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008年3月12日 容护士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台热闹的歌舞晚会,钟平站起身,关掉了电视机。

“你们想知道我儿子的事?”钟平一边问,一边表情疑惑地把警察证还给了陆劲。

这种时候照例是岳程接茬。

“我们觉得你儿子的死跟我们现在正在办理的一个案子有关。”岳程尽量不去看那张可恶的假证件。

“我儿子的死是意外,怎么会跟你们的什么案子有关?”钟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岳程注视着钟平的脸,冷静地说:“有个杀人犯曾经写信给他的朋友,承认自己谋杀过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三岁男孩,名叫钟明辉。”他看见钟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这么巧,他还曾经以你家的地址为他的通信地址。所以,我们觉得他跟你儿子的死有关系。你看看这个。”岳程递给他一张复印件。来钟平家前,他们把一号歹徒给陆劲的信中,提到三岁男孩钟明辉的部分摘录了下来,便作了复印。

钟平盯着那张复印件看了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他像在自言自语。

“这就是那个杀人犯的信。”岳称顿了一顿,道,“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儿子出事时的一些情况。希望你配合。”

钟平茫然地看抬起头看着岳程。

“这个,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小辉是掉在窨井里死的,而且已经那么多年了……”钟平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疑惑,他抖抖索索地把那张复印件拿到眼前又看了一遍,随后还给了岳程,“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小辉出事的那天,我在上班。他是下午4点多掉下去的,6点多才找到,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翻白眼了,死了。”

“当时你们就是住在这里?”陆劲问道。

“不是,我原来住在隔壁那幢楼,跟我现在的爱人结婚后,才住过来的,这是她娘家的房子。我原来住的是48号。”

岳程想起陆劲的情报员提供的信息,钟平的儿子死后,他离婚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那女人好像就是他的邻居。

“那你原来的房子应该跟这是一个式样的吧?”

“一样,一样,都是七十年代造的老房子。”钟平点头道。

“那么,信箱都是在底楼的公共区域吗?”

“是啊,信箱都在一楼的楼道里,去年总算换过了。你没看见以前的,破破烂烂的。”

“以前你家的信箱上锁吗?”

钟平摇摇头。

“你去看了就知道,大部分人都不上锁,又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一带住的都是穷人。我没上过锁。”

岳程想,如此说来,一号歹徒写上钟平家的地址后,要从他家信箱里拿到寄给自己的信易如反掌。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劲,发现后者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出神。咦,这个混蛋在看什么?岳程正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却发现坐在对面的钟平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于是他连忙把把自己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他问钟平:

“你儿子出事的时候,你的妻子,就是你的前妻,她在干什么?”

“嗨!别提了!这臭女人!提起她我就生气!小孩就是死在她手里的!”钟平的嗓门忽然提高了,一开始疑惑不安的口气,现在变成了愤怒的控诉,“妈的!她那天带小孩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碰到个熟人,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聊起来,聊得那个高兴啊!什么都忘记了,我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在谈股票,这女人一谈股票就什么都忘了!她还跟我说,她叫儿子站在旁边不要走开的,妈的,他才三岁!又是男孩!平时就皮得不得了,他怎么会乖乖听话等在旁边?她还跟我说,她手上拿了很多东西,没办法拉着他,你说她是不是吃屎长大的?她就不会把东西先在地上放一放,到底是拿东西重要,还是拉儿子重要?嘿!所以小孩就是死在她手里的!等她聊完天,小孩早不见了,这时候想到哭了,有个屁用 !到处问,问这个问那个,大家都在忙,他又是个小不点,谁能注意到?后来也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走的方向,叫啊,问啊,喊啊,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那个窨井,打了手电照下去,就看见小孩的头了!惨哪!”

钟平重重地叹了口气。

钟平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个窨井所在的位置等会儿能带我们去看一下吗?”岳程问道。

“行啊。离这里不远。”钟平挠了挠头发,“那地方很偏,也不知道小孩是怎么走到那儿去的,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见他,后来还是一个过路人说见过他,他说刚刚看见小孩一个人走过,身边没大人,他给我老婆指了方向,后来就找到了那个窨井。”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岳程道。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我估计那个臭女人肯定也不记得了,他们就说了一两句话那个男人好像在赶时间,急匆匆的。”

“你现在跟你前妻还有联系吗?”

“没联系,我听别人说,她又结婚了,后来又生了儿子!现在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钟平愤愤不平地说。

陆劲站起身,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

“你儿子怕生吗?”他忽然问道。

“不怕,不怕,他跟谁都是自来熟。”钟平感慨地说。

“这么说,如果有个陌生人抱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

“我说了,他是自来熟,跟谁都能马上变成好朋友。”

“你儿子喜欢吃糖吗?”

“喜欢,最喜欢吃棒棒糖。”

“如果……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那天,有个他认识的人趁你前妻在聊天的时候,拿着根棒棒糖向他招招手,他会不会跟着走?”陆劲问道。

钟平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应,应该会的……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把他骗走了?不是他自己跑丢的?”他的声音在发抖。

“有可能。”岳程点点头,接过了话茬,“你前妻当时在跟谁说话?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这个臭女人不敢跟我说,怕我去找人家的麻烦。”

看来还是得去找钟平的前妻问个明白。

“三岁男孩应该会说话了吧?”岳程问道。

“会,我儿子话还特别多,记性也好,我儿子要是不死,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生、研究生。”钟平充满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啊。那么聪明的孩子,就让这个臭女人害死了!”

“他记性特别好?”陆劲抓住了这句话。

“对!特别好。见过一面的人,都能记得住。”

“能不能举个例子?”

“打个比方,我们原先这儿有个送牛奶的女人,每天都来,有一天,我带儿子跟朋友一块到附近的饭店吃饭,我儿子一眼就认出她也在那家饭店里,奶奶的,她不穿工作服,换了个发型,谁认识?嘿,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就我这儿子认出她了。你说我儿子聪明不聪明?”

