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香武陪着杨得寸夫妻二人住在这儿两间草屋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杨香武感觉人家老夫老妻真叫恩爱,别的不提,单就吃东西吧,老人家彼此把好吃的往对方口中送,还表现出亲热的模样,试问江湖之中多少老夫妻,他们会这样吗?
不打架闹嘴那已经算是好的了。
杨香武也发现另一件事,那就是上去草屋和住在地道石洞的生活大不相同。
住在石洞中日子过得美呀,美得比皇帝老子还舒服,单说吃的吧,山珍海味都不缺,美酒有十几罐放在洞底封藏,穿的是绫罗绸缎毛皮衣,春天已到天仍寒,火炉子的炭火就没断过。
石洞中有摆设,壁画雕塑都是宝,洞内架上古玩多,金银珠宝八大箱,二老天天拿在手上玩,乐极了。
只不过二老如果住在地面的草屋中,那一切情况全变了,变得比穷人还穷十分,一切都是符合身份在改扮。
杨香武受教于琴痴婆,老太太拉了他坐在一张虎皮上,老太太还吃着山果抚着她的琴。
杨香武就看不出老干娘这把七弦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同他王府的乐器比较,老干娘的这把琴早就摔到垃圾堆了。
“我的干儿子,你听我说,干爹干娘虽是贼,可也不是普通贼。”
“干娘,你已经对我说了好几遍了。”
“这是最重要的观念问题,也好叫你永远记住。”
“我不会忘的。”
“干儿子,咱们有三不偷,一不偷忠臣义士,二不偷孝子贤孙,三不偷苦哈哈的人。”
“干娘对我说好几遍了,我记住了。”
“这是最主要的行动问题,也好叫你永远记住。”
“是,是,我记牢了。”
“这还有最重要的一项,那就是……”
“要听二老的话,我早记住了,对不对。”
“哈……行,我的工作完了,去,找你干爹学本事去,那才重要呐。”
杨得寸放下酒杯,那是一只玉杯,上面还附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龙。
“干儿子,你过来。”
杨香武恭恭敬敬地走过去:
“干爹,你要教我什么本事?”
杨得寸伸手自一只袋子里抽出一条裤子,裤管只一半,他交杨香武手上,道:
“穿上,穿上了练功夫。”
杨香武接在手中吃一惊:
“哎,好沉重呀,这是什么裤子呀?”
“夹裤双管,外管看是麻布,内管却是铁纤,不算重,九斤半而已。”
“裤子九斤半,必定走不远。”
“不准多口,穿上了你溜出去绕着山边跑,两个时辰之后你回来。”
杨香武不敢多问,忙穿上这条铁裤从一边的暗道溜出去了,他走得很苦,裤腰带裹的他肚子痛。
杨香武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穿这么重的裤子绕着山边跑,而且跑两个时辰。
杨香武乃是王府的小王,他在王府吃香喝辣养尊处优几曾吃过这种苦,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有今天。
只不过为了生存,杨香武咬紧牙关绕着山边跑。
杨香武这个罪受大了。
头一天他是爬进洞中的,他那两条腿几乎重得抬不起来,痛得他龇牙咧嘴想哭。
杨香武不但苦练腿功,五六天以后他还连带的多了一项夜视功。
什么叫“夜视功”?
顾名思义当然是能在夜间看清东西。
杨得寸就曾对杨香武解释过学夜视的重要性。
有一回杨得寸去盗人头,他有点紧张得认错了目标,看错了房间,他把别的人头提走,事后他恨自己瞎了眼,闭门思误半年多。
杨香武听的吃一惊,做贼还带偷人头的呀,这种事情没听说过。
杨得寸把他的错误经过告诉杨香武,小子好像夜里还做恶梦。
时光匆匆一个月,这天傍晚杨香武被他干爹杨得寸叫到身边,杨得寸把一个黑色的尺长口袋交在杨香武手中。
“拿去,练?”
