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顾影在非常迷惑的状态下得到了这份每周只需工作两小时,而年薪足有二十万英镑的工作。
律师循循善诱,指示她在哪里签字、按下手印,她像个木偶人一一照办,签署好的雇佣合同和保密协议垒起来足足有半尺厚。此外,由于庄园属于历史遗产,为了合法进入这座庄园,也需单独签署一系列保证书。
……整个过程堪称是签卖身契。
做完这些,管家夫人带她向外走,“你与小姐的会面安排在半小时后,我先带你四处转转?”
客随主便,顾影微笑着点一点头,“有劳。”
经过主楼的旋转楼梯,管家夫人带她进入一条的长而宽阔的走廊。这里的屋顶是采自然光的玻璃尖顶,时值傍晚,夕阳的光线最佳,将所有颜色映得浓墨重彩。两侧的红墙上的画作高低错落,从文艺复兴到当代,构成了一道长河。
顾影在一副大尺幅睡莲前面停下,仰头望去,“这是真迹么?”
管家夫人为她质朴的问题笑了笑,“当然。”
顾影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发出了诚实的赞叹,“太惊人了。”
“跟其他私人藏家比起来,这些不算什么。譬如莫奈的睡莲传世的有两百多幅,这一幅也只是胜在大而已。”
沈家上上下下的人说话都有意思,字字句句都滴水不露,习惯性地低调和自谦。
顾影不再大惊小怪,闭上唇,视线再度放到红墙上面时,眼底神色变得复杂。
这些画作都是历史的遗产,难道不应该公之于众吗?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艺术品落入私人藏家的手里之后就成了禁脔,再也不见天日,只供主人偶尔的赏玩。譬如这画廊里的画作,光阴悠悠地走,每日或许只有管家和佣人经过时会多看一眼。
顾影一时想,他们这些富人的掠夺心果然很重。
画廊走到尽头便是书房,说是书房,但管家夫人的用词实则是“library”。四壁是通天而立的深色樱桃木书架,中间的金色通往一个正对花园的大隔间。那里面,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分散在长桌周围,为居中的女孩授课。
女孩子正襟危坐,面前的屏幕上是红绿交错的数据、图表、法律文件。管家夫人在门外停下,放轻声音,“嘉宁小姐还在上课呢。”
“这是……”
“商学课程。现在为嘉宁小姐联席授课的是摩根大通的欧洲区总裁和高纬绅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商学院开设的课程也不过如此了。”顾影叹为观止。
管家夫人相当引以为豪,“小姐学习的东西比那些难得多。这是深石埃克森旗下由实业、银行、投行、基金构成的复杂交易结构,集团管理的知识与经验,不是大学课堂上单纯的公式或原则可以传达的。”
“沈小姐才十六岁,就要学习这些么?”
“这是少爷的要求。小姐自小病弱,连董事长和夫人都认为少爷对她太严厉了。”管家夫人耸了下肩,眼中流露出隐约的无奈,“但他坚持认为,无论小姐将来是否参与集团管理,都有必要了解财富背后的运行逻辑。”
顾影没想到沈时晔的强硬态度也无差别无例外地作用到了亲妹妹身上。不过,的确很难想象他对哪个人特别溺爱的样子。
几句话的功夫,隔间里面的几人已经站起来握手寒暄告辞。半透明的琉璃门打开,女孩子率先走了进来。她还没完全脱掉婴儿肥,但无疑是个美人胚子,五官精雕细琢,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
一模一样的眼睛,长在哥哥身上是深如夜海,长在妹妹身上却是慧黠灵动。
像一只在花瓣间穿行的翠鸟,轻盈如一道青翠的香风。
“小影姐姐,”嘉宁优雅地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沈嘉宁,现年十七岁,深石-埃克森全球董事局主席沈振膺的幼女,沈时晔的胞妹,正在英格兰念女校。
这就是沈家二小姐被公开的所有资料。
未成年的孩子本来还不到承担家族责任的时候,更何况,嘉宁是早产儿,先天不足,所以她是真真正正被家里密不透风地精心照料着长大,甚至连没有正常地上过学,直到今年她被有名的女子学院录取,才被家中准许远游。
对豪门小姐来说,安全永远放在第一位,然后照顾的才是她的情感需求,于是嘉宁没有真正的贴心朋友。更何况她初到英国就水土不服大病一场,还没来得及结交新的女伴,以至于今年的中秋,她也是一个人度过的。
哥哥虽也在英国出长差,但他忙于集团事务,根本没有空闲管教她。唯一一次过来,是来替她买下这个的庄园——
他也是被嘉宁烦得没边了。
起初,嘉宁说要买下这处庄园作为她在英国的居所,全家都不赞同。这种华而不实的庄园,一来打理麻烦,二来若要长期居住,舒适性是远不如伦敦的顶层公寓。只是沈时晔说一不二,支票说签就签,只为了堵上嘉宁那张喋喋不休烦了他好几个月的嘴。
他花半分钟签完字,心平气和道,“宁宁,为了对得起今天这笔钱,毕业前你最好都都住在这里。如果被我知道你偷偷跑回伦敦住penthouse,你知道后果。”
“有没有搞错,这里是乡下诶,我是来度假不是要天天住啊!”嘉宁想象了一番那般生活,吓得睁大眼睛,“没有party不能逛街看秀喝下午茶……我会闷死的!”
