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三点才入睡。
早起沈清央看着镜中的黑眼圈,挤出点遮瑕擦上去。
吃早餐时徐行知不在,琴姨在桌上念念叨叨说即使倒时差也不必睡这么久,胃饿坏了可怎么好。
人上了年纪都爱唠叨,沈清央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徐行恪给琴姨剥了个鸡蛋堵住她的话:“妈,别操心太多,行知有分寸的。”
“你们年轻人照顾自己身体有什么分寸。”琴姨叹气。
沈清央安静吃完饭,擦擦手:“徐伯伯琴姨,你们慢吃,我去上班了。”
“我送你。”徐行恪抬头。
“不用大哥,我坐地铁就好。”
徐行恪单位跟她律所不顺路,沈清央自己会开车,她爸前几年就打电话要给她买车。
被她拒绝,徐家和律所离地铁站都不远,多走两步算是锻炼。
当代常坐办公室的打工人实在没什么锻炼机会。
到了律所,沈清央习惯性去茶水间冲咖啡。
她止不住困意,等咖啡的两分钟里靠墙眯眼,蒋姝从她身后过来拍了她一下,差点没把沈清央吓死。
蒋姝噗嗤笑:“昨晚干什么了这么困?”
“还能干什么。”她打哈欠。
“女魔头又让你加班?”
沈清央不置可否,把自己的咖啡杯抽出来。蒋姝跟着吐槽:“别说了,我昨晚也加班到十二点呢。”
“这次又因为什么?”
“别说了,傻逼客户半夜找我挑错别字。”
她们这一行某种意义上就是服务业,非诉业务繁冗而精细,客户更是上帝,虽然不像诉讼要在法庭和委托人多方间周旋,但客户往往更难缠。
沈清央安慰了蒋姝几句。
她们俩就差一岁,都在邹瑾手下做事,吃过的苦都相似。
简单聊了几句二人端着咖啡去开会,下午会有新客户到访,邹瑾让她们俩上午把客户的资料摸透。
中午在楼下吃饭时林竹和她们一起,她端着沙拉坐到沈清央和蒋姝对面:“听说邹律拉到了大客户,下午会过来,哪家公司啊?”
蒋姝拆筷子:“装什么,你肯定知道是哪家了。”
“干嘛啦。”
“不知道你能这么兴奋?”
林竹撇撇嘴笑:“那我不确定嘛,真是维斯?”
蒋姝挑挑眉。
林竹捶胸顿足:“我们张律怎么没有这么本事啊啊啊啊啊,我也好想跟维斯的人对接。”
“那没办法了,听说女魔头和维斯创始人是校友。”
“放屁,邹律那年纪,明明我和徐行知才是校友。”
“你小点声。”蒋姝吐槽她,“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暗恋徐行知是吧。”
林竹一脸痛心:“那怎么了,当年学校里谁不喜欢他,徐行知诶,你看就连你不是A大的不是也知道?”
蒋姝毕业于一所政法院校,不像林竹和沈清央出身A大,有些事情知道得不是那么明白:“废话,人名头在商业圈子那么响,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就不能知道了。”
林竹已经掏出手机翻到了一张久远的照片:“快快快,给你看大学时期的徐行知。”
手机摆到二人面前,沈清央抬眸瞥了眼。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毕业季,照片中人一身黑色学士服,帽子拿在手里,他正俯身调试相机角度。
阳光下,如琢如磨。
蒋姝直接一句“卧槽”。
“好帅,”她忍不住,“我整个大学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你们A大真是出人才。”
“那可不,这可是徐行知。”林竹颇得意,“他在我们那一届一直是佼佼者,后来出国留学,然后不是创立维斯吗,我上个月跟导师吃饭,导师还提到他。”
蒋姝摇头:“传奇人生,搁我高低暗恋四年。”
“所以啊。”林竹感慨着,话锋一转问沈清央,“清央,你应该见过徐行知的吧,我记得你比我们小两届,你在学校的时候他还没毕业。”
沈清央捡着沙拉中的玉米粒吃,摇摇头。
“好可惜,不过我更可惜。”林竹捧心,“你们今天下午就能见到了,我没机会了。”
“到时候姐儿们给你拍照,放心。”蒋姝拍拍自己胸口。
午休时沈清央戴着眼罩在椅子上躺了会儿,没睡着。
周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蒋姝在补妆。
她索性也揭开眼罩去洗手间洗了个脸。
手机上林竹不知何时拉了个群,她们三个,发在群里的第一条信息就是刚才徐行知的那张照片。
年代有点久,照片像素比现在差很多,然而照片上人的风姿难掩。
沈清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
她记得那天。
每年盛夏,大四的学长学姐们都有一天集体穿学士服在校园里穿梭拍照,那天是周六,计科院拍毕业照的时间。
拍完照是班级聚会,徐行知到很晚才回家。
沈清央上大学时周末经常回家陪徐伯伯吃饭,那晚她熬夜看美剧,中途下楼喝水,正好碰上回家的人。
徐行知身上有挺重的酒气,估计是聚会时沾染的。
他眼神清明,走过来也倒了一杯水喝,喝完上楼。
她在他过来时有点紧张,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瞥她,没在那儿碰她。
然而回卧室没多久,沈清央收到了一条信息:[开门]。
她穿着睡衣去开门,下一秒被按在门板上亲,徐行知揉捏她的耳垂:“今天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那怎么没看到你?”
