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
一阵健马急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及近,直奔淮水下游重镇淮阴而来,马蹄扬起漫天的尘埃,如旋风般地卷入空中,若一阵狂飙穿过这茫茫原野,让人有霍然窒息之感。这群骑者全是作大秦军卒打扮,当先一人,正是泗水郡令慕容仙。
慕容仙一脸严肃,目光死死地盯住百丈之外快速移动的一个小黑点,丝毫不放,眼看着目标就要闪入一片密林中,他的心中好生焦躁,呼地一声,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虚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在马股上。
“希聿聿……”健马吃痛,一阵狂嘶,四蹄腾空而起,如箭矢般迅速标前。
等到慕容仙赶至密林边上,哪里见得有人?敌人早已窜入林中。
“萧何、曹参、谷车,你们各领一路人马,对这密林形成合围之势,本官就不信,这悍匪还能逃出我慕容仙的手掌心!”慕容仙毫不犹豫地发出命令,一扬手间,数百人纷纷下马,兵分四路,将这片密林迅速围了起来。
搜索开始,萧何、曹参、谷车各领一彪人马入林。
慕容仙人在马上,指挥若定,既然目标已经确定,他渐渐静下心来,等候佳音。
能惊动慕容仙出动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见,只是此刻正值陈胜、吴广揭竿起义,在“陈”建立张楚政权,而泗水紧挨陈地,万一义军南下,必将首当其冲,所以他一直都小心提防,加强戒备,谁想越是怕事,就越是有事,昨夜竟然有人暗中闯关,被守军发现之后,一场混战,但最终还是让来者从众军眼皮底下逃了过去。
慕容仙一接禀报,心中先是咯噔了一下,接着又狂喜起来,按自己属下所报,此人既然武功如此了得,那就绝非泛泛之辈,而且由陈地而来,必是身负重任,若是自己能够将之擒获,上报朝廷,岂不是大功一件?
当下他亲率人马,沿途追来,谁知这敌人不仅武功不差,而且十分狡诈,追了近百里地,还是让他逃入了这片密林,这更加让慕容仙坚信此人是条大鱼。
他的命令一下,谷车邀功心切,当先闯入林中。
这片密林面积之大,大大超过了谷车的想象,这不仅让谷车感到了搜寻的难度,亦让他心中多了一些害怕。
他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知道对手并不是一个弱者,随时都有可能向自己发难,更是因为这林子实在太静,空寂无声,甚至听不到鸟兽虫蚁的声音。
他不敢大意,带着手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搜寻,走到林间深处,忽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气正一点一点地向他迫近,这让谷车顿时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股杀气很淡,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谷车还是感受到了,这本身就说明谷车的修为不差,他能在慕容仙的手下成为一名将军,又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他只有驻足,甚至拔刀在手,随时可以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可是他却无法寻到这股杀气的源头。
这让他把自己的警觉提升至了一个极限。
林间有风,枝叶轻摇,枝叶发出的“沙沙……”声更像是行走在坟场野地的脚步,单听这声音,已经让人不寒而栗,感到一种恐怖。
谷车的整个神经绷直变紧,提刀的手情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
便在这时,一堆草丛陡然间向两边一分,顺着这草叶起伏的波浪,一道迅如闪电的寒芒掠入虚空。
寒芒是剑带出来的青锋,吞吐不定却气泻四野,只见白光一闪,几名军卒的头颅已经旋飞空中。
敌人的出手不仅隐蔽,更是突然、快捷,还没等到谷车弄清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人已经起步,将下坠的几颗头颅一点一踢,仿如暗器般射向谷车。
“呼……呼……”空中隐起风雷之声,更带来一股无比浓烈的血腥,让人心惊,让人窒息,更让人感到残酷与无情。
谷车没有时间来感受这种残酷,尽管这几颗旋飞空中的头颅血肉模糊,神色诡异。
他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横移,因为他已看出这几颗头颅更像是索命无常,速度之快,带着惊人的力道,仓促之间根本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但是危险并没有因为他身形的移动而减弱,就在他一动的时候,蓦觉眼前一花,一条如脱兔而动的身影突然掠到了他的眼前。