岳程跟陆劲对视了一眼。

“在出事前,孩子有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或者特别提到过谁?”岳程问道。

钟平皱起了眉头。

“哎呀,我也没注意,这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我得想想。不一定能记得。”他低头想了五分钟,抬起头,喝了口茶,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道,“真的想不起来了。”

“嗯,老钟,我知道小孩有时候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会大声重复一句他认为很重要的话。他在出事前,有没有大声反复说过一件事,或者他有没有在公众场合大声嚷过什么,也许你还曾经因为这个教训过他,让他不要乱说话,不要被别人听见,等等,有没有诸如此类的事?”陆劲启发道。

钟平歪头又想了会儿。

“被你这一说,我好像是听他叫过几声,不是在家里,好像在外面,嗨,这孩子就这毛病,有时候太吵。”

“你好好想想,老钟。”岳程鼓励道。

钟平皱着眉头想了会儿。

“我……”他最终摇了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等你想起来了,给我打电话。”岳程写了个电话号码给钟平。他相信沉睡的记忆需要一点刺激才能被唤醒,所以钟平需要时间。

“秋河小姐,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送来,快请进吧。”容丽一边笑盈盈地接过邱元元手里的沙宣洗发水,一边把房门开得老大。

“请别客气,这只是一点小意思。”邱元元微微一笑,走进了屋。

房间宽敞明亮,客厅里有红色皮革转角沙发、波斯地毯、古色古香的长条红木矮茶几,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还有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念品,透过这些风格各异的纪念品,邱元元判断容丽曾经到过很多国家,其中应该包括英国、荷兰、俄罗斯、泰国、日本、韩国、法国、西班牙,还有非洲。邱元元想,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容丽自己外出旅行时带回来的,那她的经济状况应该相当不错,而如果是别人送的,那她应该有个很有钱的男朋友。

“秋河小姐,其实你打个电话让我自己来拿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哪儿的话,这是应该的。”邱元元客套地说。

安排她在客厅的红色沙发上坐下后,容丽给她倒来杯红茶。

邱元元注意到这个弧度优美,刻有蓝色矢车菊图案的带托盘的精致白瓷杯,无论是其考究的做工,还是其绘画的风格,都很像以前她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那套餐具。

“漂亮吗?”容丽注意她在看那个杯子。

“是啊,真漂亮,哪儿买的?我也想去买一套。”元元猜测那是价格不菲的进口货,但她故意用谈论塑料饭碗的语调问道。

“那是我朋友从英国给我带回来的,可能在国内买不到。”容丽说。

有个朋友给她带昂贵的瓷器。

“这一套应该有很多件吧。”

“是的,不少。”容丽笑着点点头。

“你的朋友真好,大老远的,带瓷器回来多麻烦。”元元一边感叹,一边把目光重新投到了那朵矢车菊上。

容丽微微一笑。

“我非常喜欢这种花。”容丽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那个茶杯,接着她忽然回头问她:

“秋河小姐,上次你在电话里说,有话要跟我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转得可真快。

“其实,我是想跟你聊聊一个杀人犯的事。”元元决定开门见山,一来她想看看容丽的反应,二来她也不想浪费时间。

“哪一个?” 容丽显得很好奇。

“陆劲。”

容丽的眉毛向上扬了扬。

“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元元猜到她会这么问,她道:

“因为他不久前来过我们电台。”

“哦?”容丽似乎很诧异。

“在那期里,他跟一个冒充热心听众的凶手通了电话,当然他这么做是为了配合警方破案……可惜那次我没参与,但我听同事说,他表现得很好。所以我想下一期找他来当嘉宾。”元元一边说,一边观察容丽脸上的表情。

“可他是犯人,监狱方面会答应他出来参加节目吗?”容丽好像不太相信元元能办成这件事。

“我们正在考虑做一次特别策划,就是请正在服刑的囚犯来节目现身说法,从自己的过去说起,参与破案,这不仅有一定的娱乐性,还有很强的教育意义,比如,让小偷来谈谈怎么防盗,就很有意思。至于安全方面,只要警方在旁陪同,应该就不成问题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以便让容丽重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因为这毕竟是一档娱乐节目,所以我们当然要挑那些表达能力和文化水平都相对较高的囚犯,如果囚犯不会说话,只会哼哼哈哈,那肯定不行。上一次陆劲表现得不错,所以我们想从他开始。”越说到后面,元元越觉得自己这个谎撒得高明,连她自己都快相信台里真的有这个安排了,对了,没准以后是可以跟主编说说这个提议。

容丽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过了会儿,才道:

“其实我在电视上也常看见采访囚犯的节目,所以让他来电台大概也没什么。不过,他好像已经逃走了,你们怎么找他作节目?”

这句话让元元浑身一震。

她知道陆劲逃跑的事!她怎么会知道的?通缉令没有发,这消息是怎么传到她耳朵里的?元元决定试探一下容丽是否知道她跟陆劲的关系,她相信在正常情况下,容丽应该对此一无所知,除非她有一个警察局内部的朋友。

“是吗?不可能吧?他不是在牢里吗?怎么会逃跑?”

“是真的,这是我听我朋友说的。”容丽的声音很平和。

“你的朋友?”元元故意表示怀疑,“他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

“你的朋友是警察?”

容丽注视着她,忽然笑起来。

“好了,邱元元小姐,我知道你认识陆劲,我还知道你们有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过去,他曾经囚禁过你,警方还因为你跟他的关系最近监视过你,我没说错吧?”容丽笑眯眯地问道,模样很慈祥,但那几句话却让邱元元听得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肯定有个很铁的朋友在警察局,就在岳程的那个分局!肯定!

“对不起,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把话挑明,这样你就不用费心说那么多谎话了。”容丽欣赏着她脸上尴尬的表情,幸灾乐祸地说。

在这种时候,唯有道歉可以挽回局面了,元元想。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不该撒谎,很抱歉。”她充满歉意地说。

“在你来之前,我给你们总编室打过电话了。这个调查也是假的,对吗?”容丽不动声色地问道。

呵,这女人真厉害!居然打电话到总编室!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她要在“今天我来之前”才打这个电话?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接受调查?难道她是在接受调查后,才觉得不对头,开始反过来调查我的?那么,这个调查到底有什么内容让她感到不舒服?为什么她会如此兴师动众?不仅调查我跟陆劲的过去,还打电话去总编室核实这个调查?元元越来越对这个容护士不简单,她决定先聊下去再说。

“总编室并不一定清楚下面的具体工作安排。”元元沉着地答道。

容丽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可能。”

“不过,”元元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的波斯地毯,又抬起了眼睛,她说,“我承认在这个调查中我掺杂了一些个人的情感成分。”元元坦诚地说。

“为了陆劲?”容丽的眼珠转了转。

“是的。我想了解他在监狱的生活。”元元望着容丽,坦诚地说,“这次见面,我发现他变了很多,他的头发都白了……其实,调查表是假,找个借口了解他的过去是真。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在监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是不是很傻?”

“你就不恨他吗?”

