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没有慌乱,反而止住了自己前行的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刘邦开始起动的声音,所以他没有再追下去。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敌人的去势,不让敌人逃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他的意念一动,手中已多出了一把小刀,宽不盈寸,长不及尺,形如柳叶,蓦现虚空之中,顿时迫出一股杀气。
飞刀,原本是樊哙的绝技,但在此刻,刀一入手,却成了纪空手手中的一件神兵。
“嗖……”刀破虚空,如一道雪白耀眼的电芒,穿过这仲夏夜里宁静的月色,陡生无限凄寒。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刀之快,就像没有人可以形容流星之快一样,因为刀如流星,带出一股强大的劲气标至敌人前行的空间。
众人无不诧异。
因为飞刀所指的方向,旨不在人,却在那段无人的虚空。难道说纪空手的水平真的就那么有限,连准头也失去了?
但是他这一刀出手,至少让两个人心惊,一个是刘邦,他没料到纪空手的反应会是如此的迅疾,而悟性之高,连他自己也自叹不如;另一个人则是一气狂奔的敌人,因为他已看出了纪空手飞刀的真正厉害之处,飞刀一出,他惟有止步,否则飞刀已经封住了自己前行的去路,任何妄动都有可能遭到击杀的危险。
他当然不想死,所以就只有止步。身形一窒间,刘邦的人已然掠过他的头顶,借着飞刀的去势在他前方的两丈处站定,与纪空手一前一后,形成了对敌夹击之势。
夹击之势已成,大厅中的人这才相继而出,看到这种场面,心中无不凛然:“来敌是谁?这个年轻人又是谁?他的飞刀何以会比樊哙的飞刀更具威胁?”
他们来不及去寻找其中的答案,却听到了一件更让人心惊的事情,因为就在众人还在纷纷猜疑之时,刘邦突然冷哼了一声,眼芒一寒,射在来敌的脸上道:“你是仰止!”
仰止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一个很有名的名字,在江淮一带的郡县中,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实在不多,因为他是泗水郡令慕容仙最器重的公门第一高手。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于乌雀门的总堂,其用心已可见一斑,何况从时间上推断,他潜伏在厅外的时间已足以让他听到他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任何人都明白这短暂的相持之后,绝对是一场生死的较量。因为刘邦绝不会容许有人来破坏自己精心布置的计划。
月华凄寒,照在广阔深邃的虚空,泛出一层恰似佳人眼波的光芒,仿如画师笔下的一幅画卷。但是弥漫在空中的凛凛杀气,显然破坏了这凄美动人的意境。
有风袭来,仰止感到了一丝寒意。以他内力的雄浑,足可抵御比冰更寒十倍的温度,但在此时,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中涌出的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一向自负,认为七大黑帮混迹三教九流之中,并没有太多的人才,也不会有太多的高手,所以他才会受慕容仙之命,孤身一人潜入乌雀门总堂一探虚实。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事情根本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此时此刻,便让他感受到了来自一前一后两大高手的威胁。
他承认自己有些失算,甚至感到了一种失算之后的恐惧。
不过他的阵脚未乱,心念一动,决定先发制人。只是他不用手,而是用嘴,企图凭他在官府中的身分地位给对方施压。毕竟,这里还是大秦王朝的土地。
“你既然叫得出我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我的底细,识相点,便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到衙门中投案自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的话,哼……”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逆反大罪将在大秦法典中受到怎样残酷的制裁。
刘邦却笑了,眼中多了一层揶揄的味道:“仰大人只怕在官府中呆了有些年头了吧?”
他不答反问,谁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仰止也不例外,一怔之下,傲然答道:“不长,也就十来年的时间,承蒙当今郡令看得起我,在江淮一带的衙门里还说得上话。”
“仰大人恐怕误会了,我可不是想求你什么。”刘邦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觉得你说的话实在太幼稚了,显然是官场上呆得久了,沾染上了迂腐的毛病。与一个反贼大谈投案自首,照律问情,这无异于劝一个屠夫不要杀生一般可笑,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仰止心中勃然火起,顿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我什么?我要杀了你!”刘邦的脸一沉,眉间紧锁,透出一道杀气道:“你是有命进来,无命出去,既然被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就惟有一条死路让你选择!”