“呼……”他心中大骇,出于本能,斜退了一步,然后劈出了竭尽全力的一刀,直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敌人不过二十来岁,眉目有神,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无比霸烈的杀气,浑如一尊煞神。
但此人绝不是受人供奉的煞神,煞神不会动,可他会!他根本就没有理会谷车劈来的一刀,而是脚下错步,身形一扭,避开凛凛的刀锋,然后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凄美而灿烂的剑弧……
剑未至,剑锋还在虚空之中,但它所飞泻出来的杀气已经渗入谷车的肌肤,冰寒刺骨。
谷车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霸烈的一剑,他想喊、想逃,可是就只能想想而已。面对这凛凛剑锋,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来分神做其它的事情,否则他只能是死得更快。
他到这时才明白慕容仙大张旗鼓地率领众多高手前来追击的真正原因,因为对方绝对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稍有闪失,就有可能形成杀人不成,反被人杀的被动之局。
他的心里不由多了一丝懊悔,悔自己争功心切,贸然出击,若不是抢在萧何、曹参之前闯入林中,也不会碰到这样一个煞神。
可是懊悔归懊悔,他的手上动作一点不慢,手臂一振,手中的长刀蓦起一道暗云,迎向了那弧迹的最前端。
“叮……”刀剑轻触,发出一声金戈交鸣之响,谷车正感诧异,忽然感到对方剑上生出一股牵引力,将自己的刀锋一带,劈向了旁边的大树。
“噗……”刀入树身,全不由己,谷车一惊之下,正要拔刀,却见对方的长剑顺着自己的刀身滑下,“嘶嘶……”连响,擦出一串火花,向自己的手掌平削过来。
“呀……”谷车被这一连串的变化弄得应接不暇,再也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觉手上凉飕飕的,一阵抽心般的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蹬蹬……”连退数步,还想再退,却已退无可退,因为他的背后撞上了一棵大树。
死,这是谷车心中此刻惟一的一个念头!
他的手掌已废,刀也弃了,看着对方剑上的寒芒毫无停顿地直逼而来,除了等死,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嗖……嗖……”谷车正惊惧地感受着死神威胁的时候,突然空中数支劲箭如疾雨骤至,奔向那位年轻人的背部。
年轻人没有选择,他已听出了这箭所带来的威胁,如果他不想与谷车同归于尽,就惟有放弃击杀谷车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斜窜而出,竟然绕到了谷车背靠的大树之后。
这个年轻人果然凶狠,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完成他的攻击。
“谷将军,快闪!”一个声音随着箭声而至,然后一位身穿绵甲的中年将领飞奔而至,正是萧何。
萧何无疑是慕容仙最器重的一号人物,不仅剑术极佳,而且极有谋略,灵活机变,为人大方,广交朋友,在泗水郡内的各县里,只要提起他的大名,不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眼见谷车命悬一线,他在情急之际,出声示警,同时剑锋已出,以最快的速度攻向树后的敌人。
年轻人听得萧何的声音,不由怔了一怔,低呼一声:“罢了。”突然纵身一跃,隐没入这林间密生的野草之中。
萧何的身形快捷,内息悠长,虽在狂奔之中,耳目却依然保持了极度的灵敏,是以年轻人发出的声音并没有逃过他的耳目,但等他赶至近前,年轻人已是踪迹全无。
“奇怪,这声音怎么这般熟悉?”萧何心里咯噔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难道是他?他何以会从陈地而返?”萧何不由担心起来。
他心中所想之人,乃沛县辖区内的一个亭长,姓刘名邦,字季,家中着实殷富,为人又仗义疏财,所以年纪轻轻,却结识了不少的朋友。刘邦与萧何一向很有交情,每逢萧何下乡探亲,都接入家中,尽心结纳,两人情同兄弟,是以萧何认出是他,心里着实发急。
他有心想帮助刘邦,却又苦于顶头上司慕容仙亲自督阵,便是有这份心,也恐怕不能帮上什么忙,虽然他不知刘邦何以到了陈地,也不知他究竟在干什么,但兄弟一场,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萧将军,多谢你出手相救。”谷车一脸惨白,忍着剧痛道。
萧何笑了笑,没有说话,忽然想到什么,撮嘴打起了一声响亮清脆的唿哨。
唿哨声中隐带内力,可以传出很远,正是慕容仙事先设定的联络暗号。