“我喜欢他。”说出这句话时,元元觉得心里一痛。

容丽似乎被她的坦率感动了,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地说:

“他过得不好。”

虽然她也知道他那几年过得不好,但是亲口听到这样的肯定,她还是觉得后背好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他……怎么不好?”她胆怯地问道。

“他曾经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容丽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轻轻放下,她接着说,“你知道,如果不是他受了伤,我也没机会看见他。我看见他的那天他真的伤得很重,有人用有棱角的铁皮割伤了他,他的肋骨断了两根,手指也骨折了,我们看见他时,他满身是尿味,还吐得一塌糊涂,估计有人逼他喝过尿了,当然这不是最惨的,他们有可能……怎么说呢?他被发现时,裤子被褪在了脚跟,肛门被撕裂了……他可能曾经想要反抗的,但势单力薄,对方可能不止一个人,而且他又不是那种身材很魁梧的男人,他真的很惨,……秋河小姐,你没事吧,……”元元朦朦胧胧看到容丽的手朝她伸过来,按在她手上,她知道容丽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她在浑身发抖,眼泪已经充满了整个眼眶,她想忍住的,但是她忍不住。

“我-没-事。请继续。”她憋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

“你别难过,这些都过去了。”容丽平静地说。

“有时候,我痛恨法制社会!我觉得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侮辱的时候,应该十倍偿还!他应该报仇!”元元恶狠狠地想,我恨不得替他报仇。

容丽递给她一张纸巾。

“秋河小姐,他已经报仇了。”

“是吗?”元元控制不住地眼睛一亮。

“那三个人后来都成了终身残疾,我曾经护理了其中两位,他们比他惨得多,而且永远都好不了了,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我只能说,这就是杀人犯和强奸犯之间的差别,其实陆劲还不如干脆杀了他们。”

“如果他们不是先欺负他,他也不会这么做。”元元脱口而出,她知道这么说不对,她也有点同情那三个人,但想到陆劲受到的苦,她就忍不住要站在他那边。是的,她就是站在他这边,爱他,就要袒护他!

她以为自己的话会引起容护士的反感,但没想到,后者笑了笑说:

“其实我跟你一样,一点都不同情那三个人。”

“为什么?”元元很是诧异。

“因为他们三个都是暴力强奸犯,虽然国家的法律已经惩罚了他们,但我觉得,强奸犯就是强奸犯,他们永远改不好,也不会改。他们让我觉得恶心。我实在很讨厌他们那种色迷迷的目光。”容丽皱起眉头笑了笑说,“其实他们也欺负过别人,但大概只有陆劲不肯轻易就范,所以他们才会对他下毒手,我知道自从他进去后,他们一直在骚扰他。”

“他们一直在骚扰他,也没人管吗?”元元听得胆战心惊。

“其实监狱方面也想管的,但很多犯人都不敢告状,怕那些人以后会报复,再说,对他们而言,只要忍一忍,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会过去,而且,如果你顺从,他们通常也不会下手太狠,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陆劲虽然被打得很惨,但都只是些皮肉伤而已。谁像陆劲,一击就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刚才说了,这就是杀人犯和强奸犯之间的差别,后者永远只是小儿科,就像讨厌的蟑螂,不致命却真是惹人讨厌。相比之下,我可更喜欢吃人的老虎。”

“你好像……很欣赏陆劲。”元元不知道自己的措辞是否妥当,但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容丽温柔地朝她笑了。。

“啊,何止欣赏,我很喜欢他。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心狠手辣,但在我接触的犯人中,我还是最喜欢他。”

“你好像……很欣赏陆劲。”元元不知道自己的措辞是否妥当,但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容丽温柔地朝她笑了。。

“啊,何止欣赏,我很喜欢他。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心狠手辣,但在我接触的犯人中,我还是最喜欢他。”

听到最后那句话,元元禁不住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这个已经46岁的中年女人。她发现,容丽的五官虽然长得普通,但身材保养得很好,且皮肤白皙,外加打扮得端庄得体,所以看上去很有种知性美。

元元很想知道容丽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她喜欢他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容丽就自己说了下去。

“他很有修养,这在那种地方很难得。我早就习惯那些人火辣辣的眼光了,其实就是因为我已经不年轻了,才会被派来照顾他们这些人。但,即便是这样,仍然经常有人对我说下流话,有的人都可以作我儿子了,”容丽无奈地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但陆劲从来没有过,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懂得对我的工作表达感谢的人。”

“如果没有人刺激他的话,他其实是很温和的。”元元轻声说。

“这我相信。”容丽温柔地笑了笑,“我一开始给他换药时,他自始至终都用手挡着脸,好像很害羞。”

元元完全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暴露自己下身的伤口,他一定觉得难堪极了,即使对方只是个护士。

“嗯,他自尊心很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没谈点什么吗?”

“一开始没有,但自从有一次后,我们就开始熟了。”

元元觉得容丽说到“有一次”这三个字时,好像语调有点暧昧,所以忍不住问道:

“是哪一次?”

容丽眼含笑意地瞄了她一眼,道:“我说了,也许他会不高兴。”

这更增添了元元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事?”

容丽又瞄了她一眼,笑道:“让我怎么说呢?”

真是挤牙膏啊!元元心里不耐烦地想。

“快说吧,容护士,到底是什么事?”

“看把你急得。其实这种事在男病人身上是很正常的。”容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有一次我给他换药,他没有用手挡着脸,而是用手捂住他的被子,不让我看,他很客气地对我说,他不想换药。我说当然不行,你的伤口必须每天换药,我跟他说了很多道理,他就是不肯让我掀他的被子,其实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元元还不太明白。

“是怎么回事啊?”她问道。

容丽没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劝了他好半天,他仍然不肯听我的,后来还突然发起火来,他把我手里拿的药瓶、纱布、剪刀什么的全都扔在了地上,还让我滚。我听他的声音都变了,好像我再靠近他一步,他就准备杀了我,哦,真像头发疯的野兽。”

“他……为什么这样?”

“男人呗。”容丽好像嫌她迟钝般皱了皱眉头。

“哦。”元元不敢乱猜,她等着容丽说下去。

“他在那里瞎闹,惊动了他们的管教,后来他们把他的手铐了起来,本来我可以不管他的情绪,该干吗干吗的,但是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所以我就蹲到他床边,轻声问他,他是不是做过什么梦,梦见什么人了?我是不是应该在换药之前,先给你换下床单?擦一下身?”

“他怎么说?”

“他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我对他说,这是每个男人身上都会发生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能这样,说明你身体还行。说完这句,我就掀开了他的被子,嚯,里面全湿了。……现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元元觉得脸上发烫。

“是的,我知道。”她艰难地说。

“那天给换完药后,他跟我说了声对不起。这可是我在那个地方听到的第一声道歉,不管他以前有没有杀过人,至少他的举止让我喜欢。我对他说,他应该为自己在受过重伤后,仍然还有这样的能力感到高兴。”

元元忽然好想拥抱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在那种地方,在那种时候,她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不容易了。

“谢谢你。容护士。”她真诚地说。

“哦,没什么,我从17岁开始干这行,这类事碰得多了,对男人来说,这真的很平常。”容丽很优雅地拉了一下她的灰色长裙,“这不是他那时候最大的问题。”

“那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这句话又把元元的心吊在了嗓子眼。

“排便。”

元元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的肛门有撕裂伤,如果大便太用力,伤口就很容易撑破流血,但是,她不想再听别人,尤其是别的女人谈论他身上的器官了,也许对于一个医护人员来说,聊这些很正常,但对她而言,不管是对方提到他的大腿、小腿、手还是肛门,都令她感到无比心痛和难堪,她觉得他好像正赤裸裸被放在一个玻璃柜里,供人观赏,这个人一边观赏,一边还在用刻着矢车菊图案的进口茶杯喝茶。

“我知道,他受了伤。”元元简洁地回应了一句,为了防止容丽继续谈论“排便”的话题,说完这句她赶快问道,“从那次之后,你们是不是就慢慢熟悉起来了?”

