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一个凉爽的早晨,400名伊朗学生冲进美国大使馆,挟持了近百名职员。大使馆外,几百名学生焚烧了美国国旗,呼喊着“美国必亡”。学生们要求美国把沙阿遣回伊朗接受审判。沙阿,即巴列维国王,目前因患癌症住进了纽约一家医院。
起初,人人都以为这场人质危机就是一场作秀,不会持续太久,就连霍梅尼也要求学生们撤退。可学生们一意孤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政府察觉到这是打败美国的大好时机,霍梅尼改变主意,对绑架人质者予以默许。这场人质事件震惊了全世界——简直是美国的奇耻大辱!
安娜一直粘在电视机前,这个事件跟自己也有利害关系。看到学生们拉着被蒙上双眼的人质在电视镜头前游街,她惊得打了个趔趄:她确信夏洛——也就是她在伊美协会的上司及朋友——就在其中。她立刻给夏洛的丈夫伊布拉姆打了电话——果然如此。
“她去大使馆做什么?”安娜问。
“她常去那里,”伊布拉姆说道,语气平静,“跟人见面。”
夏洛不仅从未提过跟使馆官员会面的事情,而且连大使馆也只字未提过。安娜也曾听说,中情局或军方的特工常常以不引人注目的工作掩护其卧底身份,以为那是谣言。哈桑声称这是撒旦意图阻止革命的手段。如今,安娜不禁怀疑那些谣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夏洛是个间谍吗?她一直在耍弄我吗?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作为一个深谙伊朗情况的美国人,她只是向本国政府汇报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但不管怎样,显而易见,她与大使馆的关系都将她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那么,我是否也有麻烦呢?同样身为在伊美协会工作的美国人,我自己会不会也成为特嫌呢?想到这儿,安娜的心里一紧。这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既无法静心工作,也无法外出;努里不愿和她说话,她在伊朗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一群学生暴徒抓去当了人质,如今她自己可能也被人怀疑了。曾一度给予她慰藉和支持的婆家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她的人生正在变成一场噩梦。
努里回家后,安娜试图跟他谈论此事:“你看我们能做些什么把夏洛弄出来吗?”
“你想替一个美国人说情?”努里轻蔑地说。
“我支持绑架人质者;使馆人员,还有那些去使馆提供情报的,就是一窝间谍。”
安娜双唇紧闭。努里最近总爱说类似的话,安娜疑心是哈桑在引导他,但犹豫再三还是没说什么。努里变得太喜怒无常了。尽管安娜并不是十分信任夏洛,但她依然觉得要为夏洛辩解几句,于是便说:“她是我们家的客人,是我的朋友。”
“她是人民的敌人。”
安娜换了一种方式:“那爸爸呢?或许他能帮忙?”
“爸爸?”努里的笑声里充满了讽刺,“未必。”
安娜不安地问:“为什么?”
“爸爸也得斩断与大恶魔撒旦的联系!我们都必须斩断。”
安娜忧心忡忡地捋了捋头发:“努里,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娶了一个美国人,如果你斩断与美国人的联系,就会毁掉我们的婚姻。”她停顿了一下,“你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努里的表情稍有变化,仿佛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一样,摆出了一副懊悔的样子。那一瞬间,安娜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想冲过去,躲进他宽厚的怀抱里。她知道努里爱自己,他只需表现出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行。她一动不动地等着,生怕自己稍稍动一下就会打破魔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可努里又换上了最近常摆出的阴沉面容,站起身,眯着眼:“住口!安娜;你懂个屁!”
并非只有安娜关心这场人质危机。当晚,安娜的妈妈第一次从巴黎打来电话。安娜在厨房里接起电话后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此前被封存的渴望就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我好担心你,宝贝女儿!你来巴黎吧!我觉得现在的伊朗对美国人很不利。”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原来还真有人关心着我!“我……我不能走,妈妈。”她轻声说。
“有什么不能的啊?别告诉我你……”
“我得有努里的书面许可才能离开,可他不肯写。”
“哎呀,天哪!叫他一起来!他还没来过巴黎吧?可以……”
“他不会离开这儿的。”
“为什么?他疯了吗?”
安娜没说话。
“那你就自个儿走。”妈妈坚决地说。
“我做不到,跟你说过了。”
“安娜,你必须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你是个聪明人,在许可证上伪造他的名字。”
“妈妈,我也想这样,可我……”她突然转过身,努里就站在厨房门口。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背脊一阵发凉。他听到了多少?
“安娜,你还在吗?怎么回事?”妈妈在电话那端焦急地问道。
努里显然听到了不少,他从安娜手中夺过电话。
“你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对着听筒吼道,“你好几年都没来看你女儿,你没权利干涉我们的生活!安娜是我老婆,她在这里很开心!别再来烦我们!别再打来了!”他挂断电话,又把它从墙里扯出来,咄咄逼人地盯着安娜:“从现在起,我要把电话藏起来。你以后不准接打电话,我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行。如果被我发现你擅自使用了,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