“你拍毕业照……”她喘着气,“我过去干嘛。”
这句话让徐行知有点不高兴,他解开她的睡衣,用漂亮修长的手。
他就那么垂眼看着,不吻她,也不满足她。
她慢慢渗出眼泪。
主动去抱他,带着哭腔喊哥,他弯腰擦她的眼泪:“难受吗?”
她点点头。
“说点话,就不让你难受。”
“说什么?”沈清央迷惘。
他说:“随意。”
最后,她想了想,送上四个字:“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水流声汩汩。
沈清央回神,揿灭水龙头,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手。
她关掉手机,出去之后没多久办公间一阵骚动,邹瑾从办公室里出来拍拍手说维斯的人快到了,让她们去最大的那间会议室做好准备。
“清央。”她点名,“你跟我下楼去接人,蒋姝带人去会议室做好准备。都打起精神,这是我们的新客户。”
蒋姝妆都补好了。
闻言对沈清央挤了挤眼,站直身子应是。
沈清央稍微理了下头发跟着邹瑾下楼。
邹瑾今年37岁,五年前跳槽到观越成为合伙人,凭借着资历和人脉带来了许多客户,算得上圈子里一等一知名的女律师。
她长得出挑,一头短发,五官美艳,总是穿着西装风风火火,很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律政佳人形象。
电梯里,邹瑾对镜补口红,口红不甚抹过唇角,沈清央递上一张面巾纸。
邹瑾接过,仔仔细细擦拭口红,眼尾挑起一抹笑意:“还是你细心。”
沈清央笑笑:“刚好口袋里有。”
“那也是你习惯性备着的细心,他们几个就没这习惯。”
邹瑾说着整理衣角,满意打量了几眼镜子里的几眼,扭过头来:“客户资料都看得差不多了吧?”
沈清央点头。
“维斯的CEO褚总是我留学时的一个校友,另外两个创始人我没打过交道,不过其中一个你应该认识,是你大学时的学长。”
沈清央“嗯”了一声。
“你们认识吗?”邹瑾问。
“听说过。”
邹瑾提点:“校友都是资源,打好交道很重要。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客户人脉。”
沈清央说好。
她一贯话不多,性格温和文静。邹瑾最满意就是她这点。
一听说维斯的人要过来,手底下其他姑娘一个比一个激动,比维斯更大的集团她们也不是没接待过,区别不过是后者的老总们个个油腻谢顶,而维斯的团队极为年轻。
更遑论其中还有徐行知这样的人物。
邹瑾很能理解这些年轻姑娘们的激动,只是下来接人,她还是得带个稳重的。
二人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维斯一行人抵达,的确是国内最年轻的科技大厂,领头的两位看着都不过三十出头。
“别来无恙啊褚总。”
“邹律客气。”
几人客气寒暄,维斯一行八人,褚少云蒋序各自带了一个秘书,剩下的是他们的法务团队。
沈清央按了电梯,手在旁边挡着。
“这位是?”褚少云先注意到她。
“我姓沈。”沈清央弯唇微笑。
“沈律。”男人客气地对她点点头,没多留注意力,迈入电梯。
沈清央最后一个进去,按下32楼,站在最边上。
邹瑾在电梯里与褚少云闲聊,言谈间问起徐总是还在国外吗?
蒋序爽朗道:“他在家倒时差呢,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沈清央垂眼,没什么表情。
猜到了徐行知不会来。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昨晚到家时他就没什么精神,再加上零点时都还没睡。
他最讨厌被人打扰休息,绝不会在精神不佳的时候委屈自己。
到会议室,蒋姝和其他几个人已经准备好资料咖啡和投屏。
目光扫过一众人,擦肩而过时,蒋姝碰了碰她肩膀:“哪个是徐行知?”