容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但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就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你知道,他那时候肛门和生殖器都有严重的外伤,对他来说,排便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无论是大便还是小便,都很痛苦。”

这女人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谈这些事?元元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所以为了减少排便次数,他总是吃得特别少,米饭一顿只吃一两口,有时候干脆就只喝一些菜汤,我反复劝他,在养伤期间,不能随意减少饮食,营养跟不上会影响伤口愈合的,但他就是不听,为了不小便,他一天只喝很少的水,就算有小便,他也硬憋着,有时候一天他排尿一次,颜色好深。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后来就跟宋医生商量,把他的一日三餐都换成了半流质,每天再给他适当用些通大便的药,这样可以让他的大排更顺畅些,另外,因为他喜欢憋尿,没办法,最后只能给他插了导尿管,哦,哈哈……”说到这儿,容丽忽然捂住嘴,格格疯笑起来。

“怎么啦?容护士?”元元问道,她觉得自己对这女人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正在慢慢消失,听容丽的口气,她预感到,接下来这个女人又要爆他的“丑闻”了。果然,容丽接着说:

“我给他插导尿管的时候,他脸都红了,老把我往外推,说不用不用,他说他知道只有开刀的人才需要插导尿管。我对他说,长期憋尿容易中毒,插导尿管也许会让你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这至少可以让你每天放心地喝水。我一边说,一边就让管教把他的手铐起来了,这回他可动弹不得了,于是我不由分说,就抓住了他,把管子插了进去,哈,他还像小孩一样哼哼了几声呢,肯定以前从来没插过。导尿管一共插了4天,取出来的时候,他可乖多了,很配合,可惜他运气不好,有根小管子必须在导尿管取走后,自己通过小便排出来,可他的那根掉得很深,排不出来,我跟他说,如果再弄不出来,就得做手术了,哈哈,这可把他急死了,他一直问我怎么办,怎么办?后来还是我帮忙,硬把它拉出来的。我永远记得,我把那根小管子拉出来的时,他脸上的表情,哈哈,真有意思。”

插导尿管也许是正常的医护流程,但为什么从容丽口中说出来,却有点色情的意味?元元没从容丽的叙述中听出半点救死扶伤的感觉,她反倒感觉,这个护士在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猥亵他。她让人铐住他的双手,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触碰他的重要器官,也许他的情况根本就没严重到需要插导尿管的程度。谢天谢地,这个死女人没有详细叙述她是怎么帮他把小管子拿出来的,不然元元真怕自己会跳起来扇她的耳光。

“你没事吧,秋河小姐?”容丽好奇地看着她。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元元想,不管怎么样,她说什么我都要忍住,不能随便发火,随便发火容易被人利用,于是她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在里面过得那么苦,心里不好受。”

“这我能理解。”容丽凑过来,轻轻拍了拍元元的手,“我跟陆劲就是从那次他把床搞脏后,才开始正式说话的。最初是我引他说话,后来他就慢慢主动跟我聊天了。其实我们也不可能不熟,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泡在他那里,他需要人帮忙,不管是吃饭、睡觉、上厕所,因为他不能洗澡,我还得每天给他擦身,至于给他换衣服,换床单,那都是额外的事。不过,这是我的工作,我毫无怨言。”

每天给他擦身!你的确不应该有怨言,你正在享受!元元心里在吼。

但她的愤怒很快又转化成了悲伤。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渐渐接受这个女人的“照顾”。

因为他孤单,因为他满身是伤,因为他刚刚遭受了一场奇耻大辱,在那种时候,他很需要得到一些实际的帮助,这不仅包括照料他的身体,还包括有人愿意给他一点点爱。也许正是因为发现在这个护士对他的照顾里,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地向她靠拢,就象一只被抛弃的小老虎,在别的母虎那里寻求一点安慰那样,那完全是出于本能。需要爱,是人的本能。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改变了对容丽的看法。

虽然,这个死女人明显是在打他的主意,但至少,在他病重的时候她给了他最好的照顾,至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让他感受了一点人间的温暖,所以还是应该感谢她。当然,他应该很清楚,她就是一颗止痛药,痛的时候用一用,很有效,但他明白,那也只能是偶尔用一用而已。

“谢谢你那么照顾他,如果没有你,他的日子也许会更苦。”元元诚恳地说。

“不用谢,其实到后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经常聊天。他心情好的时候非常健谈,有时候还会向我要来纸和笔,顺手画些什么,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发呆。”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吗?”元元轻声问道。

“很多,大部分时候他都很忧郁,有一次跟我说着说着,还抓住我的衣服,求我给他来一针让他死掉算了。嘿,他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为了求死,他还一本正经设计了一个什么杀人计划,他教我怎么跟他配合,把他杀了后自己逃脱。呵,那时候,他每次看见我,都跟我谈这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用这么多心思设计自己的死的,而且还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人家把他干掉。”容丽喝了口茶,低声笑道。

“你当然不会同意他的荒唐计划喽。”

容丽的声调忽然低了下来。

“我只当他在说胡话……”

她没说下去,但元元却觉得这句话好像还没结束。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嗯,让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总该给你点好处吧。你们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好朋友。就算好朋友,也不能白干啊,他总该提出过什么条件吧?”元元试探地问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容丽的脸,蓦然,她发现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这张成熟稳重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她的心忍不住一动,从为陆劲伤感的情绪中慢慢复苏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她来找容丽聊天的初衷并不是来听陆劲的监狱秘闻的,而是因为容丽身上有某些特征跟“一号歹徒”相符。现在看起来,容丽不仅认识陆劲,有条件接触到他,还对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听她津津乐道谈论插导尿管的事就能看出,她对他绝对不止护士跟病人之间的那点感情。

“啊,当然,他当然许诺了很多,但我都一笑了之。你看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后来我不理他,他当然也就不说了。”容丽面无表情地茶杯说。

“你干得好!”元元马上表示赞许,“是不该答应他这种荒唐事。看他都把你都当什么人了?难道他以为你跟他一样是杀人犯?哼,这怎么可能?”

容丽好像没在听她说话,目光飘到了屋顶的一角,接着慢悠悠地说了起来:

“有一次,他痛得受不了哭了起来,一个劲地对我说他错了,不该杀人,他说他以为自己会被枪毙的,想不到会在牢里活受罪,他说如果他早知道杀人会受这样的苦,他一定不会杀人,情愿自杀也不杀人,那次他哭得好伤心,后来我跑过去抱住他的头,让他在我怀里躺下,我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对他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开始,他抓着我的衣服死死不放,后来就睡着了……有时候,他可真像个小宝宝。”

躺在她怀里?小宝宝?这个女人是故意想让我吃醋吗?可是,为什么感觉这段故事中的他,不太像他呢?