“练什么。”
“这口袋里有一个小铜钱,你要用手去拿出来。”
“这太简单了。”
“不简单,我还未说完呢。”
杨香武竖起耳朵仔细听。
杨得寸一笑,接道:
“袋子挂在竹竿上,你不能叫竿子颤动,甚至口袋也不动地把袋中铜钱取出来。”
杨得寸说完便去喝酒了,当然是同他的老伴琴痴婆二人对饮。
就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杨香武练了半个月才令杨得寸点头满意。
杨得寸笑意挂脸上,他在袋中放了一条蛇,对杨香武道:
“干儿子,练,练抓蛇。”
“我怕蛇咬。”
“蛇咬不要紧,被人捉住会要命,练。”
杨香武对着袋子发了呆。
杨得寸为他做示范,他的手上动作快得宛如没有动似的,每一伸手便抓住蛇的七寸提出来。
他对一边傻眼的杨香武淡淡地道:
“这就是真功夫,秘诀在于快与准,看到没有?这袋子动也未动一下。”
杨香武也狠了心,他咬牙出手去抓袋中的蛇,别管怎么的,他练了不过十日,便身手利落得令两个老人家乐歪了。
杨香武仍然练腿功,练身手,杨得寸还把他的绝活“神仙一把抓”也传了他。
功夫离不开身道,离了身道那成了花拳秀腿。
杨香武也练力气,他玩石头,攀大树,不出一年他变得像头小牛似的壮。
杨香武有一回伸手去摸干娘的七弦琴,琴痴婆嘿嘿笑着对杨香武道:
“干儿子,就是这七弦琴你不能学。”
“为什么?”
“它不只是个七弦琴,他也是武器。”
杨香武听得一呆:
“武器?能杀人的武器?”
“不能杀人叫什么武器。”
杨香武听了心一沉,看不出这七弦琴怎么会杀人。
山中无岁月,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忽一日杨香武被唤到杨得寸夫妻二人面前,杨得寸上下看看杨香武,忽地手指门外:
“去,闯闯江湖历练历练。”
杨老太太淡淡一笑,接道:
“一年多的日子不短也不长,至少你壮的像小牛。”
杨香武怔怔地道:
“干爹干娘不出山呐?”
杨得寸摇摇头,道:
“我二老出山一趟吃十年,要出山还早着。”
杨香武立刻往地上趴,他给这二位此地贼王叩了头,口中还叫着:
“二位老人家多保重。”
琴痴婆也感动,几乎落下泪,道:
“出去闯个一年半载就回来,记住平日教你的。”
杨香武站起来他不走,他张大眼眼看二老。杨得寸道:
“你走哇,还愣着干什么?”
“我……我……”杨香武把两手一摊,那表示空手怎么往外走。
杨得寸把手一指道:
“门外树上挂了个小包,你带去吧。”
杨香武露出了笑,想来包内必然放了金银,他转身疾走,走出了木门外,果然发现不远的树上挂了个小包,笑笑,他腾空取下小包,只听得木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杨香武打开小包低头看,不禁心中一寒,因为小包内只包了一块烙饼便什么也没有了。
想着木屋下的地洞室中藏了那么多的宝物,金银堆的耀人眼,怎么只是这一块烙饼,甚至风干的肉也不送一块,太不合情理了,这是什么干爹干娘呀。
杨香武不高兴,半带忿怒地回头看木屋,顿顿足他往山下走,他已经走出百丈远了,回头一声叫:
“干爹干娘多多保重呐。”
他发觉木屋没人影,当然更没回声,于是他大步往山下走去了。
杨香武走了吗?
他如果走远,那就是个呆子,只是一块烙饼叫他喊两个老人家一年多的干爹,天下有这样的干老子?
学了一身的贼功夫,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杨香武心中想着,二老如果教导他真本事好功夫,将来行侠仗义走江湖,可是学了一身贼本事,那还行的什么侠?仗的什么义?