“我没听错吧?哈哈哈……”仰止一阵狂笑,满脸不屑。他虽然身处对方夹击之境,却非常自负,根本不相信仅凭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就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
“你没听错。”刘邦冷冷地看着他,这一刻间,他的整个人仿佛变了,不再有先前的和善与微笑,而是像一尊战神,让人一见之下,蓦生一种莫名的惊惧。
“你既想要我的命,就放马过来吧!”仰止说完这句话后,再不犹豫,“锵……”地一声,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如一条恶龙般飞扑向前。
刘邦微微一惊,惊的是仰止虽处绝境,却依然保持了不灭的战意,一剑斜出,展示了他剑法中的霸气。
刘邦不得不承认,仰止是一个搏击高手,这一剑刺入虚空,无论角度、力道,都有着让人不可小视的后续变化,但是刘邦并不惧怕,他连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仰止划剑而来的轨迹。
“小心。”众人无不惊呼起来。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当然不会看不出仰止这一剑的厉害之处。
刘邦却只是笑了一笑,笑得非常自信,似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值得他去动心的事情。
面对刘邦这份从容,这份冷静,仰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奇。自他剑道有成之后,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小视他的剑法,这不由得让他生怒。无名火起间,出现了一丝本不该出现的震颤。
刘邦算计到了这一点。
任何人遇上超出常理的事情,都会本能地出现这种情况,仰止当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他的手微一震颤,刘邦就出手了。
刘邦的拳一出手,去势很慢,慢得如蜗牛爬行于虚空,仿佛想让对手看得清楚明了。在快与慢的对比下,仰止的剑速给人以奇快的感觉,如苍鹰搏兔,势不可挡。
“轰……”一声闷响,劲气狂溢,任何人都在为刘邦感到担心之际,刘邦的身形轻轻一晃,改拳为掌,劈向了仰止的剑背。
仰止蓦觉剑上一沉,一股惊人的大力透过剑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惊骇之下,他反应奇快,猛然向后急退。
刘邦冷哼一声,如影随形,手腕一振,虚空中全是扑朔迷离的掌影,如一道巨大的罗网向仰止当空罩去。
仰止脸色大变,几无人色。他根本没有想到刘邦的武功竟然达到了收发自如之境,说慢就慢,说快就快,使自己置身尴尬之境。他不得不承认,刘邦的功力显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一时的自负让他错失了制敌先机。
对于刘邦其人,仰止有过耳闻。在他的印象中,虽然此人仗义疏财,广交朋友,家中殷富,举止中还透着几分神秘,但年纪不大,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根本就不值得他这个郡令红人放眼一顾。
可一经交手,他才总算明白了一句话,那就是盛名之下绝无虚士,刘邦的厉害甚至超过了传闻。
仓促之间,仰止不敢多想,挥剑封杀对方的来势,布下幢幢气墙,企图止住刘邦迫来的压力。但饶是如此,他犹自不敢用尽全力,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手掷飞刀的小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破绽,根本不容他有半点分心。
两人拳剑相交,攻守数招之后,刘邦已然成竹在胸。他初时还以为仰止敢称公门第一高手,手底下多少有点绝活,谁知几招下来,仰止的剑法不过尔尔,自己随时都可将他置于死地。
这倒不是仰止的剑法不行,实则是他遇上的对手太强,刘邦敢在七大黑帮中称雄,已足见其有过人的实力。
不过刘邦并没有立刻下手,这不是他想玩猫戏老鼠的游戏,而是他几次想下杀手,都不经意间看到了纪空手那张兴奋的脸。
对于纪空手来说,能与高手真刀真枪地干上一仗,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这不仅可以丰富自己的实战经验,同时也是自己这些天来苦练武学的试金石,他当然有心一试。
刘邦看在眼中,也想让纪空手与仰止一战。他既然选择了纪空手作为刺杀章穷的最佳人选,也很想看一看在真正的实战中纪空手是否具备了这种能力。
以他一连接下仰止的一路快剑之后,突然伸指一弹,震开剑锋,冲着纪空手喝道:“纪少,这个人交给你了。”倏然抽身而退,跳出战圈。
他这一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纪空手也禁不住吃了一惊,不过他丝毫不显慌乱。事实上,在刘邦与仰止交手之际,他就在一边细细琢磨着仰止的剑路,寻思着应对之策,所以刘邦的话音甫落,他的人已冲了出来,如一道离弦之箭奔向仰止。
