………
刘瑾的乱劈风刀法摆出了架势,秦堪视若不见,他在专心练兵,对他来说,这五百名少年才是他未来最坚实的班底。
一个白手起家的人,起家之后绝不会再让自己手无寸铁的。
朱厚照下了旨,将五百名少年纳入锦衣卫,不归兵部管辖,兵部刘大夏和户部韩文两位尚书很不满,联名向朱厚照上了奏本表示反对,结果朱厚照理都懒得理,那道奏本不知被扔进火盆点了还是扔进笼子被老虎撕了,奏本如同石沉大海没了动静。
刘大夏和韩文暴跳如雷,于是上奏继续参劾,结果朱厚照充分体现了一位昏君该有的所有素质,不论上多少奏本,朱厚照一概不理,刘大夏和韩文终于死心了,无可奈何地看着秦堪在城外农庄整出一块平地,建了一排平房,五百人的练兵营地悄然而生。
营地中央,叶近泉身穿皮甲,挥舞着鞭子,颇具女王风范地吓唬着正在训练的少年们。
经过这些日子大鱼大肉的食补,少年们枯槁的身板终于恢复了强壮,脸色也恢复了红润,秦堪对少年们的伙食毫不吝啬,只要求训练必须刻苦,为了激励他们,他甚至实行了末位受罚制,谁当天的训练科目落到倒数五名便没有晚饭,饿到天亮。
这个损主意顿时激发了少年们一颗蓬勃的想吃晚饭的心,他们千辛万苦挤进这个营地就是为了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于是训练起来人人拼命,绝无偷懒耍滑的现象。
叶近泉对营地中央一些奇怪的训练工具很不解,平衡木,铁丝网,攀爬墙,负重背包……这些出自现代的新奇玩意儿完全颠覆了叶近泉的练兵理念。
好几次提出疑问,秦堪只笑而不答,不是故作高深,而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出缘故,毕竟他肚里的军事理论只有半桶水晃荡,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纯粹照猫画虎而已,后来叶近泉亲自试了一下这些训练工具后,终于恍然大悟,一迭声地称赞秦堪为练兵奇才。
心虚的秦堪一度以为叶近泉拐着弯儿骂他,但见叶近泉夸他的语气比前世的房产中介还诚恳,遂悻悻放弃了报复他的念头。
…………
…………
今日没有训练科目,秦堪亲自来到营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门佛朗机炮。
是的,勇士营仅存的花大价钱买来的两门佛朗机炮被秦堪弄来了,基本没花代价,能被秦堪惦记上的东西不多,一旦惦记上了,通常都能到手。比如曾经他惦记上了绍兴知府的女儿,又比如曾经他惦记上了王岳的脑袋……
御马监张永不知这两门炮的价值,于是乐得送了个人情,主管勇士营兵械库的司库不大乐意,刁难了一回前来接收佛朗机炮的校尉们,秦堪表现得很随和,只下令把司库拿入诏狱抽了几鞭子,尝了两样轻量级的刑具后,司库便哭爹喊娘似的答应了把炮送过去。
有些官员小吏属蜡烛的,不点不亮,这一点上秦堪和刘瑾的观念是一致的,而且大家都有着点蜡烛的心得体会。
营地中央罡风正劲,旌旗猎猎,五百名面容坚毅的少年静静地排着队列站着,有些好奇地注视着方阵前两门黝黑发亮的佛朗机炮,炮管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炮口正对着营地数十丈之外的一座山丘的小树林。
秦堪穿着大红麒麟锦袍,看着面前这五百名少年昂首挺胸的精神面貌,不由欣慰地笑了笑。
这些人,都是他未来的羽翼啊。
用前世的军事理念训练出来的古代战士,以后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秦堪仿佛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只没有拆开封条的礼物盒,盒子里装满了他所有的期待。
除了刀剑矛箭盾等等冷兵器,这些少年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但要学冷兵器,还要学会使用火器,学会许多来自前世的战术兵法,当然,面前这两门佛朗机炮也是他们学习的内容之一,军人该学的东西,他们都必须学会。
他们,绝非如今那些糜烂懒散的卫所官兵所能比的,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精兵。
营地中央的罡风更刚劲了,吹拂着秦堪的衣角猎猎摆动。
静默里,叶近泉面无表情地递上一支燃烧着的火把,道:“请大人试炮!”
扭过头,叶近泉又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脸色,大声吼道:“都给我看清楚了!等一下你们每五人一队,都要上前试炮!如何装药,如何填弹,如何点火,你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学会,学不会的回去挨鞭子!”
“是!”五百人齐声大声回道。
秦堪笑了笑,接过火把,朝炮管后方的引线上一凑。
嗤——
引线剧烈燃烧,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营地中央的空地仿佛摇晃了几下,所有人不由微微色变。
远处的山丘树林里,却听到一道原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秦堪和叶近泉的脸色也变了,那是人的惨叫声。
“你没派人清理山丘吗?”秦堪瞪着叶近泉道。
叶近泉额际微微冒汗,努力板着酷酷的脸道:“半个时辰前已派人清查了两遍,确定山丘无人,或许是只兔子……”
秦堪冷冷道:“兔子会喊‘哎呀,**先人’吗?”
“……成了精的兔子。”
秦堪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道:“嘴硬,你等着赔汤药钱吧,或者丧葬费。”
“肯定是成了精的兔子,不碍的。”叶近泉还在酷酷地嘴硬。
秦堪这一刻忽然很想把他插进炮管里,然后射出去……
派出去查看的校尉很快破碎了叶近泉天真的幻想。
那一炮果然炸到人了,而且炸到的是朝廷的官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