按着小包的大饼,杨香武的面上带冷笑,就在这时候,忽见迎面来了一位枯槁女人,这女人拉了一头骆驼,驼背上有个大箩筐子,杨香武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人,他往路边闪开,双目直看那女人。
真叫邪门,那女人刚经过杨香武身边,忽地一把夺过杨香武手上的小包,她把小包抛到驼背的筐内。
“女儿,吃吧,有饼吃你就饿不了。”
杨香武忙打横一拦,他大叫:
“还我的饼来。”
那女人冷厉地忽然出腿,妙的是杨香武就是没闪过,被女人踢滚在山道边。
杨香武火大了,“强盗呀。”
女人回过来,道:
“我是强盗的奶奶。”
“你吹的什么牛?”
女人站住回过头:
“你不信?”
杨香武立刻心中生一计,道:
“大婶呀,你若有本事,干件大事我瞧瞧。”
“什么大事?”
杨香武手指远处破木屋,道:
“有本事你去烧了那座破木屋。”
女人一怔:
“你恨木屋?”
“别管恨不恨,你敢不敢去放火烧?”
“老婆子要是敢放火烧呢?”
“我送你二十两白花花银子。”
女人一听抛下手上绳子逼向杨香武:
“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你还能拿出二十两银子送我?”
“是呀。”
“拿出来,现在拿出来。”
“现在我没有。”
“且叫我搜一搜。”
杨香武双臂一张:
“搜吧。”
杨香武当然没银子,那女人叫道:
“你个滑头,捉弄我呀。”
“你只要能烧了那木屋,回来我就有银子。”
“这是你说的?”
“你别看我年纪小,我的话掷地有声。”
那女人抬头对驼背上的女娃,道:
“丁玲咚你坐好,娘去去就回来。”
原来她的女儿叫丁玲咚。
小女儿好像八九岁,她伸出头来抖着发辨,道:
“女儿知道,娘叫我看牢他。”
那女人已拔身从驼背上取了火种飞身便往木屋那面过去,那身法之快,杨香武以为他会缩地功。
杨香武立刻绕道跑,不料那个八九岁大的女娃一个腾空抓住杨香武:
“你想跑?”
“谁说我要跑。”
“那你……”
“我去取银子呀,要不你娘回来我拿不出二十两银子,那可怎么办?”
丁玲咚不抓他了。
杨香武跑的可欢呐,心中直想叫“好”。
那个女人跑到了木屋门前,她捡了一堆干草堆起来,抖着火种燃上去。
直待火光升空,那女人哈哈笑着往回走。
女人走了一半路,从背后闪出两个人。
那二人不是别人,杨得寸老夫妻二人追杀出来。
杨得寸还对老伴,道:
“我说不会是干儿子吧,你不信。”
“如果是干儿子我就哭了。”
“为什么?”
“难道你不想咱们干儿子精明吗?”
二老的木屋起了熊熊大火,那女人猛回头,他双手叉腰嘿嘿笑:
“原来你们两个老贼躲在这儿呀。”
杨得寸夫妻二人吃一惊。
琴痴婆愣愣地道:
“娘的,丁婆子呀,你为什么放火烧木屋?”
“高兴。”
杨得寸大怒:
“我要杀了你。”
“哈……进尺婆七弦琴不在手中,你们两个老贼一齐出招吧。”
这个女人真厉害,瘦叭叭的伸出只大手来,不用动就听得她的骨节咯嘣嘣地响不停。
进尺婆子大是忏悔,怎么忘了七弦琴。
杨得寸暴吼一声:
“干掉这个大漠鬼婆子。”
这二老分两边扑向丁婆子,拳脚之外也出刀,只不过丁婆子也厉害,以一对二兀自攻多守少。
三人暴吼打得凶,好象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远处的女娃大声叫:
“娘,我给你送把刀去。”
杨得寸听得心一惊,怎么,大漠那个鬼灵精也来了。
老太太忙着一个跳,她大叫:
“不打了,不打了,快回去救火啦。”
杨得寸也叫:
“丁婆子,他日大漠再找你。”
丁婆子双手叉腰胸一挺:
“来战啦,谁怕谁。”
好像是谁也不怕谁,两下里分开了。
丁婆子回头迎上送刀来的女儿丁玲咚,她看远处的骆驼那面,道:
“女儿呀,你今天变成笨蛋了。”
“怎么啦。”
“还怎么啦呀,那小杂种他人呢?准跑了。”
“他去取银子了,他不会跑的。”
“取银子?去什么地方取银子,他骗你的……”只不过一顿,她又怔怔地道:
“这小子为什么叫我放火烧木屋,烧出两个老贼来,他……”
这母女二人刚走到骆驼边,附近石后有声音:
“真行,你赚了我二十两银子了。”
母女二人猛一看,杨香武手托两个银元宝闪闪发亮的走过来。
丁婆子怔怔地道:
“小子,你有银金呀。”
“我本来多金,而且多的不得了”他这是说他当小王爷的那十年岁月,丁婆子母女不知道。
“你把银子藏什么地方?”