“没来。”
蒋姝大失所望。
会议开得简单,主要是向维斯介绍她们团队的业务和报价。
褚少云心里早有评估意向,全程态度挺好,只是偶尔针对性提一两个问题。
相比之下,蒋序就挑剔得多。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这是。”蒋姝偷偷跟沈清央咬耳朵,“果然能创业成功的都是厉害角色。”
沈清央点头表示肯定。
“我更好奇徐行知了。”蒋姝有点儿兴奋,“晚上吃饭他会过来是不是?”
“是。”
她们三个人的群里早就聊嗨,林竹对自己不能参加晚上的招待宴表示遗憾,蒋姝表示自己会全程实时给她播报。
行政订了律所附近的一个商务宴包厢。
收到地址时徐行知刚醒,手机上一大堆信息和未接电话。
他挑着重要的回了,驱车往餐厅去,路上边开车边回电处理工作上的事。
六七点,华灯初上。
北城三月天气雾蒙蒙的,CBD华丽的写字楼在夜色中星罗棋布,上班族们穿梭其中,人影如织。
徐行知将车停在餐厅门口的停车位,进门在侍应的“欢迎光临”下,报出包厢号。
“二楼,您这边请。”
写字楼附近的餐厅,饭后需要加班熬夜的男男女女们借着这一点时间date调情,个个穿得衣冠楚楚,香水味甚至盖过食物的香气。
推开包厢门,刚好听见褚少云和一个女人的笑声。
徐行知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菜还没端上来,大家原本在聊天,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服务生,结果出现在门口的人叫人意外。
年轻男人,白衬衣黑大衣,颀长清贵,邹瑾手下的律师们无论男女都安静了一瞬。
得天独厚。
脑子里只能冒出这样的念头。
行业金字塔尖般的传奇人物,他们这群做公司业务的律师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没有交集之前最多感慨一句揭过,当真人出现在眼前,才知道那些传言都不算夸大。
难怪A大年年出那么多牛逼的人物,唯独他一再被提及。
蒋姝好几秒才回神,手肘碰沈清央,不甚确定的口吻:“徐行知?”
“嗯。”
“我草。”
蒋姝难掩激动,打开群聊艾特林竹抒发:[竹姐,我以后再也不笑你了。]
林竹秒回:[见到徐行知了?]
蒋姝:[好有感觉啊tmd,帅根本不足以形容。]
蒋姝:[那个那个,你之前那个形容很好,超级sexy。]
蒋姝:[真的好勾人救命,他讲话那个语调,听得我浑身一震。]
林竹像找到知音:[是不是!是不是!]
手机频繁震动,沈清央开启静音,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那边徐行知脱了大衣落座,邹瑾笑道:“北城晚高峰是堵,徐总在国外几年,很久没回来了吧。”
“是挺久的了。”
“那是不是感觉有点陌生?”
徐行知笑笑:“刚回来是有点,下午精力不太好,没能来贵所参会,真是抱歉。”
他声音清沉温和,又是这样笑着讲话,邹瑾一时招架不住,突然理解了手底下小姑娘们的心情。
要再年轻十岁,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也很难不紧张。
“徐总客气。”
寒暄完有服务生过来醒酒,酒是褚少云点的,干红,用以佐餐。
“给女士们喝,”褚少云说,“白酒也上两瓶。”
点完他低头问徐行知:“行知你喝什么?”
徐行知敲了敲自己面前杯子里的白水。
这两天雾霾重,他不是很舒服。
蒋序凑过来调侃:“对面坐着一群美女,你精神还没好点吗?”
徐行知瞥他。
蒋序说:“瞧瞧多赏心悦目啊,比起咱们公司一群大男人,我这俗人就这点爱好……”
他说得倒也没错,邹瑾手下的人姑娘多,男的少,且个个姿态容貌都不错。
进门时也有挺多人看他的。
徐行知食指扣着玻璃杯,神色清淡无波。
一张圆桌,灯光明亮,他斜对面的人在漫漫谈话声中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果切,时不时抬头应和几句同事的话。
包厢热,她脱了西装,身上只一件米色衬衫,偏修身的款式,薄肩细腰。
讲话间,偶尔笑笑。
她身边同事时不时朝这边看,唯独她一次都没看过。
徐行知淡淡收回视线,手机在手上亮起来,他在微信通讯录中找到那只小羊头像,打开几年来一片空白的聊天框。
蒋序余光里瞥到,哟了一声,好奇:“这谁啊,怎么备注还是个小羊emoji,看起来像姑娘啊。”
“嗯。”
“卧槽,真是姑娘?”
“家里妹妹。”徐行知说。
蒋序惊讶:“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妹妹,哪冒出来的?”
“没血缘的。”他简短答。
蒋序从这四个字里嗅出点异样来。
徐行知抬手打字,发过去一条信息:
[晚上等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