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报社一片骚动。
顺子10点半左右去上班。到了办公室,看见部长末广善太郎坐在办公桌旁,吓了一跳。因为部长从来都是过了中午才来办公室的。平时他在一点左右到报社,然后转到编辑局各部,跟那些部长闲聊,或者陪客人去喝茶,或去打打高尔夫球,难得在自己的位子上。今天真是例外,怎么这么一大早,部里一个人还没有呢,他却早早地驾临了。
“早上好!”顺子向部长问好。末广善太郎笑也没笑,脸拉得很长。本来顾子还想说:
“部长今天好早啊!”但看到他那不高兴的样子,就再也没出声。她默默地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准备工作。
“三泽,等等。”部长突然喊住了她。
这时,吉冈和植村两人走了进来。
“这张照片,是你找出来的吗!”部长粗暴地把昨天的晚报铺开,摆在她的眼前。版面上有一则外电消息。S·布莱卡的照片登在一个椭圆形的框框里。报道内容是关于在中近东发生的某种国际争端事件。
“是,是我找出的。”
“你,你认为他就是布莱卡?”
“啊?”顺子突然觉得话头不对。
“你把这篇报道好好看看。”部长说:“上面写的是萨密埃尔·布莱卡,而这张照片,是史密斯·布莱卡。够啦!你再看看别家的拫纸!”
部长又拿出三张其他的报纸推到她跟前。顺子一看,的确大吃一惊!照片的模样不一样!那三张报纸的S·布莱卡全是一样的脸庞,唯独R报社的这张照片却是另一副相貌。其他报纸上的照片是一个胖胖的、魁伟男人的脸孔,而自家的刊登的却是一副痩削漂亮的面孔。
不用问,是把“布莱卡”搞错了。
“史密斯·布莱卡是联合国的一个科长,”部长又冒出一句话:“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说起常识,如果是联合国事务局以上的头头还差不多,而要非常熟悉一个科长的面孔,这样的常识恐怕谁也不具备。
“萨密埃尔·布莱卡是中近东L国的内务大臣,现在是纠纷中的重要人物,真不像话!你连这个都区分不了。托你的福,咱们的报纸要丢尽脸皮了……今天早上,编辑局长把我叫去,狠狠地尅了我一顿。”
听到这里,顺子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取出这份资料时,金森君在场么?”
“不在,他出去了。”
植村和吉冈虽径自干着自己的工作,但耳朵却竖着,静听部长和顺子的对话。
“到哪儿去了?”
那时,金森次长正好在附近的麻将馆打麻将,但顺子认为不能那样说。就支吾道:
“不知道。可能喝茶去了。”
“整理部说要照片时,你没有好好检查一下?”
“是的,整理部只说要S·布莱卡的照片。”
“不错,两人的名字都是S开头。但是,你只要稍稍看一下内容,照理就能知道是萨密埃尔·布莱卡。你呀!知识还太贫乏啊!”
真是不讲道理。既使如此,整理部为什么不提供萨密埃尔·布莱卡的全名?
“你呀,不学无术到哪都行,但是,你给报社这样的单位捅漏子,给报社惹麻烦。”
“实在对不起!”顺子似乎把责任承担了下来,道了歉,但又好像觉得这并不全是自己的责任。她问部长:
“请问,整理部从这里拿走照片后,也不查对吗?”
“当然,整理部也就是照登了这张照片,才出了差错的罗。这是人家信赖我们!以前,类似这种蠢事,这样的错误,一次也没发生过。”
部长末广善太郎平素是个大大咧咧的角色。有时即使顺子在场,也能跟来这儿玩的其他部长开开玩笑,说些下流话。今天,却显得如此胆怯。这种胆怯,无疑是因为这次的失误将给他向上爬设下障碍,或许他已预感到这一点。
正在这时,门动了一下,出现了头发卷曲、个子矮小的河内三津子那飒爽的身影。说“飒爽”,也许不确切。只见她移动着两条罗圈腿,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进来以后,她把黑色的挎包往桌子上一放,“扑通”一声坐到椅子上。然后,从她那男式西服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卷,点着火,就“咝——咝——”地抽起来,同时,斜眼瞅着部长和顺子。
“我被局长叫去挨了一顿臭骂。局长说我们资料调查部象一盘散沙。当然,最终责任是我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的工作作风没有问题!”部长说着,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刚上班就吹烟圈的河内三津子。
“河内君,这张照片取出时,你在办公室吗?”