“我的银子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娘的,小财神呀。”
“我虽有银子,可是此刻饿肚子。”
“行,你快快上在驼背上,咱们往花井小镇上,这一回好生吃个够。”
杨香武不客气,与丁玲咚二人跳上驼背的竹筐里,丁玲咚笑着把大饼撕了分吃。
那丁婆子拉着骆驼走得快,回头她问杨香武:
“你叫什么名字?”
“杨香武。”
“什么?与贼子同姓呀。”
“我也姓朱。”
“猪?对,宁猪不贼。”
杨香武不能细说身世,那多危险呀。
杨香武他真名叫朱天明。
杨香武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不能道出自己的名和姓,那年头满清刚入关,别说姓朱的都躲起来,名叫天明那更会惹麻烦。
花井小镇并不远,天刚黑就到了。
这个小镇也不大,数一数一共十七家。
十七家人也都是便利进出关内关外方便行人的饭馆、酒馆、小旅店。
如今清人入了关,这一带的胡人扬了眉也吐了气,每一个人的脸上只要他是笑哈哈的,不用问,他肯定是个满州人,套句谁说的,他们是“三月天扇扇子——满面春风”呐。
满州人分八旗,这时候管他是镶什么颜色的旗人,一个个都乐迷了。
只有一个人不会笑,那个人就是杨香武。
杨香武本名朱天明,他是一位小王爷,虽然他还是半大不小的少年人,可心中那股子忿怒,叫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还暗中咬牙关。
杨香武见丁婆子把骆驼拉在小镇第一家门口,那骆驼很快地跪在地上,从筐内跳出丁玲咚与杨香武,丁玲咚手拉杨香武,道:
“你送我娘二十两银子,我们进去我娘请你吃个饱。”
杨香武心中不快活,银子是我送你们的。
丁婆子大步往店门内走,有个老者迎出来:
“嗨,丁妈妈来了,快请进。”
丁婆子左右看看,便对那老者,道:
“我那老鬼来了没有?”
店家低声,道:
“正在后院吃着呐。”
丁婆子听了就回头,她低声对丁玲咚道:
“别进去了,快走。”
好像丁玲咚也怕她爹,急忙又回头。
丁婆子去拉骆驼,岂料那头骆驼刚歇下,当然不想再长途跋涉,便仰天一声尖吭叫。
“叽……”
骆驼叫,丁婆子忙回头看店内,看得她一哆嗦,因为有个彪形大汉呼吼着奔出店来:
“是我家的骆驼叫。”
就好像一堵山墙横过来,那大汉已抓住丁婆子了。
他把丁婆子单手提起来,另一手在丁婆子的袋中摸,很快的摸出那二十两银子在手上瞧,他还哈哈笑:
“老婆,真有你的,去了三天便弄了二十两银子,至少够我喝上三五天的老酒,哈……”
“他是谁?”这大毛汉说的就是杨香武。
丁玲咚似乎很怕这人,不回答却闪到杨香武身后面,杨香武不会知道这个大汉何许人。
杨香武以为是丁玲咚的爹呐。
重重地放下丁婆子,大毛汉还用手推丁婆子,叱道:
“想跑?我看你往那儿跑,进去。”
他也不再问那杨香武是什么人了。
反正杨香武只不过是个少年郎。
杨香武见大汉把丁婆子往屋内推,忙拉了丁玲咚问:
“他是谁呀?”