仰止倏觉压力骤减,还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蓦然又感到一股杀气从身后迫来,一惊之下,他惟有急旋转身,正面迎敌。
纪空手同样用的是拳,但他的拳路与刘邦的拳路截然不同,讲究快中有变。仰止还未看清对方的拳路走向,便觉眼前一花,有一团如铁球般的重拳呼啸而至。
如此迅疾的一拳,仿如奔雷贯耳,仰止惟有闪避。他的身形陡然向左移开一尺,手中的剑已刺击虚空,向纪空手的手臂截去。
这一手退中有攻,端的漂亮,就连纪空手也被仰止剑中诡异的走向所惊慑。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拳式一变,转为凝重,如同一道缓缓移动的山岳,迎着剑锋直逼过去。
他这一变来源于刘邦的出手,再加上自己一时的灵感创意,使得其拳路更具针对性。这一拳击出,不仅让刘邦感到心惊,仰止更是惊骇不已,连退数步,左右腾挪,一时之间无法寻到对应之策。
两人互有攻守,或分或合,在试探性地接触几下后,似乎双方的心中都有了底气。纪空手的拳势忽快忽慢,气势惊人,拳路诡异,比之刘邦,似乎在临场的经验上有所欠缺,但在拳路变化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仰止有把握在足够的时间内将他击倒。
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无论纪空手的悟性有多高,无论他习武的天赋有多好,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具备与仰止这类高手相抗衡的实力。可问题是,仰止有足够的时间吗?
仰止当然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所以他没有信心再缠斗下去,而是明智地开始选择自己逃亡的时机。
主意拿定之后,仰止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必须走!而且立刻就走。时间拖得越长,他面临的危险就会越大,且不说纪空手可以与自己耗到几时,就是刘邦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也会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威胁。
他不认为逃是一种耻辱,至少这一刻不会这样认为。毕竟这是乌雀门的总堂重地,他只是区区一人,能够全身而退就是万幸。
纪空手的每一拳击出,似乎都在应验他心中的想法,令他信心大增。虽然他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很难对仰止构成致命的威胁,但他一丝不苟,以自己的方式演绎着一种拳韵。
“呀……”他骤觉仰止的剑锋似有退缩之意,毫不犹豫地暴喝一声,铁拳砸出,冲破丈余虚空只用了瞬息时间,拳势迅疾流畅,恰如行云流水,所到之处,压力无限。
仰止一退之间,陡然向前俯冲而来,剑从手中振出,急抖出十三朵形同梅花的剑芒,星星点点布向虚空。
他摆出的完全是一种拼命的架式,身为高手,自然明白先进后退的道理,是以出手之间声势猛烈。
纪空手全神贯注之间,陡然感到了仰止的气势强烈,但剑势有所不足,在这种情况下,这绝非是实力上的问题,只能说明仰止另有企图。
纪空手一怔之下,显然识破了仰止想逃的意图,所以他在避让剑锋的同时,将全身的劲力提聚到了拳上一点,随时准备发动爆炸性的攻击。
仰止的剑势已近疯狂,一路狂刺,都被纪空手以精妙的见空步一一让过。当他刺出第十九剑时,他的剑突然回收,转身而逃。
第十九剑正是仰止这一路剑法的精华所在,不仅剑气充足,而且剑路诡异,完全是绝妙之招。他选择在这一剑刺出之后才逃,就是想收到出奇不意的奇效。
他的轻功一向不错,所以才敢孤身犯险,此刻他又急着逃命,是以这一退确实达到了他身体潜能的极致。
纵是纪空手与刘邦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让仰止抢先了一个身位。
“嗖……”一条人影闪身追出,擦着纪空手的身边掠过,其势之快,犹如迅雷。
此人正是刘邦,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注意着仰止的一举一动,全神贯注,不敢有一点疏忽,所以当仰止的身形一退时,他便立刻起动,拳中凝劲,向仰止的后背猛击过去。
仰止顿时感到背后有一股大力涌至,如负泰山般沉重,他不敢停滞半步,在加速的同时,反而深吸一口气,将真力聚到背部,企图硬接刘邦这惊人的一拳。
他绝对不傻,也不是神经错乱,他在这个时候作出这种举动,只能说明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逃亡高手,因为无论是刘邦,还是纪空手,与之单打独斗,都已对他形成了一定的威胁,假如他再滞留此地,无异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心想逃,而且是越快越好,他之所以硬接刘邦这一记重拳,就是想拼着自己受些内伤,也要借刘邦的劲力来加快自己在空中飞掠的速度。等到刘邦发现对方有这个意图时,已然收力不及。