他不是那种会在陌生女人面前痛哭流涕的男人,而且,他也不会轻易对别人说,“我错了”这种话,元元记得他以前曾经对她说过,世界上,只有他喜欢的人才能让他低头认错;还有,他应该也不会躺在这个女人怀里睡着吧,那得躺多久啊!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在极度痛苦中,他不会抓住某个人不放,相反,他会拒绝任何人,相比靠在一个女人怀里安睡,他更可能选择孤独。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宝宝,他是困兽。所以,元元觉得容丽刚才说的那段故事里有编造的痕迹。

那么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编这种故事?仅仅是为了打击她?满足自己的性幻想?这个女人喜欢他,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陶醉于那段“倒在她怀里像小宝宝般”哭泣的情节了。可是,在明知道她跟陆劲关系的情况下,她还这么说,不是显得像在故意挑衅?

等一等,元元忽然想到,她刚刚跟容丽谈的好像不是这件事。难道容丽是在故意转移话题?真高明,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小宝宝”桥段引开了,好吧,现在原路返回。

“怎么,生气了?”容丽看着她问道。

元元看了一眼容丽,没说话。她在盘算该怎么把话题绕回来。

容丽慢悠悠,略带几分得意地拍拍沙发背说:

“你不该生气,当时他很脆弱,急需别人的安慰。……”容丽望着她,声音轻下来,“其实,他最难受的不是伤口痛的时候,而是结痂的时候,看他整天坐立不安,我就知道他浑身都在痒,我总是想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痛苦,所以那时候,只要我在,我总是给他挠痒,每个伤口,前前后后,从上到下,轻轻地挠,知道吗,有一次,他还有反应了呢……”

元元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猜想这个不要脸的死女人马上就要说,她是如何在挠痒的过程中满足他的“男性需求”的,妈的!从最初的“换床单”,到后来的“小宝宝”,再到现在的挠痒有反应,那简直就是层层加码!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真的当我好欺负?

“容护士,真谢谢你,我没想到在牢里,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我相信,他一定把你当成了他的亲人,他的姐姐。”元元朝容丽温柔地一笑。

容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啊,不用谢。”她酸溜溜地说,“我知道,男人都喜欢年龄小的,而且比自己小得越多越好。这是男人的通病。有的事,不管你为他付出多少,都不会改变,所以我才保持单身。”说完,她轻叹了一口气,但她瞄了一眼元元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笑了,“不瞒你说,我跟陆劲有很深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今天早上知道你跟他的关系后,我很想见你一面的原因。我想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你不想知道我跟他有过什么样的关系吗?”

元元不说话,她已经猜到会有什么答案了,但她想等对方自己说出来,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沉默可以让容丽以为她已经被这个话题打得说不出话来了。

“呵呵,元元,既然我们难得见上一面,就得坦诚相对,你说是吗?所以,我下面说的话,你可别生气啊。”容丽笑盈盈地说。

元元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容丽这样不断增加故事的限制级别,其目的绝不单单是为了击溃她这个情敌,更深层的动机,恐怕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很显然,容丽希望把她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陆劲的“私生活”上,因为任何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听到另一个女人对爱人的私生活侃侃而谈,都会失去理智和判断力,容丽希望她在这种情绪里越陷越深,也许还希望她听到这些后,终于控制不住妒忌,愤而离去。那么容丽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容丽有个警察局的朋友,她知道我跟陆劲的关系,那么也应该知道陆劲是因为什么案子才被带出监狱的,她应该知道“一号歹徒”的案子。既然如此,她也许已经猜到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听陆劲的旧事,(那只是我的谎言被戳穿后,临时编的借口),而是为了窥探她是不是陆劲要找的人——一号歹徒。

假设容丽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却竭力想搞乱我的思路,使我无法从跟她的交谈中获得情报,那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本人就是一号歹徒,二,她知道谁是一号歹徒。

假设她就是一号歹徒,想一想,当她在监狱里忽然发现,这个被自己照料的杀人犯,正是跟自己通了十几年信,知道她所有隐秘心事的“知己”,她会是什么心情?而这个男子无论在外表、气质和行为上都没让她失望,“相比之下,我可更喜欢吃人的老虎”,这是她自己说的……也许好多年前,她就对他产生过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好多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在编这些故事了。

所以,假设她是一号歹徒,她今天的言行,有着鲜明的双重目的,一方面是出于妒忌,她想疯狂地刺激情敌,另一方面,她想扰乱对方的思路,使之无法从她那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也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哪个目的所占的比重更大。

难道她真的会是一号歹徒?

望着容丽脸上略带轻浮的微笑,元元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啦,元元,瞧你,脸都白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容丽体贴地问道。

元元摇摇头。

“我没什么,你说吧。”她低声道。

“你真的没什么,那我就说了。”

“嗯。”元元假装软弱地点点头。

容丽瞥了她一眼。

“其实这种事不该告诉你的,不过,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我觉得你有权利了解他在监狱里的生活。”容丽的眼珠左右顾盼了两下,然后低声说,“其实,我跟他有过那种关系。”

不出所料,她终于说到这一点上了。

元元保持沉默。

“有好多次,我故意支走管教,我说,陆劲很害羞,希望别人不要看着他换药,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满足了他,当然,我们一开始不太顺利,但几次之后,就很熟练了,他做得很好,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比较虚弱,只能是我多花一点力气而已。他很需要我,我们配合得很好,每次做完,我都替他好好擦一遍,他对我说,他可能是最幸福的囚犯了,哈哈。”容丽说到最后两句时,声音几乎是从喉管里直接放出来的,充满了喘气声。

元元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表态,容丽可能还会加码,接下来就该具体描述细节了。

“你别生气啊。”容丽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笑着说。

“他是个男人,他有脆弱的时候,我知道。”元元故意面露沮丧,当她看见容丽翘起二郎腿,越发得意时,忽然道,“可我觉得你们的关系还不止这些。”

容丽笑道:

“当然不止,我们还是好朋友。”

“你们还曾经是通了十几年信的笔友。”

容丽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盯着元元的脸,两个眼珠像卡住的算盘珠,停在一个地方,久久无法移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他的笔友?”过了好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中的得意和轻浮消失了。

“他曾经跟一个女人保持了十几年的书信往来,我觉得,如果不是喜欢他,那个女人是不会跟他通信通那么久的。”

“他们见过面吗?”容丽板着脸问道,同时,她变换了一下坐姿。

“没见过。”

“既然如此,他怎么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他从行文风格上判断出来的,他说虽然写信人在刻意掩饰,但有些特征还是很像女人,其实我也看过一些,今天我忽然发现,她说话的口气跟你很像,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容护士。”元元接着说,“我们都觉得,那个写信人有可能就是现在警方在追捕的凶手……”

“真的有这些信吗?我倒想看看,能给我看看吗?”容丽回过头来,整个脸正对着元元,平静地问道。

“啊,那些信,我好像带了一封。等一下,我找找看。”元元抓过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假模假样地翻起来,她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她知道容丽正死死盯着她的包,看她能翻出什么来。容丽为什么这么紧张?她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些信?笔友那两个字,她的反应很耐人寻味。她真是一号歹徒吗?