“天山虎。”
“什么?他姓天?”
“我只知道他叫天山虎。”
“他不是你爹?”
“不是的,我爹他们……”丁玲咚似乎快落泪了。
杨香武低声道:
“看你快哭了,别难过,我身边还有金子。”
“你的银子被我娘拿去了……你……”
杨香武摸他的裤裆,笑道:
“我这里还藏了两个金元宝,嘻……”
原来杨香武被丁婆子搜身的时候,他把两个金元宝夹在大腿里,丁婆子就没有去往那个地方搜。
杨香武与丁玲咚二人走到店门内,天山虎看得一瞪眼,他叱杨香武:
“那里来个野孩子,滚……”他取了一块羊肉抛给丁玲咚又道:“坐在门外吃,别进来。”
丁玲咚好像也怕他,果然不进门,但她还是撕了一块羊肉送在杨香武手上,二人立刻吃起来。
屋子里传来天山虎的吼声:
“没见到?”
“我顺着青龙河找下去,没见到。”
“真的没见人。”
“我以为必是河水把他淹死了。”
“范大人要的是死要见尸,我们不能丢人呐。”
“你在陆地不见人,我沿河走了二百地也未见人。”
忽地,大汉指门外:
“那小子是那儿来的?”
丁婆子一笑,冷冷地道:
“他呀,他是两个老贼的徒弟。”
“老贼?是……”
“长城里长城外,北六省的贼祖宗杨得寸夫妻二人。”
大汉忽地一掌拍在桌子上,低吼:
“妈巴子的,这事都一年多快两年了,范将军就是不死心,找呀找的,鬼影子也没有,到那里找。”
他忽地放低声音又道:
“我看咱们把那小子捉了送去范将军那儿,咱们就说他是下水未死的王子。”
“开什么玩笑,那小子贼头贼脑,他像个王子吗?你别弄巧成拙,被人识破,你想换刀呀!你可知姓范的一千两赏银,会烫手的。”
这些话早被门外的杨香武听到了,他的心中就好象小鹿一般在乱扑。
他心想:
“可恶啊,什么样的范大将军,我必找去报仇。”
丁玲咚呆然问:
“你怎么不高兴了。”
杨香武忍不住地骂出口:
“他妈的。”
这声骂不要紧,引得大汉跳出来:
“免崽子,你骂谁?”说着举拳便打。
杨香武打不过这天山虎,但他闪得妙,就像个泥鳅似地从大汉地拳下溜过去。
大汉一拳打空,旋身间再出拳,他的腰带也晃荡,引得杨香武技痒,侧身再滑过大汉的腰,他尖声叫着便往门外奔去了。
天山虎不追赶,气唬唬地走进门:
“你把那孩子打跑了。”
“你个小王八蛋!”天山虎坐下来举杯喝着酒,他还不知道他的银子没有了。
丁婆子道:
“你把他打跑,你也没办法抓他去范将军处冒充什么小王子了。”
大汉的双目一厉:
“妈巴子的,忘了这一项了。”
丁婆子看看门外,女儿丁玲咚正用乞求的眼睛看进来,她抓了个卤蛋抛出去:
“接着吃吧。小心噎着了。”
就在这时候,天山虎忽地伸手腰上摸,他摸着摸着一声吼:
“他妈的,我的银子呢?”
丁婆子也吃一惊,她急看门外又大叫:
“丁玲咚呀,快追杨香武。”
丁玲咚嘴巴塞着大半个卤蛋,闻言难开口。
天山虎忽地站起来。
“我倒忘了那小子他是北地贼祖宗的徒儿,我肯定银子是被那小崽子弄去了,我去找他。”
说着便往门外冲出去了。
杨香武果然盗走了天山虎腰带上塞的两锭银子。
盗走银子他走了吗?
杨香武这也许是天生的侠义心肠,他忘不了曾经同丁玲咚一同坐上驼背二人对着吃大饼的事。
他更想不通为什么丁婆子有那么大的本事还会怕这个大汉天山虎,而且对天山虎又服服贴贴的样子。
想不通这些,杨香武更不会走了。
杨香武躲在什么地方?