“砰……”拳风击背,发出一声异常恐怖的闷响,就像是一大片猪肉摔在案板上的声音,使人听了心慌。仰止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喉头一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但是他的速度不减反增,就在纪空手亮出飞刀的一刹那跃上了高墙。
众人无不大惊,没料到仰止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脱,一旦真的让仰止全身而退,那么他们刚才密谋的计划就只能作废,这样一来,势必影响到明日的七帮会盟与起义的顺利进行。
刘邦与纪空手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一丝讶异,眉间一锁,脸色凝重,他们都已预见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惟有尽力而为。
“呼……”一个用拳劲笼罩虚空,以奔马般的速度轰向仰止立身的墙基。
“嗖……”一个用飞刀标射空中,势若闪电,企图截断仰止前扑的路径。
拳与飞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乍现空中,完全达到了他们体能可以达到的极限,而且他们选择的攻击方位都非常巧妙,只对位置不对人,惟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阻缓仰止前行的脚步。
可惜,他们最终还是相差了一瞬。
一瞬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仰止这等高手来说,一瞬也许就是一线生机,一瞬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为自己的生命做出许多事情。
所以在一瞬之后,仰止就消失在这段高墙之上。
刘邦心中懊恼不已,一声暴喝,双腿互踢,人借一弹之势掠上高墙;纪空手纵身而起,同时跟进。
两人几乎是同时跃上墙头,放眼看时,心中陡然一惊,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仰止竟然死了!
像他这样的一个高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出口,就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这岂非是咄咄怪事?
仰止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死去,他其实是死在一把剑下,韩信的剑下!
谁也不知道韩信是什么时候守在高墙之外的,谁也不清楚韩信是怎样击杀仰止的,但韩信杀了仰止,却是不争的事实。
“韩爷,怎么是你?”纪空手有些喜出望外,与刘邦对视一眼。
“怎么就不能是我?”韩信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得手,得意地一笑道:“其实你们一动上手时我就溜了出来,躲在这里,虽然面对面打架我还不行,但我最拿手的绝技就是背后捅人刀子,所谓的出奇不意,一经尝试,竟然大有收获。”
刘邦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倒学得快,若非是你,只怕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他回过头来,与七帮首脑一一拱手道:“时间紧迫,我就不留各位了,希望各位回去之后,早作准备。”
众人见仰止已死,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看看天色已晚,纷纷告辞而去。
樊哙也不敢有半点松懈,当下召集门中子弟,布署起明日的行动计划。只留下刘邦与纪、韩二人闲站在大厅之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都默然不语。
一阵夜风吹过,又带来了三更鼓响,刘邦抬头望着深邃无边的苍穹,突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心中似有无限惆怅。
“刘大哥,明天就是大事将成之际,你应该开心才对呀,为何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纪空手与韩信相视一眼,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想这样呀,但是我既蒙七帮首脑看重,奉为首领,行事就不得不考虑周全,否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我又怎对得住这数千七帮子弟?”刘邦眉间紧锁,一脸肃然道。
“我和韩爷虽然见识浅薄,派不上大的用场,不过必当竭尽所能,为你分忧。假如你心中真有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出出主意。”纪空手望向刘邦,极是诚恳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