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早晨,努里醒来时,觉得胸口闷极了。孩提时代,他就听到人们不停地议论他的婚事,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思考着这个重头戏。此刻,他横跨着男孩和男人的分界线,从今天起,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努里头枕着双手。回国以来,一切都一帆风顺;其实,一开始决定娶安娜为妻,他就已经想象着这一天了:安娜将成为我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我俩将拥有一套大房子,我们的孩子会接受最好的教育,我肯定会事业有成,地位显赫;总而言之,我俩的任何梦想都会实现!
他起床走进卫生间。父亲曾经怀揣很多政治理想,可除了与政府高官和王室有一些联系外,他的抱负都落空了。父亲从没要求过我什么,可我心里明白,父母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身上。如果在地铁公司干出成绩,并且再接再厉,我肯定会功成名就,甚而至于终有一天会在政府里担任要职。
努里用凉水冲着脸。不行,沙阿很腐败!他滥用职权,必须推翻!可不管谁在位,都需要受过西方教育的工程师,还有很多村子没有通水用电,很多人是文盲,太多的人饱受贫穷之苦。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是时候成熟起来了,我将成为栋梁之才,今天将迈出第一步!
趁着佣人准备礼服的时间,努里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婚礼开始前不能见安娜,不过有拉蕾和母亲在照顾她。他们也邀请了安娜的母亲,希望她能从巴黎飞过来参加婚礼,可她被伊朗上周的骚乱吓坏了,临时取消了行程。
时间啊过得太慢太慢!不过终于穿戴齐整,和父亲一起开车去了酒店。婚宴的礼堂里挂着很多巨大的枝形吊灯。不少客人已经到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努里见到了许多久未谋面的人,然而好像记不起其中不少人的名字了。
礼堂最前端的地面上铺着一块白色丝绸,丝绸四周摆放着花瓶,花瓶里插满鲜花。丝绸上放着为订婚仪式准备的物品。订婚仪式源于古代拜火教,是婚礼的正式部分。这些特定的物品有:一面象征光明的大镜子,一对寓意火焰的精美烛台(新郎新娘各一支),一张装点花哨的巨大薄饼——象征富裕的金币,一种点燃后用来驱邪的植物,几个盛着蜂蜜与玫瑰水的小碗,还有一些装满糖果、水果、鸡蛋和坚果的篮子。稍后,一块盖着的礼仪布料将被揭开,代表努里和安娜的结合。丝绸朝向太阳升起的东方。
丝绸旁边摆放着两把椅子,努里坐在右边的一把上。礼堂的另一边,乐队正在演奏欢快的波斯舞曲,努里对这个调子很熟悉,他经常在婚礼上听到。歌词大意是祝福新人喜结连理。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努里听着听着不禁怦然心跳。
不一会儿,安娜进来了,后面跟着拉蕾和努里的母亲。音乐响起后人们安静了下来,可当新娘出现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
安娜看上去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白绸缎做的婚纱紧紧裹住她的上半身,下摆轻轻垂落在地。裙子的最上端是一片镶满珠宝的蕾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裙摆也缀满了珠宝。婚纱是无肩带型的,安娜的皮肤红润而光洁,但面容藏在面纱下,面纱绑在细细的发带上,可努里还是能看到她的眼睛。她的双眸好似闪闪发光的绿宝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金发盘头,饰品赏心悦目;钻石耳环精致高雅。努里心想:她真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又像电影明星杰西卡·兰格或是奥莉维亚·纽顿-约翰:此时此刻,要是只有他俩该多好啊!
