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安娜止住眼泪,努莎才开口说自己是政治犯,被控为敌对势力刺探情报。安娜问她是哪一派敌对势力,她耸耸肩道:“我是库尔德人,还是逊尼派穆斯林。阿亚图拉已经宣布对我们发起‘圣战’了。”
安娜知道伊朗和库尔德人之间的矛盾。大多数库尔德人是逊尼派穆斯林,生活在伊朗北部,一直想从伊朗独立出去。沙阿下台后,他们就一直在为此抗争;而伊朗人大多是什叶派穆斯林,认为库尔德人是个威胁。
“即便如此,伊朗不是一直有库尔德人社区吗?”安娜问。
“没错,可我们不是受迫害就是被孤立;现在虽然……”努莎叹了口气,接着说:“虽然我们也为推翻沙阿而斗争,可还是没有被这个新社会接受。他们认为我们被外国势力利用,想动摇新政权,所以一直在打压我们。很多库尔德人都离开了伊朗。”
“那你怎么不走呢?”
“我的未婚夫在一个库尔德人学校教书。只要学校还能办下去,他就不想走,我当然得留下来陪他。”努莎叹了口气。
“一个月前,学校被迫关闭,我们试图绕道马哈巴德,再从那儿去土耳其。可我们在德黑兰被拦下了。他们指控我们密谋推翻伊斯兰政府。我们当然是清白的,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因为我的爱人已被处决,我也被判了死刑。”
安娜愤愤不平地想:为什么努莎说得这么淡然?为什么她不反抗这无端的指控、为自己伸张正义、争取一线生机?
努莎好像看穿了安娜的心思:“我没法反抗;这就是命,得过且过吧;天堂里肯定会好过些。”
安娜明白努莎的意思,因为她自己也深有同感:“我是个基督徒。”
努莎点点头:“他们会强迫你皈依伊斯兰教的。”
“严格地说,我结婚那天起就是个穆斯林了。”
努莎端详了安娜一阵,歪着头说:“那你怎么会被关到这儿?”
“他们说我谋杀亲夫。”
“因为你是美国人,而且最近美国人质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所以你这事就成了政治事件。”
安娜点点头。
努莎抚摸着安娜的肩膀说:“勇敢点儿,我的美国朋友。我这就为你祈祷,希望你的脚能早点好起来。”说完她面对墙壁,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低——当然安娜简直听不懂这些经文,事后安娜才想起——努莎根本没问自己是否真的杀了努里!
接下来的几天,安娜的脚伤渐渐愈合,双脚虽然还是又僵又痛,但能走路了。牢狱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黎明前会打铃将这些女囚喊醒去做礼拜。只因安娜不是穆斯林,所以没人强迫她参与祷告——宽厚往往出现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不过这里的读物只有《古兰经》和一些伊斯兰教书籍,而且都是阿拉伯文的。
祷告后是早餐时间。所谓的早餐就是面包和茶。第一次喝茶时,安娜就觉得茶水里有一股怪味,此刻再仔细闻闻,才发现是薄荷膏的味道。
“这东西喝起来像我小时候生病时涂的膏药。”她对努莎说。
“是樟脑;他们特意加进去的。”
“樟脑?为什么?”
“不让你来月经。”
安娜皱起眉头。
“他们可不想花钱买卫生巾。”
安娜愣了一下。如果樟脑能让人停经,那会对怀有身孕的人产生什么影响呢?她想问问,可她对努莎还不是十分了解;万一她是看守的眼线呢?安娜把茶吐了出来。
“有些女孩不介意。”努莎说。
“她们觉得樟脑有镇静的效果,能缓解疼痛。”
“那你觉得呢?”
“在这儿你很难不喝这个,因为只有这一样!这玩意儿让人昏昏欲睡,有时还让人浮肿。还有人说这让人抑郁。”努莎耸耸肩。
“可话说回来,反正都要死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娜盯着茶水,一脸困惑。
早餐后,女囚们开始搞卫生——叠铺盖,用冷水洗碟子等。努莎告诉安娜,在这儿,要两到三周才能洗上一次热水澡,洗澡时间只有几分钟。
除了那些努莎称之为“疯婆子”——即神志不清成天昏睡不醒或胡言乱语的人,其他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午饭有时是汤,有时是杂烩,总之都是清汤寡水,偶尔有人会在碗里发现一片肉,于是便会炫耀给周围人看。
午饭过后又是礼拜时间。礼拜过后,看守通常会让女囚们去院子里放风,不过每间牢房的犯人是分别出去的,这是为了不让她们有接触的机会。当然,男囚女囚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安娜不知道这儿关了多少人,也不清楚公公是不是也被关在这儿。
安娜注意到一些人的吃穿比别人多,而且还抽烟,就问努莎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女孩大多都是妓女、小偷或骗子。她们擅长打通关系,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努莎搓着手说。
“她们的钱是哪儿来的?”
“家人探监时给的。然后她们会把钱藏起来,伺机贿赂看守。”
“藏哪儿?”
“缝在罩袍里。”
安娜惊讶地扬起眉毛——对于狱中的生存之道,自己真的懂得太少!
晚饭通常是水果和茶点,有时还会配少量的奶酪。安娜最终还是喝了茶,因为没有别的可喝。牢房十一点准时熄灯。可房间过于拥挤,能躺下就很不错了。人们簇拥在一起,有些人干脆睡到走廊上。有时她们会轮流睡。努莎腾出了点儿空处,让安娜睡在自己身边。
第三天晚上,安娜被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醒了。
“什么声音?”安娜的嗓音在颤抖。
努莎咽了咽口水,慢吞吞回答道:“行刑。枪毙犯人。”
安娜一听,顿时睡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