“找到了吗?”容丽的身子凑过来,问了一句。

元元抬起头,很遗憾地说,“啊,我记错了,没带。”

容丽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很失望。

“你那儿怎么会有他的信?按理说……”

“他给了我,因为我是他最信任的人。”元元觉得容丽的眼睛像黑暗中被擦着的火柴,“呼”地一亮,又暗了下去。“其实我为什么会觉得是女人写的信,还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个人曾经给他寄过女人的照片。”元元好像记得陆劲那天在看一张照片,可惜那时候她的心思全不在案子上面,根本没仔细看,她只看到照片里的女人头上画了个圈。

“照片?”容丽似乎很意外,“谁的照片?”

“是女人的照片,我没仔细看。我觉得写信人是出于妒忌才把这些女人的照片寄给他的。”元元冷冷地说,然后直视着容丽的脸。

“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我不是他的笔友。哈哈。”容丽自我解嘲般笑了。

“是吗?”元元表现出怀疑。

“你改天把信和照片拿给我看看,我想知道谁说话跟我很像。”

“好,我考虑一下。”

“就明天吧?”

她还真急啊。

“我考虑一下。”元元模棱两可地说。

“我们再约?”容丽笑容可掬地问道。

“再说吧。”元元很冷淡。

容丽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出来。

“秋河小姐,我知道你还在为刚才我的话生气,好吧,我承认,我夸大了一些事实,其实,我跟他并没有那么深的关系,我们没有那种关系。”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元元几乎要叫出来了,虽然她早猜到容丽在说谎,但真的听对方亲口承认了,还是觉得非常吃惊。

“啊,我承认,我是出于……妒忌,我喜欢他,从第一次看见他就很喜欢他,后来跟他聊天后,就越来越喜欢他,你不知道,他还给我画过像,画得漂亮极了。”容丽起身快步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她拿出一个小相框来,“瞧,这就是他给我画的。”

相框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用圆珠笔画的素描。

“这是你吗?”元元问。画里的女人正靠在墙边看书,姿态很优美。

“是我。那段时间,我整天陪着他。”容丽声音柔和地说,“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你放心,他跟我只是很普通的护士和病人之间的关系,就算他有那种需要,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就算被我发现了,他也不会允许我碰他的。是有那么一次,我想碰他的,对不起,我也是个人,尤其我很难得能碰到像他这么斯文而有才情的男人,那次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很少会这样,那次也是特例。我说过,他很痒,我试着帮他挠痒,当然,我也使了点小手腕,在挠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发现他有了反应,这是真的,但接下去,事情就有点出入,真抱歉……”

“那后来怎么样?”没办法,这女人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他意识到了,马上推开了我的手。我对他说,这没什么,男人常会有这样的事,我试图让他宽心,我想让他明白,我很喜欢他,我愿意为他做这事,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一点都不领情,他说他不想要,我说他在自欺欺人,于是他就对我说,‘容护士,你可能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进来的,我杀了很多人,都是女人,因为她们太贱,也许一开始,我会有些快感,但在那之后,我只觉得恶心。排泄之后,人是不会感激马桶的。我提醒你,如果你干了,除非以后日日夜夜锁着我,不然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让你死得很惨。’……他那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可真像头野兽。好像随时准备过来咬断我的喉管,我把他的手锁在旁边,我的手按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很凉,我知道就是这双手要了很多女人的命,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就这么对视着,后来还是我屈服了,我给他开了锁,我说,我只是想帮你,因为看到你太难受,他说,我是很难受,我难受的是,我这辈子从没有在对的时候碰见过对的人。最后他向我道歉,谢谢我愿意帮他。然后,我就退到了窗口,他躺在那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元元听得惊心动魄,不敢插嘴。

“在欲望方面,他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在精神层面,他又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有他的原则。在这方面,我很欣赏他,也许正因为他拒绝了我,所以,后来我就更喜欢他了。不过,你别误会,就像你说的,他永远只是把我当大姐。”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口吻忽然又变得轻快起来,“其实,我自己有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是送你茶杯的人吧。”元元勉强笑了笑,她还没从刚才那段容丽求欢的故事里恢复过来,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说那句话,“我难受的是,我这辈子从没在对的时候碰见过对的人。”

容丽把目光移到茶杯上,点点头道:“对。猜猜他是干什么的?”

“我猜不出来。”

“是警察,要不我怎么会知道你曾经受到警方的监控?”

这句话把元元从恍惚中惊醒,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道:

“他一定在C区警署。”

容丽又点点头。

“他是那里的副局长。”

“你说的是舒云亮局长?”元元眼睛一亮。

“你也知道他?”容丽微微一笑。

“他也上过我们的节目。其实他也算是我爸的朋友,他上节目,我还是托我爸找到他的。我知道他太太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元元本来想问容丽,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但又觉得不妥当,所以及时刹住了车,但她没想到,容丽却叹了口气道:

“以前我对婚姻还抱有希望,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开心就行了,不一定要结婚的。”

“他不想结婚吗?”元元问道。

“他曾经向我求婚,但我没答应。”

“为什么?舒局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啊。”

“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有很多缺点。”容丽垂下眼睛,露出落寞的神情,“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我觉得我很难接受他成为我的丈夫。”

“可是每个人都有缺点的。也许他只是在你面前不加掩饰而已,这正是他跟你亲近的表现啊。”元元小心翼翼地说。

“他是个为了获取利益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容丽烦恼地皱起了眉头,“当初为了跟他的老婆结婚,他就曾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跟他好了三年,已经怀孕的女朋友,为了参加他未来丈母娘的生日宴会,父亲临终他都不去看一眼,还有他的亲弟弟,生重病想问他借点钱,被他拒之门外,后来他弟弟就这样病死了。”

“真没想到,舒局长是这样的人……”元元的确没想到。

“因为他的妻子不能生育,他还曾经在外面包养过一个年轻女孩,可那女孩生下孩子后不久就被人杀了,孩子也因此不见了踪影,为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他很想跟我结婚,因为我能理解他,照顾他,他跟我在一起很愉快。但因为我年纪太大了不能生育,所以他希望我们结婚后,我能允许他在家里养个小情人,让年轻姑娘先以保姆的身份住进来,等生完孩子再让她走,到时候对外面就说孩子是领养的。……你说这种事我怎么能答应?”容丽苦笑道。

现在元元又开始同情容丽了,她没想到人模狗样的舒云亮背地里这么恶心。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年轻姑娘结婚?”

