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过后,二人连续几天再无照面。
沈清央被派去南京出差,手里一个收购案的尽调报告,需要去往项目现场。
四月时节,南京春光明媚,满城风絮。
沈清央没想到来了南方也逃不过柳絮,从酒店到项目地点的来回通勤路上不得不戴起口罩。
她出差一共五天,后两天夜里下起梧桐雨,压下了乱飞的柳絮,空气终于变得好些。
这期间,也错过了裴亦回国。
周五晚上,沈清央在酒店收拾行李,接到裴小少爷的电话,张口就要来南京找她。
“别大费周章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床上。
“几点的航班,我去机场接你。”裴亦献殷勤。
毛衣在手里对折,三两下,平整地放入衣物收纳袋。沈清央弯腰拾起手机查看行程,截图给裴亦发了过去。
“好嘞!”裴小二声音开心地转了个圈,好像把失恋的烦恼全部抛之脑后,“我一定准时到达机场。”
沈清央淡淡弯唇。
次日上午,沈清央早早起床,和一起来出差的同事去鸡鸣寺赏樱。
这季节樱花开得最好,二人难得来南京一趟,都不想错过。
她们来得早,林荫道上游客还不多,沈清央给同事拍完照,也让对方帮自己拍了两张。
淡粉色樱花纷纷落如雪,她穿了一条荷叶边长袖裙,复古波西米亚风,袅袅娜娜站在树下,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好好看啊清央。”同事一个劲地发出感慨,“原相机都这么好看,不用修图的。”
“我看看。”沈清央接过手机,弯眸,“阳光好,你拍得好看。”
“Nonono,摄影三要素,模特,模特,还是模特,虽然我也拍得确实不错。”
“我想我们就不要商业互夸了。”
二人相视一笑,收了手机,继续往寺庙里去。
十点多,寺庙里的游客多得有些摩肩接踵。
沈清央和同事放弃留在寺庙里吃素面的想法,点过香买了几个纪念品香包之后,二人在附近挑了家人少的餐厅解决午饭。
订的返程航班是下午三点,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二人落地北城机场。
同事有老公过来接,接机口沈清央和她道别,转身隔老远便看见了戴着墨镜无比夸张地朝她挥手的裴亦。
裴小少爷身高180,腰细腿长,扎染风皮夹克,头发挑了几根绿色,花枝招展得活像个花孔雀。
偏他长相气质格外亮眼,来来往往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
沈清央深觉丢人,很想装作没看见他。
“央央!”
刚拖着行李箱走过栏杆,裴亦低头抬墨镜看了她一眼,兴奋地冲过来,长臂一伸揽住她肩膀吹了声口哨,“不是吧,几个月不见,你不会认不出我了吧。”
沈清央扒拉开搁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几个月不见,我还以为你瞎了,大晚上也需要戴墨镜。”
裴亦嘿嘿一笑,抬手将墨镜推到头发上,低头:“这下认出来了吧?”
一张脸陡然凑近,沈清央下意识后仰,伸手推开:“眼睛这么红,该不会是哭的吧?”
“还红吗?”
“像被人打了一样。”
“……”
见他不说话,沈清央试探:“真哭过了啊?”
裴亦重新戴回墨镜,幽幽:“哭个屁,小爷是过敏,昨天刚回来眼皮上就长了麦粒肿。”
“……好吧。”
聊着天二人出机场去停车区,裴亦开了辆非常夸张的超跑来接她,亮眼的颜色同他身上的皮衣如出一辙,周围车都停得和他保持距离,不想和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发生没必要的剐蹭。
幸好沈清央带的是小号行李箱。
坐上车,裴亦随手把墨镜丢进了卡槽里:“去吃饭吗,还是先把你行李送回家?”
“先吃饭。”她很饿。
“去哪吃?”
“我请你。”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沈清央终于抬头,把手机递到裴亦面前,“请你吃这个。”
裴亦面色扭曲:“小爷去国外几个月,回来你就请我吃蟹黄面?沈清央,你是不是朋友?”
“88一碗呢,我同事说很好吃。”
“抠死你得了。”裴亦嫌弃地推开,“我要吃中餐,星级餐厅,主厨招牌菜。”
沈清央坦诚:“没钱。”
“你工资呢,沈大律师。”
沈清央靠在过分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放松坐飞机坐得酸涩的肩背:“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你一件衣服,要花要攒的。”
“……”
裴亦咬牙:“行。”
沈清央睁开微亮的眼睛:“去吃蟹黄面?”
裴亦踩下油门哼了一声:“留着跟你同事吃吧,小爷请你吃大餐。”
沈清央和裴亦的相熟,源自于小时候的一场意外。
裴家是徐家一墙之隔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颇为交好。
刚来徐家那年,因为不适应,沈清央的学习成绩下滑不少。
到了初三,学习任务越发紧,她为了补救之前落下的课业,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书。
院子里廊下有一套藤编桌椅,她就坐在那里背书,偶尔会站起来,围着海棠树边转圈边背书。
十二月的某一天,天灰蒙蒙亮,沈清央正在背书时,院墙里翻落进来一个身影。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干脆利落翻下来,而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就想往屋里跑,却在下一秒看到她时面色僵住。
一开始,沈清央还以为进贼了。
看清男生面容,她认出这是隔壁邻居家的儿子。
裴亦僵了一会儿,面色青青白白,冒出来四个字:“翻错墙了。”
她抱着书,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是她来到徐家一年之后,第一次打心底里被逗笑。
裴亦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走过来警告她:“不许告诉我爸。”
沈清央上下打量他,好奇:“你是偷偷去网吧通宵了吗?”