他躲在这家饭馆的后墙根,那儿有个茅房,墙外面挖了好大一个大茅坑,有几片破麻袋当门帘,杨香武伸头看墙外,那墙头上的两块大石头会摇晃。
就在天山虎吼叫着奔出客店的时候,杨香武低声呼叫:
“丁玲咚快过来。”
院子里的丁玲咚听了杨香武叫她吓一跳:
“哎呀,杨香武你快逃哇,天山虎抓住会要你命。”
“快过来。”
丁玲咚走过去,那地方臭,她捏着鼻子。
杨香武把两锭银子往丁玲咚怀中塞:
“快收起来藏好,别再叫天山虎给抢去了。”
丁玲咚急忙往回走,丁婆子也正是听了要出来,见女儿把两锭银子又送回,笑了:
“这小子有良心呐。”
丁婆子很小心的再把两锭银子藏好,还拿眼睛看门外,就是怕天山虎回来。
门外面传来厉吼声,这个小镇才多大?一共只有十七家,天山虎很快地找一遍,不曾找到杨香武。
天山虎骂进饭店里:
“妈拉巴子的,老子找到必剥那小子的皮。”
天山虎一怒又回来,他并不进门去吃酒,他一怒冲向大茅坑。实际上天山虎是尿急要松散的,未掀麻袋帘他已自掏出大乌拉尿。
杨香武一看不得了,得赶紧逃。
那个草棚搭的松,杨香武来一个一飞冲天起,口中还尖叫着:
“逃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吓了天山虎一跳。
等他看清半空中的人是杨香武,他跑了。
“你跑?”
杨香武当然跑,他足点墙头,顺势把两块石头往茅坑里踢,刹时间,平地激起粪一股,臭花四溅中可也溅得紧追而飞身半空中的天山虎。
天山虎不知道墙后的粪坑大,他只盯着往外逃的杨香武,他是非抓住他不可。
他没想到粪激上身之后,他下落的不是实地,而是粪坑.正当中。
只听扑嗵一声响,天山虎已落入粪坑中,那粪坑真深,差一点漫到天山虎的下巴。
杨香武笑了。
当然他在心中笑,他仍在拔腿逃。
他也想叫丁氏母女快逃,因为他认定丁氏母女并非这天山虎的一伙人。
他们也是受欺的人,不知为什么而如此地受委曲。
杨香武跑远了,跑得不见了。
粪坑中的天山虎可惨了,他一步一步地拨着满坑的粪与蛆,吃力地走到粪坑边,再吃力地攀上来。
“丁婆子,丁婆子呀,快来呀。”
墙头上伸出丁婆子的头:
“干什么?”
“老子掉进粪坑了,快叫店家送桶水呀,他妈的,那是个什么小子,可恶啊。”
丁婆子高兴也装不高兴,她咬牙道:
“小子可恶,咱们找到剥他皮。”
匆匆地,店家知道有客人落入粪坑,忙挑来一担水帮着天山虎洗身子。
那天山虎洗过身子,要了一件店家旧衣穿上,便对那店家,道:
“刚才那娃偷了我二十两银子,我这就去追杀他,取来银子还你酒钱。”
店家见这天山虎厉害,只得点点头。
天山虎伸手抓过丁婆子,吼道:
“那小子逃不掉,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怎么说?”
“去找那两个老贼算帐去。”
“什么?要找杨得寸他们呀。”
“不错,快走。”
“可是我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了。”
“即是烧了也去找,走……”
丁婆子没奈何地道:
“我带你去,丁玲咚咱们的女儿留下来。”
“就叫她留下来等我们。”
“骆驼不快,也留下来。”
“好,就按你说留下来,快走。”
“咱们摸黑往山中走,不怕遇上狼群。”
“遇上狼群点火把。”
天山虎这是决心要找杨得寸夫妻二人算帐去。
只见丁婆子提提裤子拢拢头,稳稳腰带就开步走。
天山虎紧跟丁婆子身后,立刻奔向夜色茫茫中不见了。
深山中发生火灾,烧掉了杨得寸与进尺婆二人的伪装破茅屋之后,这二人不但不生气,反而相视哈哈笑起来。
这二人笑什么?