“怕影响不好。他的老丈人还活着,他还得依靠妻子娘家的背景。但是跟我结婚就不一样了,他妻子的娘家人都认识我,他们知道我的人品,也支持我跟他作伴。但是,我不是说了吗,男人都喜欢小女人,我太老了,虽然我也年轻过,但那些岁月一晃而过。”容丽忧郁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其实,自从他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后,我对他的好感就一落千丈。”

“任何女人听到这种话,都会很反感的。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理他了。”元元替容丽抱不平起来。

容丽温和地看着她笑了:“我正在考虑跟他分手呢,可如果这样,我跟他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你知道,有一个在公安局当副局长的男朋友,对实际生活是很有帮助的,我办不成的事,他都可以帮我办成,就拿我买车这件事来说吧,牌照我几乎一分钱都没花。就是楼下门口停的那辆桑塔纳。”

“楼下这辆车是你的?”

“是啊,不过我很少开,外面的交通太复杂了,自从出过两次车祸后,我就不敢开了,现在我不是丢在那里,就是他在用。”容丽慢悠悠地说。

“就是这儿吗?”岳程看着那个现在已经被封死的窨井,问钟平。

“就这儿。”钟平很肯定地回答。

可这里并不算偏僻,岳程望了下四周,在这条街上至少有二十几家不同的店铺。

“你确定是这里吗?”岳程又问了一遍。

“当然是这里。我怎么会连我儿子出事的地方都记不清楚?我来这里不知多少次了。”钟平有点不高兴了。

“可如果窨井在这里,孩子经过应该会被人看见,这条街上的人可不少。”

“嘿,警察同志,你不相信我?那可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当时这里还没这些房子呢,这些店都是有了这些房子后才开出来的。”

“那对面的这所中学11年前也没有吗?”岳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那所中学,看学校的大门就知道有些年头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学生们正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门。

听了他的话,钟平更生气了。

“这所中学11年前是有,但那时候,这里只有初中部,人不多。而且,我儿子是在4点多出的事,那时候学生早放学了。”钟平使劲朝地上吐了口痰。

岳程勉强被说服了,但他还是不太相信钟平的记忆,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是得找当事人,钟平的前妻核实一遍才能放心,通常,母亲比父亲更了解孩子。但就在他想问钟平,怎么才能找到他的前妻时,耳边忽然传来陆劲的声音。

“你的前妻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让岳程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担心袭上他的心头。

如果钟平的前妻是个知情人的话,如果她真的记得孩子曾经说过什么,如果她知道儿子的死另有隐情而没有声张,那么会不会,会不会……他的心砰砰直跳,他很期待能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心里默念着,来吧,钟平,说个我们从没听过的名字,但钟平一开口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叫杜慧兰。离婚后,改名叫杜闽了,就是一个门字里面加一个虫,据说是算命先生给她取的名字,说这个名字能让她下辈子享福!切!”钟平的口气里充满了蔑视。

杜闽!这个名字在那张被害人名单里,在25个人中,排在第20位,她死于2005年12月,死因是醉酒后溺水身亡。

下属们在搜集杜闽的背景资料时,一定把她的两次婚姻记录都登记在案了,在资料中一定也注明了她前夫的名字,但他完全没注意。因为拿到资料时,他根本不知道一号歹徒曾经以钟明辉的名字跟陆劲长期保持通信联系,他不知道一号歹徒跟一个三岁男孩同名同姓,不知道歹徒曾向陆劲承认自己杀了这个男孩,不知道男孩的父亲就叫钟平,不知道这个钟平的哥哥,就是多年前那宗被陆劲无意中听到的杀人抢劫案的被害人……原来一切都有联系!本来他一直以为歹徒是随意杀人,因为他们无法从所有被害人身上找到一个共同的特点,但现在,他越来越相信,这些被害人之间是有联系的,也许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现在看来,至少有5个人,可能死于灭口。

杜闽、原唐山县精神病院的两个医生、还有童雨和她的养母。

杜闽的被杀原因可能是因为儿子钟明辉的死。

而那个医生、童雨和她的养母,他们被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曾经见过一号歹徒,他们认识他。

岳程根本不相信童雨会死于自焚,即便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那也是可怕且成功率较低的自杀方式。如果她真的想死,爬到百货大楼最高层后,只要跨出自动扶梯,向下纵身一跳,就可以完成心愿,这比找汽油浇在身上,然后点火自焚,不知要容易多少倍。

岳程认为童雨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是去跟她的男友一号歹徒约会的,是歹徒杀了她,并焚烧了尸体,杀她的动机则很明确,就是为了灭口。童雨认识他。至于她的养母,也许她是看出了一些内情,她跟童雨没感情,女孩死不死跟她没关系,所以她也可能为了一些自身的利益,对此保持缄默,或许她还曾经敲诈过歹徒。

那么,罗秀娟、奚小云,还有金小慧呢?她们又都知道什么?

“警方有没有因为你前妻的事来找过你?”岳程听见陆劲在问钟平。

看来陆劲也想起了名单上的这个名字。

“没有,干吗来找我?我们都离婚那么多年了。她干我屁事!”钟平大声说。

这是警方的疏忽,但岳程想,也许正因为警方忽略了他,他才能活到今天,这时候他庆幸自己没穿警服。

“钟平,今天我们来找你的事,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我们碰到的是个非常危险的罪犯。你听明白了吗?”岳程盯着钟平的脸,严肃地说。

钟平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

“明白,明白。”

陆劲轻咳了一声,这说明他有话要说。

岳程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劲问道:“钟平,能说说你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S市吗?”

“这个嘛!”钟平挠挠头,“主要是我前妻想回S市,她是这里的人,她老妈死了,留下两套房子,如果我们不回来,这房子就全归她妹妹了。”

“没别的原因了吗?”岳程紧接着说,“钟平,我们知道你哥哥钟乔的事。”

钟平又是一愣,接着他重重叹了口气。

“嗨,你们调查得倒真的很全面啊。对啊,我辞职到S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那个哥哥。”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候,一直在调查他的死,……我说了,怕你们不信,后来我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才离开那里了。我也是没办法。”

“哦?你具体说说。”岳程的兴趣马上来了。

“我哥的房子在黄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上,他死后,为了他的案子,我常去他那里住。一开始没什么,后来我发现,每次我回我哥的住处,都会发生点事情。一次我好好在路上走,有人从上面朝我扔砖头,害我的头缝了好几针,还有一次,我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厨房忽然莫名其妙烧了起来,最怪的是,有一次我找警察家催他破案,回家后发现屋子被翻过,我的钱包不见了。妈的,这些我都跟那个警察说了,但他好像老是不相信我,勉强作了笔记,就没下文了。我跟他说,凶手没死,他知道我在查,所以在威胁我,可那个警察……唉!态度是不错,人也是好人,可办起事来,嗨!”钟平又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一个小民百姓也斗不过那些坏人,警察又不管,再说,那时候我那个老婆又吵着要回来,所以我干脆回来了。”