萧何之所以这般做,是因为他忽然想到,此时整片林子都已被重兵包围,只有将人马引到这里,才有利于刘邦的突围。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功夫,慕容仙已经率领军士围了过来。
“人呢?”慕容仙看了一眼要死不活的谷车,瞪眼向萧何问道。
“属下赶来之时,敌人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听到动静,抢在属下之前逃走了。”萧何不慌不忙地答道。
慕容仙阴沉着脸,几乎发作,怒道:“他往何处去了?”他一向器重萧何,视为心腹,所以替他在众人面前留点面子,换作旁人,早已是一通斥责了。
“属下也不敢确定,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了?”萧何故意东张西望,然后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慕容仙再不迟疑,当下兵分两路,由萧何、曹参直追下去,而他自己另领一彪人马,绕道前行,企图在前方拦截。
军令如山,兵贵神速,瞬息功夫,这一大片密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慕容仙治军之严,着实有名,军令既出,谁敢不从?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次无论他的速度有多快,无论他从哪一个方向追下去,他都不可能追到刘邦!
因为刘邦根本就没有逃走,他潜入草丛的那一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反而潜伏在谷车背靠过的那棵大树的树冠之中。
这虽然是冒险一招,却是最为有效,因为谁也不会想到自己遍寻不着的敌人就在自己的头顶之上,刘邦正是针对敌人的这种心理来使自己处于安全的状态下。
慕容仙与萧何之间的对答全然被他听在耳中,心里不由暗生感激:“若非萧大哥暗中帮忙,只怕我迟早要被人发现。”
等到人声渐无,他提聚功力,屏气凝神,确定附近再无一人时,这才悄悄溜下树来。
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倒不是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而是他心里清楚,他这一条命关系委实太大,稍有不慎,就会牵系到成千上万人的一生命运。
“哗……哗……”小河流水声从林外传来,刘邦心中一动,循声而去。
经过了这一夜的长途跋涉,他几乎已到了身心俱疲的地步,此时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是他肩负的重任。如果能够寻到一艘逆水而行的船只,美美地睡上一觉,那么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惬意而畅快的事情。
他挡不住这个念头的诱惑,虽然他明知这样做的危险性大增,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当他就快要走出这片密林时,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动了一下,浑身躁动起来,就像一匹野狼突然遇到危险时所产生的感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止步,不再前行。
林外一片静谧,根本就没有动静,但刘邦却从这至静的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危机。
这危机来自于一个人的身上,虽然他看不到这个人,却可以肯定对方是一个高手。假如他不是身处这种疲累的状态,换作平日,他可以不畏,但此时此刻,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机似乎布满了林外的空间,是以有风吹来,亦能感到风中那淡淡的杀意,刘邦心里清楚,就在自己察觉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肯定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所以逃是逃不了的,只能迎头面对。
他虽然拿定主意,却不愿意作无谓的牺牲,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检查着自己内息运行的状况,发现自己的情况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坏。
这给了他强大的自信。
然后他才一步一步地向林外走去,每踏出一步,他就将内力提聚一分,当他的功力全部提聚至握剑的手心时,便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慕容仙!