听了就知道:
“老伴呀,先说说你笑什么?”
“哈……我笑得腰痛。”
“说,笑什么?”
“你先说,你笑什么?”
杨得寸手指远山收住笑,道:
“我笑那个丁婆子,她上了当。”
“她上了谁的当?”
“还用说,当然是上了咱们干儿子的当,哈……还是咱们干儿子有一套。”
“妙,我也正是想到咱们干儿子了,必是她听了干儿子的话以为我们虐待他,这丁婆子乃大漠女英豪,她自以为是侠女呀,才会找来烧咱们的房子,你以为对不对?”
杨得寸遥看远方,笑道:
“这婆娘还是那么烈性子,只不过听说她这两年在大漠受制于人,不知能制住他的是什么人物?”
“咱们管她什么人的,快快再把茅屋搭起来。”
二人忽地又对望,那琴痴婆一顿足,道:
“不对,不对。”
“老伴,我也以为不对。”
“你说是什么不对劲?”
“还是你先说什么事不对劲?”
琴痴婆呆然地道:
“如果是那小子鼓动了丁婆子来烧咱们的草屋,我问你,咱们干儿子的目的是什么?”
“嗨,我也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觉不对劲。”
“不对,这小子对咱二老使了一把调虎离山之计,他是打咱们二老的养老金了。”
“快,快,回去瞧一瞧。”
这两个顶尖的贼祖宗投身疾奔,他们越过了火场,绕过了山崖,找到了暗门便匆匆忙忙的推开个尺半见方的小石洞。
这二老几乎是争先恐后进入地洞石室中的。
石室之中仍然有浓烟未流尽,看上去宛如迷雾漫空似乎伸手只见手影。
山洞石一开,烟便往外冒去,虽然木屋热气逼进来,但火一减,空气并不袭人。
杨得寸猛找到石壁一角,他看得面上光彩呀,琴痴婆也抱起他的七弦琴微微笑:
“还在,还在。”
杨得寸笑着笑着一声叫:
“别笑了,弄走了两个金元宝还有两个银元宝。”
琴痴婆走过去也查看。
这二老忽地张口又是一阵笑,那杨得寸笑道:
“儒子可教,我们有后了,哈。”
“哈……,偷得好,偷得好呀!哈……”
忽地得杨寸叱道:
“好个屁。”
“怎么了,老头子?”
“你怎么不用用你的豆腐脑袋多想想,咱们为什么只送他大饼一个便把他赶走呀。”他冷冷又是一哼道:“咱们要他出门走江湖,多多实习呀,咱们更要他在江湖之上发挥我们当年的表现,如今可好,他身边有了金又有银,他还用实习吗?”
老太太一声苦笑,道:
“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你个小兔崽子。”
杨得寸叹口气,道:
“唉,如今不知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他如何能天马行空于江湖之上扬名立业呀。”
老贼偷的这句天马行空也是他们的行话,只因为他们的勾当就不切实,既不切实,就得用功。
“现在什么也别说了,指望着小子能明白咱们二老的心意是为了他好,并非亏待了他,大家就阿弥陀佛了。”
“说归说,以后咱们得防着点。”
“防他再来偷咱们老本吗?”
“你以为是什么?”
“这我有办法呀。”
“你又有什么妙主意呀。”
“我当然有妙法子。”
“说来听听。”
“那太简单了,咱们只需在这洞口处放上一锭银子,并写张条子,上写‘干儿子如果混不下去,你拿了银子快走,干爹干娘真的关心你’他只要一看到,便明白我二老对他是如何地关爱,他就不再偷了。”
“妙计,还是你想得周全,咱们就这么办。”
忽的,杨得寸指着洞外,道:
“咱们不能无屋,快取木头茅草来,三天就把屋子搭起来,要不……”
琴痴婆当然是不会反对的,这二老不管大火何时减,两个人滚在一张蒙古毛毯上睡了。
这反倒比什么地方都好,因为这石洞中尽是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