“两千万英镑,买一个足够作为博物馆的庄园,只用来做你的度假别墅。”沈时晔点点头,“我不反对,只是这笔钱就要从你的信托上扣了。”
“那我干脆不要买了。”嘉宁飞快地说。
“合同已经签过,你如果要反悔,那违约金也是你自己付。”
“你!”嘉宁愤愤不平,算了算自己的信托,便不太有底气,气势渐弱。
她还没成年,信托也是有限额的呢。
“我怎么?”沈时晔瞥她。
“你可真是……”嘉宁咬牙挤出甜美的假笑,“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沈时晔积威甚重,嘉宁有胆子烦他,却不敢真的忤逆他,果真在庄园里乖乖住下了。
这处地方春有花冬有雪,有马场可跑马,有湖泊可划船。但这种田园牧歌的生活,适合六十岁的老人修身养性,却绝不适合上蹿下跳的十六岁少女。更别提,出入庄园为她授课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社交生活寂寞如雪。
嘉宁只安分了几个月,便又开始作天作地作空气。顾影就是在她坚持不懈的撒娇卖乖喋喋不休下搞到手的玩伴。
但她是没想到,哗,这个新老师会长得这么漂亮。
导致她听课的一半时间都在疯狂走神。一时想,怎么她面无表情写公式的时候都那么美。一时想,这么漂亮的人教最无聊的数学,真是令人扼腕。一时又想,她怎么天天穿个冲锋衣就出门啊,是不是被白人糟糕的时尚品味同化了,真是浪费了那张伟大的脸。
……咦,刚刚美女在讲什么东西?知识好像从脑子里飞快地划过去了。
顾影那边已经开始布置习题了,嘉宁连忙贴上去撒娇,“小影姐姐,我们少写一点嘛。”
顾影握着笔的手一顿。她早就发现了嘉宁虽然很聪明机灵,但对不喜欢的事情是完全不愿意上心。她可以为文学课轻轻松松写出六十页的essay,而数学题却是逼得紧了才写个一页,且还马虎潦草。
但嘉宁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小孩。有次潘师良代替沈时晔来看她,他是看着嘉宁长大的长辈,不像其他人一样叫她大小姐,而是宠溺地叫她“细蚊仔”。顾影问是这什么意思,嘉宁告诉她说“细蚊仔”就是粤语里的“小不点儿”。
顾影不由莞尔,“你都长这么大了,家里还这么叫你啊。”
嘉宁听了居然说:“我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因为早产,我在保温箱住了二十九天。那时候妈妈被爸爸弄得很伤心,我不想妈妈怀我太辛苦,只好出生了。”
虽然同情一位豪门小姐显得很多余,但顾影的确常常觉得她可怜。
她是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Trust Fund Baby,但她的日子是大片的冷清,装饰着零星的豪华的热闹。她每天接触最频密的人是管家,最好的朋友是她养的布偶猫,亲哥哥一个月只来看她两三次。为了完成继承人的严格教育,她要习惯高岭之上的孤独。
想到这些,顾影便有些该死的心软,提笔划掉了半页的习题,“那就只做这么多……”
“可是我还没搞懂那个什么什么定理,我头好痛,再少一点嘛……”嘉宁可怜兮兮,用一双浑圆的眼睛哀求她。
她那双眼太像她哥哥了,熟悉的既视感如潮涌,顾影莫名哽住,狼狈地移开眼睛。
“……真的很难吗?”她思绪一乱,竟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或许是我没有讲清楚,下次我们换一种新方法,再讲一遍……”
“那今天是不是可以先不做题?”嘉宁眼珠骨碌一转,看出她动摇的迹象,立时得寸进尺。
顾影为难地张了张唇,嘉宁眼疾手快地叉起一块生巧堵住了她的舌尖,“好嘛好嘛。”
“……好吧,但你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哥哥。”
巧克力在舌尖化开了,连带着顾影的声音也黏丝丝地甜,兵败如山倒,做了嘉宁的同谋。
嘉宁笑逐颜开,搂住她的脖子荡啊荡,像只快乐的小猴,“当然啦,他是大坏蛋,Evelyn才是我最亲的亲姐姐!”
“沈嘉宁。”空旷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低沉回旋。
“谁教你的,在外面替妈妈乱认女儿,替我认干妹妹?”
嘉宁身形一僵,脖子咯吱咯吱地转过去,见了鬼似地尖叫一声,“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妹宝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宝~
强烈谴责暴力镇压妹宝和小影的沈老板!!接下来小影要表演自杀式袭击沈老板,敬请期待:)
trust fund baby:含着信托基金出生的宝宝
penthouse:顶层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