河内三津子夹着烟卷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出了什么事了吗?”她镇静地反问道。
“出了什么事?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昨天的晚报出了一起大事故。你来看看这是我们的报纸,这是人家的报纸。”部长末广善太郎敲着摊在眼前的报纸。
河内三津子无可奈何地离开座位,走到部长身边,低下她那毛发卷曲的头看着报纸。
“呀!照片不对嘛!”
“照片不对?说得倒轻巧。你要知道,这给咱们报社丟尽了脸!我问你,三泽君找出这份资料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嗯……好象来了个朋友,陪他喝茶去了。”
“像你这样的老资格,让三泽君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真不应该。你工作了这么多年,整理部来借什么照片你不一定知道,但晚报、晨报的收尾时间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出了错与我有什么相干?只是,这两个人名的大写字母都是S。至于S·布莱卡,我也搞不清。就是金森次长也不一定能搞清。”
部长的脸涨红了。
“你说什么?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
“你要说这是常识,那就无法可想了。”三津子那淡淡眉毛下迟钝的双目闪着光。她坦然自若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又毫无顾忌地抽起烟卷来。
“我想请教一下部长大人,这张照片,整理部为什么不把关?”
“刚才三泽君也这么问,但我们不能把责任推给其他部,资料是从这里拿出去的!整理部很忙,同时也相信我们不会搞错,才照登了嘛!”
“整理部或许是很忙,”河内三津子顶撞道,“类似这种情況,我们当然要注意,但部长大人刚才说这是常识,那么,对于整理部来说,不更是常识吗?我看校阅部也一样,而他们,也恰恰就把错误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刊登了。请问,校阅人员都忙什么去了?”
“错了就是错了,为何还强词夺理?”部长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面对这个近乎男性的河内三津子,他真的狗咬剌猬——无处下口。
“排错的纸型取回时,各部门把关草率,这情况是有的。但是,这是照片,别的部不能说没有责任,而最大的责任在我们,在当事者。一个有信誉的报社,竟然把这种有明显错误的东西塞给读者,局长怎能不生气?……当时,金森君去哪儿啦?”
“金森吗?”三津子冷静地说:“别的部打来电话,邀请他去麻将馆,不知是不是在那儿。”
“什么?打麻将?”部长厌恶地叫了起来,“金森君真不像话!”
说实在的,部长末广善太郎早就对次长金森谦吉忍无可忍了。自从金森谦吉来到资料调查部,无论哪个有资历的部长都拿他没办法。加之他曾担任过整理部的次长,一般人也敬他三分。金森谦吉头脑灵活,业务能力又强,部长确实奈何他不得。一心想往上爬、拚命走上层路线的末广部长却不懂业务,这不能不说是他的致命弱点。
三泽顺子也深感困窘。如果从责任上来说,她似乎责任最大。其实照片里附有英文说明,她只要看一眼,照理就能发现史密斯·布莱卡仅仅是联合国的一个科长。由于疏忽受到谴责,这一点是不容分辩的。整理部的编辑们大概看到里面是英文说明,也就吊儿郎当地马虎过去了。尽管如此,她却为河内三津子庇护自己、替自己开脱,感到由衷的高兴。平素她对这位交往不深、而且一张口就谈钱的女人没什么好感,现在却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对资料调查部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的金森次长,这时,正迈着迟缓的步伐,推门走进来。看到部长紧皱眉头,瞅着眼前的报纸,他不以为然,把上衣挂起来后,就坐在部长旁边的次长席上。
金森是个高大魁伟的男人,所以他一走进来,房间里立刻有一种充实感。但他的到来,使空气再度紧张起来。
室内一阵沉默。金森谦吉悠然地打开抽屉,拿出他的象牙烟嘴,装上烟,然后朝部长微微点下头,连个“好”也没说,就抽起烟来。部长似乎也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他停住了话头。但却示威似地把报纸铺了一桌子。
“今天天气真好,”金森次长开口和什么人搭话了:“这么好的天气来上班真是太可惜。”
这时,末广部长终于抬起了头,态度极为严肃地叫道:
“金森君!”
“什么事?”金森谦吉应道。
“昨天,我们部拿给整理部一份搞错的照片,这事你清楚不清楚?”
“不清楚。”
“昨天的晚报,你大概看过了吧?”
“看了。”
“上面的一张照片是错的。你看!”部长把四家的报纸象样本似地摞在一起推给了金森谦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