安娜在努里旁边坐下后,订婚仪式便正式开始了。主持仪式的毛拉是努里的远房表兄,为人友善而开明。在伊斯兰国家,夫妻双方只要有一个不是穆斯林,有些阿訇就不愿为其主持婚礼。毛拉先说了一些祝福新人的话作为开场白。驱邪的植物在火盆里熊熊燃烧,烟味熏得安娜忍不住暗暗清了清嗓子。努里的叔叔阿姨绕着这一对新人走了七圈。
接下来毛拉发表了有关婚姻圣洁性的一段无比冗长的讲话,然后询问安娜和努里是否愿意继续。努里需要等待安娜的回答,而安娜则被反复问了三遍是否愿意嫁给努里。安娜没有回答。每一次询问之后,努里的母亲都会在安娜手中放一枚金币,鼓励她说“是”。直到第三遍,安娜才回答:“是的,我愿意。”
接着毛拉又诵读了《古兰经》里的一些段落,然后安娜和努里以及婚礼见证人在结婚证上签了字。毛拉宣布他们正式结为夫妻后,努里掀起了安娜的面纱。两人互相亲吻并交换了戒指。努里为安娜戴上戒指时,听到了安娜的惊叹:一枚精心锻造的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硕大的钻石。而安娜给努里的只是一枚普通而没有任何饰物的金戒指。
整个婚礼过程中,努里的两位表妹各执一角在新人头顶上方撑起礼仪布,另一位表妹揉搓着两块锥形的糖,糖粉洒落在礼仪布上,预示着这对新人婚后生活甜蜜。努里和安娜分别用手指蘸了一些蜂蜜,送进对方口中。
他俩再次亲吻后,仪式结束了。
客人们移步到另一个房间参加宴会。宴会厅装饰得绚丽夺目,到处摆满了鲜花、果树,房间的一角还有一个小水池,水池里有个微型瀑布。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了。客人们趁着上菜和乐曲的间隙,信步闲庭,欣赏园艺。
因为要做蜗牛和千层酥皮烤鹌鹑配鹅肝馅松露汁之类的法国菜,努里的母亲特意从巴黎请来了一位大厨,确保菜品口味地道。每一道菜都配有不同的酒。波斯食品更是丰富可口,高档的菜肴配着甜米饭、烤肉、蔬菜和大饼。
这是九月里一个炎热的夜晚。尽管开着空调,热浪还是阵阵袭来。人声嘈杂,各种菜香和酒味混杂在一起。努里感到晕晕乎乎。时不时有他觉得面熟的男人过来拍拍他的手或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边恭维他有幸娶到这么一位金发美人。摄影师不停地按着快门,闪光灯晃得努里睁不开眼。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脸都笑僵了!而这一切才仅仅是婚礼后的第一场庆祝活动。
努里硬撑着想要保持礼节,争取做到尽善尽美。到了午夜时分,他已精疲力竭。终于到了切蛋糕的时刻!切完蛋糕他俩就离开了现场,乘坐电梯来到酒店的蜜月套房,一倒头便沉沉睡去。
伊斯法罕曾经是波斯的首都,也是伊朗最美丽浪漫的城市之一;路况好的话,从德黑兰出发只需大约六个小时的车程。在那儿度过的五天让努里想起了他俩的芝加哥岁月:沉浸在二人世界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们住在阿巴斯,一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里面有瑰丽的花园、长廊、餐厅,还有一个茶馆。头两天他们窝在酒店房间里缠绵,直到第三天下午,才梳妆修饰了一番,来到扎因代河。河畔的斜坡上绿草如茵,人们携家带口在草地上野餐、饮茶,孩子们在水边嬉戏。努里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他们,对安娜说:“我们离那样的生活不远啦。”
安娜捏捏努里的手,娇羞地一笑。努里发现婚礼后安娜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她变了。缠绵时她没有以前那样热情似火,而是更温柔娇弱,好似一条被放生的小鱼,显得更加活泼而快乐。努里给安娜买了个冰激凌;他们欣赏着拱桥,看着少男少女们脚蹬天鹅船在河中漫游。
来到沙阿广场。广场上有两座清真寺和一栋美得令人窒息的宫殿。大一点的清真寺男人才能进去,高大建筑物的表面绘着精美的马赛克,顶端是青绿色的浑圆穹顶。建筑以蓝色为基调,用七种颜色的瓷砖搭建而成。努里告诉安娜,人们认为蓝色能安抚灵魂,使精神得到升华。清真寺前方坐落着一个巨大的水池;天空艳阳高照,水面波光粼粼。
在如此宏伟壮丽的建筑物前,努里和安娜深感自己渺小卑微。他们走在广场上,觉得自己完全陶醉于其间。小一点的清真寺是十七世纪时沙阿为后宫嫔妃所建。20根雄伟的柱子环绕着金色的蜂窝状建筑和穹顶。清真寺内部的天花板上镶嵌着成千上万闪闪发光的小镜子,绘有各种精美的马赛克和歌颂沙阿的图案。这座清真寺建于波斯王朝的鼎盛时期。努里给安娜讲了讲阿巴斯沙阿以及他于1598年决定将首都迁往伊斯法罕的原因。
“你说的是哪个1598年哦?”安娜逗他道。
努里笑了。伊朗有两种纪年方式,一种是波斯纪年,一种是公元纪年。按公元纪年,现在是1978年,可若是按贾拉利历来算,现在才1357年。
“你想要哪种纪年方式?”
“能让时间停止的。”安娜回答。
努里偷偷看了一眼安娜。却发现安娜神色忧虑,甚至有些悲伤。
“怎么了?”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努里。”
努里抚摸着安娜的脸颊。
“所有的一切。这座城市、我们的婚礼,你的家庭——一切都美好得我快吃不消了!你填补了我心中的空缺——从小就伴随我的空缺。我开心得都快发狂了。”
努里将安娜拥入怀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钟爱安娜超过了爱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