慕容仙是一个很懂风趣的人,所以他的穿着总是那么华美,举止总是那么潇洒,脸上也总是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他随意地站在一片草地上,风动衣飘,极是洒脱,却掩饰不住他眉间紧锁的那种张狂的杀意。
杀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杀意带来的压力。刘邦在相距五丈处站定,两人都伫立不动,但他却感觉到这股压力就像一座大山般缓缓向前推移,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
“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直到现在,我们才见面。”慕容仙的目光轻轻一扫,有一种猎人审视猎物的感觉。他喜欢狡猾的猎物,这样狩猎才会变得有趣。
“你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否则我们还是不能见面。”刘邦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感到担心,尽管他已发现在这草密林木间至少有上百支箭矢在对准自己。
“其实要作出正确的判断并不难,经过了这一夜的较量,本官已认识到你的智慧与能力,所以本官就想,假如我是你,出了密林,便是一览无遗的原野,我何以会放弃可以藏身的密林不用,却跑到茫茫原野上成为别人的目标呢?想不到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慕容仙大笑起来,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承蒙夸赞,可我最终还是没有逃出你的手掌心,这是不是说明,你远比我聪明?”刘邦也笑了,言语带刺。
慕容仙似乎不以为意,摇了摇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是你我的角色不同,注定了你惟有失败一途。你听说过兔子再快,却躲不过猎手的射杀吗?这种事情也许会出现例外,但在好猎手的身上却永远不会发生!”
慕容仙之所以如此自信,并不是他占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而是他本身就具有非常强大的实力,他能登上这泗水郡令,据说与当今大秦权相赵高有关,而赵高不仅是大秦权相,更是名扬天下的五阀之一——入世阁阀主!其武学修为当在天下武者排名榜的最前列。
能得赵高赏识之人,其武功又怎会差?所以慕容仙虽然感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悍勇善战,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但他依然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兔子也许跑不过鹰,但你可听说过急兔蹬鹰的故事?”刘邦的手已经紧紧地握在剑柄之上。
慕容仙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刘邦的这只手上,脸上微微感到有些惊讶,因为刘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已经和刚才的人变了一个模样,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气势竟然不被自己的杀气所压制,而是充溢空中。
他不认为刘邦说的是一个笑话,可是他也不想被刘邦的这股气势所乘,脸上现出一丝不屑之色,道:“你莫非就是那只会蹬死鹰的兔子?”
“是的,它不仅会蹬,更会咬!”刘邦说完了这几句,陡然起动身形。
他的动作很快,快逾电芒,但是他没有迎前,却选择了直退,这绝不是怯懦的表现,而是明智的选择,他才不想在别人的射程范围内成为靶子,只有退回林中,才可以将这种威胁化解无形。
但慕容仙似乎早就料到了刘邦的这一招,暴喝一声,整个身体如箭矢般标前,同时手臂一振,剑芒暴出,拖起一道玄奥无比的幻虹乍现空中。
耳边呼呼风起,两旁树影急退,地上的野草“呼……”地随风起浪,向后贴伏。两人身形起动带出的疾风,平空而生,可见其速之快,的确到了惊人的地步。
一进一退,进者比退者要快,所以当刘邦刚好退到林边的刹那,慕容仙的剑芒已直迫而来,向他的面门袭至。
“叮……”刘邦惟有挥剑格挡,剑锋相交,发出一声脆响,同时身形向林木间跌飞而去。
慕容仙心中暗道:“不妙!”只觉自己的长剑似无着力之处,劲力向前一送,反而加速了刘邦跌飞的速度。
刘邦这一手借力加速逃遁,的确漂亮,就连慕容仙这等大行家,事先也没有看出蛛丝马迹。
等到慕容仙后脚跟入林中时,刘邦的人影似乎突然消失在空气中,竟然不见了。
不见人影并不表示这个人已不存在,慕容仙不相信有谁能在一瞬间的功夫跑出多远,他甚至敢肯定刘邦就在这方圆十丈以内。
这使他更加坚信刘邦是一条大鱼,也是一个人物。此刻郡内战局渐紧,倘若能从刘邦的嘴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那么在将来战事爆发时,他至少可以取得一定的主动。
他之所以如临大敌一般的小心,还因为近段时间以来,他一连接到几个线报,说是在沛县境内,有人在频繁活动,上窜下跳,联络江淮七帮,似有谋反之嫌。慕容仙一向对江淮七帮有所顾忌,倘若事情属实,定会令朝廷极为头痛,所以他怀疑刘邦是陈地义军与江淮七帮之间的重要联络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