裴亦被戳穿,恼羞成怒:“小姑娘家家少打听别人的事。”
“好吧。”她用下颌抵着书,安静看他,“那我问问徐伯伯。”
“也不许告诉徐伯伯!”
“那我跟哥哥说——”
“都不许!”裴亦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狠狠卷两下威胁道,“要是敢说,这本书就不还你了。”
说着,他睨了她一眼,转身去翻另一道墙,翻回了裴家。
这件事后来,过了两三天,裴亦主动来沈清央班里找她。
她这两天安安静静,裴亦很难不怀疑小丫头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毕竟那天看着,她就不像个白心芝麻丸。
沈清央被叫到班级外,面对裴亦的询问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让我保守秘密吗?”
“所以?”
她伸手:“书还我。”
裴亦半信半疑:“你真的不会告状。”
沈清央耸耸肩:“不信算了。”
“信信信——”
他当然信,这小姑娘看起来心眼子比他多八百个,还总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于是,裴亦买了一本新的英语词典还沈清央,用以补偿被他蹂躏的那本。
再后来,二人神奇地结了一点革命战友情,同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同头上有哥哥,莫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超跑一路张扬地在夜色中行驶,推背感推得沈清央昏昏欲睡,四十多分钟后,车在西江路12号前停下。
沈清央被车钥匙戳醒,打着哈欠下车,春夜凉风拂面,把她的瞌睡彻底赶走,她清醒过来,抬头入目黑金做底的三字店名——梦京会。
裴亦喜欢这种看起来就很贵的餐厅。
不用花钱,沈清央乐得跟着吃好的,二人上了二楼临窗的包间,余光中粉壁黛瓦,餐厅环境格外漂亮。
“你点。”裴亦把菜单推过来。
沈清央也不跟他客气。
等上餐的时间里二人聊天,沈清央忽然想起来自己在鸡鸣寺买的香包,从包里拿了一个给裴亦。
“这什么?”裴亦接过来,露出嫌弃的表情。
香包是小柿子形状,外观可可爱爱。
“寺庙买的香包,开过光的。”沈清央强调。
裴亦:“有什么用,能保佑我的爱情吗?”
“也许吧。”
“丑死了。”裴亦轻晃两下,嘴上嫌弃,还是把它挂到了车钥匙上。
服务员送上开胃的冰糕小点,沈清央用勺子挖了一小口,尝到里面添加了一些朗姆酒。
甜甜的,很香,酒精味不浓,她并不排斥。
于是索性继续吃了下去。
菜一道道端上来,二人边吃饭边聊天,大多时候是裴亦在说,他话很多,讲这几个月他在国外的生活。
裴亦这次出国,一是美其名曰为他想开的酒吧找设计风格灵感,二是因为他喜欢多年的女孩在外面深造读书。
沈清央也不揭穿他那点小心思。
吃到一半,裴亦去洗手间,回来跟她说:“我碰到行知哥了。”
沈清央正在吃鱼,鱼刺扎到牙龈,她皱着眉吐出来。
“小心点。”裴亦递纸,“听到行知哥这么激动,你们不是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吗?”
沈清央擦着嘴,面色渐渐变得温淡。
她差点忘了,眼前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孟希知道,是因为同为女孩子,很多隐私的事想瞒也瞒不过,闺蜜的嗅觉一向敏锐。
而裴亦这个粗神经,被他发现,是徐行知故意的。
他不喜欢她在乎裴亦胜过在乎他。
那年夏天,裴亦来家里找她一起去看乐队现场,沈清央怕热,在家里只穿一件吊带睡裙,于是让裴亦在楼下等一会儿,她去换件衣服。
换好衣服,遇上徐行知回来。
沈清央从窗户里看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
她换了一条方领的裙子,背上斜挎包下楼,楼梯上,与徐行知狭路相逢。
“和裴亦出门?”他问。
她点点头。
徐行知却不让路,挡在她面前,倚着楼梯扶手,勾勾手让她过来。
裴亦就在院子里等着,怕他听到动静,沈清央依言抬脚,下了两级楼梯。
徐行知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长发拨到肩后。
“哥——”沈清央微僵。
空调风凉,徐行知是从外面回来,身上很热。
同样带着热意的吻落到她耳后。
濡湿的,他把她扣在怀里,吻由耳垂流连到唇。
“徐行知——”她急了,咬他的唇,压低声音。
徐行知撩起她的长发:“你要和裴亦出去,那我呢?”
沈清央懵住。
两张纸质电影票被放入她掌心,他嗓音淡凉:“你要看的电影,我买好票了。”
沈清央这才想起来,她上周随口一提想看的电影首映在今天。
“哥……”
“没关系,去吧,你们看。”
她察觉到他隐隐的情绪。
于是踮脚,主动在他唇边印下一吻,妄图用最简单的方法哄好他。
谁知下一秒,在徐行知身后,她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裴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