“钟明辉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吗?”陆劲问道。

是啊,岳程想,钟平怎么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11年前,他的儿子才三岁,那说明他过了四十才生的孩子,这算是相当晚的。

“是啊,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跟我老婆结婚后,有很多年是两地分居的,我在芜湖,她在阜阳。所以生孩子晚。本来不想要的,我跟她感情又不好,生什么孩子,但她自己硬要生,结果生下来怎么样?我真是对这女人没话好说了,只后悔啊没早点跟她离。”谈起前妻,钟平就一脸厌恶。

钟明辉的死,对好不容易中年得子的钟平来说一定是个重大的人生打击,岳程想。

“老钟,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知道,你现在的女儿很争气,是个大学生。”岳程安慰道。

“是啊,现在的女儿是很争气。”钟平兀自咧开嘴憨厚地笑了。

望着钟平脸上的表情,岳程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个养女的传闻,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问道:

“老钟,你跟你现在的妻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跟她?早就认识了,她过去也在芜湖工作,我们是一个厂的,呵呵。”钟平低声笑了笑。

岳程其实很想知道,钟平的养女是不是如传闻所说,本来就是钟平的私生女,但现在他觉得这问题好像已经没必要再问了,八成这传闻就是真的,另一方面,就算钟平予以否认,岳程也不打算深究,因为他觉得这事跟本案关系不大。

“嘿,你看……”谈话差不多要结束了,他想问问陆劲,还有什么要问钟平的,但一转头,发现身边的陆劲不见了,再一看,原来陆劲站在距他三米远书报摊旁边,但他一看便知,陆劲关心的不是书报摊里的书报,而是马路对面。

陆劲正借着书报摊的掩护在观察什么。神情异常专注。

他在看什么?岳程顺着陆劲的目光朝马路对面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

元元!

没错!是她!长发飘散,穿着黑皮短外套和灰色短裙的她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接着,她好像看见他们了,她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

不对,她没看见他们,她好像在想事情。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她站在那儿一直没动。

“呵!呵!”这是钟平吐痰的声音。

岳程意识到钟平还在自己身边,他正准备转身跟钟平圆满结束今天的谈话,但就在这时,他发现马路对面的元元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没站稳,身子在摇,她怎么啦?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钟,很感谢你的配合……”他对钟平说,眼光情不自禁地朝马路对面瞟,他想把话说下去,但忽然之间,他看见元元倒了下去。

“元元!”他以为是自己在叫,听到的却是陆劲的声音。

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看见刚刚还躲在书报摊后面的陆劲此刻却像个短跑运动员那样飞快地朝马路对面奔去。

“怎么办?”上了出租车后,岳程问陆劲。

陆劲正搂着昏倒的元元坐在后座。

“送她回家。”陆劲一边说,一边翻开元元的手提包,在里面摸索起来。

“你在找什么?违禁药物?”岳程警觉地问道。

陆劲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元元。

“她身体一向很好,不会随便晕倒。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陆劲忧心忡忡地说,他把元元的手提包扔给岳程,“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陆劲的担忧让岳程也不安起来,但他翻开元元的包,里面除了化妆包、记事本、烟、打火机、钱包、手机外,再没别的东西了。

“没什么可疑的。”他把包丢回后座时,问道,“陆劲,在钟平家的时候,你在往外看什么?”离开钟平家后,岳程一直就想问这个问题。

“我在看一辆白色桑塔纳,还记得那天晚上袭击我的那辆车吗?它们很像。”

“白色桑塔纳都很像。你注意过袭击你的那辆车有什么特征吗?”

“我没注意。你注意到了吗?”陆劲反问。

岳程想,我注意到了,但我不方便说。

“事情发生地太快,我来不及注意。”

“但你比我离那辆车更近。”陆劲说。

“是,但我还是没注意到,事情是突然发生的,不是吗?”

“对我来说是很突然。”陆劲阴沉沉地答道。

“但你还是早有准备。”

“因为我是……”陆劲扫了一眼出租车司机的后脑勺,没把话说下去。

看到陆劲对车的事非常非常在意,这不是岳程希望看到的局面。

车厢里沉默了一阵。

“也许是我多心了。”过了一会儿,陆劲自言自语道。随后,他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元元,低声呼唤道,“元元!元元!你醒醒,醒醒!”

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是陆劲,发出“哼”的一声。

听到她有反应了,他立刻捧住她的脸,大声说:

“元元,是我!你醒了吗?你刚才去哪儿了?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很大,足以吵醒一个熟睡的人,但她好像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嗯,是你啊……”她迷迷糊糊地说。

“元元,认不出我来了吗?你看看我?我是谁?”陆劲的声音越发急切。

元元呆呆看着他不说话。

“她怎么啦?”岳程的心也提了上来,元元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还是去医院吧。”他建议。

陆劲没理会他,他抓住她的手臂,像划船一般,用力摇了好几下才停下来。

“醒醒!元元!醒醒!”

这回她有了反应。

“别摇啊……”她呻吟道。

总算开口了,岳程松了口气,看来应该没事。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劲又使劲摇了她两下。

她马上嚷了起来。

“别摇啊,我头晕!”她道。

陆劲好像还不放心,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把她的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问道:

“元元,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元元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是……混蛋,跟老护士眉来眼去的混蛋!”她软绵绵地捶了一下陆劲的胸口。

老护士?

“容丽?你刚刚去见容丽了?”陆劲跟他的反应一样。

“她跟我说了很多事,她还给你插了导尿管!下流!”元元虚弱地骂道。

陆劲面露尴尬。

“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我也不想那样,你以为很舒服吗?病人都要听医生的。”陆劲低声下气地为自己辩解。

“她说还给你挠痒!下流!下流!”她带着哭音趴在他怀里嚷道。

“她是个好护士,她是在为病人服务。元元,你还是告诉我,你今天有没有吃过什么平时没吃过的东西?谁给你吃的?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会晕倒的。”陆劲一本正经地说。

神智还不太清楚的元元仍然很凶。

“不要你管!”她道。

“那你怎么会晕倒的?”

“不要你管!”

这下陆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朝岳程投来求助的目光。

“她现在脑子还不清楚,等她完全清醒了再问她吧。”岳程建议。

但是,陆劲还是有点不甘心。

“元元,你回想一下好吗,你是不是吃过……”

她闭着眼睛打断了他的话。

“我昨晚整夜在街上走,今天又受了刺激,不晕才怪。”

陆劲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把容丽的地址给我。”

元元睁开眼睛,凶巴巴地回答他:

“不给!不让你见她!”接着,她好像又支撑不在了,“我头晕,你不要烦我。让我睡一会儿。”她喃喃道。

陆劲把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元元闭着眼睛,充满鄙夷地皱了皱鼻子。

“哼!你就是想让她给你挠痒!”

岳程忽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陆劲推了他一把。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