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那天,我们从犹太教堂里出来,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老爸兴奋得搓着双手。“我爱死秋天了,”他高兴地说。“秋天总是让我想起新的开端。新学期,新朋友,还有赎罪日穿的新衣服。”
蕾切尔用手抚平她的新裙子——朴素而雅致的灰褐色针织品,是从诺德斯特姆买来的;配上那金发、蓝眼、雪肤,简直就是一个童话里的公主——只是个子太大了。
老爸一只手臂盘着大卫的肩头走向小车。
尽管比老爸高了半英尺,大卫还是让他们的步态显得自自然然。
“午餐吃什么呀?”大卫问道。
“你会知道的,”我笑着回答。
其实出发去参加教堂的庆祝活动之前,我就做好了大部分午餐——或许用“拼凑”这个词儿更准确一些:薄卷饼,百吉圈和沙拉,以及我们到家后要做的炒蛋。当然了,还有苹果和蜂蜜。做饭菜从来就不是我的强项。但不要误解,我恰恰爱好美食。尤其是有人做给我吃的时候。但今天不同于往日。
“嘿嘿,”老爸兴奋得合不拢嘴。“吃大餐去啰。蕾切尔,你妈妈的手艺呢。”
蕾切尔眼珠子一翻:“那你可得硬撑着。”
“蕾——切尔,”老爸说,带着他那希伯来语的发音,“今天是新年,应该是个好的开端,不能这样对母亲说话。”
蕾切尔扔给我一个冰冷的眼神。
我扬起一只眉毛瞪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她两眼眯起,蹦跳着到了她外公身旁。“我敢打赌,明天不会去教堂了。”
“你还想多耍一天呀!”我很不满意地说。
老爸瞪着我俩:“住口,你们两个!”
大卫连忙说:“再去一次也不错呀。”
他看着我的样子使我顿感羞愧。“其实,这主意可真不错呢。”我转向蕾切尔:“我们全家都去,怎么样?”
她耸了耸肩。
不过,话说回来,蕾切尔也并非完全无理取闹。因为我家并不像以前那样严格遵守犹太教教规了。老爸说过,原因在于我是不同教派联姻的产物。我母亲在一个犹太教改革派家庭中长大,基本上已经美国化了;外祖母每年的平安夜都要举办家庭招待会,还要把一颗小小的圣诞树戴在头顶。我父亲呢,则是在海德公园长大,生活在一群联系紧密、严守教规的德裔犹太人之中。其实妈妈过去常常开玩笑说,爸爸当时只要是个犹太姑娘都可以娶,无论她属于什么教派都无所谓,结果就选了她。不过我依然觉得,对于爸爸教我犹太教教义一事,母亲其实心存感激。
第二天从教堂出来,巴里就来接走了蕾切尔。因为大卫要回费城上班,我就先送他到了机场,再送老爸回家,然后换了衣服立刻奔向商场。那些新衣服的广告语令人热血沸腾。不过一到商场,我就胆怯起来。若是购买贵的东西,我常常要听苏珊的意见,因为我花冤枉钱的时候太多了。
先浏览了一会儿橱窗,然后漫步进入一家又小又窄的礼品店;墙壁上是人工抹的灰泥。商品陈列在过道两边,收银机后面坐着一个蓝发女人,店里似乎只有她一个员工,但我发觉还有一个顾客。过道这头摆放着包装精美的香皂,我站在那儿,欣赏着那上面小小的蝴蝶、精致的花朵及其他图案。一张广告牌上宣称,香皂艺术是最新潮的时尚,香皂图案保证遇水不溶化。我看,还是给蕾切尔买上几块,就算是主动表示和解。
我继续浏览,欣赏着那些包装好的篮子、陶瓷小屋和其他小摆设,然后转身返回那堆香皂。那个顾客背向着我,手里摆弄着两块香皂,我正要说“请让一下”,好自己也拿几块——突然,她把香皂偷偷装进了衣袋!
我惊呆了。片刻之后她转过身来——也惊呆了,一脸的内疚和恐惧。我知道我应该做的是:或要求她放回去,或叫来经理,或大呼保安。但我什么也没做。我麻木不仁,犹如钉在了地板上。
我俩目光相对,虎视眈眈,谁也没有动弹。最后,她肯定猜到我既不能也不愿多管闲事,眼神里慢慢有了新东西——蔑视?或许吧。或是胜利。她闪过我身边走出了小店。
我畏畏缩缩地进了过道,直到回过神来,才挑了三块香皂,拿去柜台,付了账。蓝发女人把包好的香皂递给我时,我感到极为内疚,似乎自己是那个扒手,甚而至于想过要为那女人拿走的两块香皂付款!
尽管那么想着,我还是出了店子,步子沉重地走向门厅。经过一个五颜六色的售货亭,一个女人在亭里卖着一堆坚果,坚果散发出一种森林的清香——但恐怕她一辈子也没有砸开一个坚果来自己吃过。我挪动到了商场的餐饮区,买了一个带有许多巧克力碎屑的大圆饼干,狼吞虎咽,一扫而光。我一边走向出口,一边分析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挺身而出。原来,那场审判已把我锤扁——坚持正义已成往昔;正义之剑,就让别人去高举吧!我拂掉了衬衣上的饼干碎屑。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我加快步伐。
脚步声也加快。
我慢下来。
脚步声也慢下来。
起初还以为是那个扒手,但想不通她的动机。难道她想要道一声谢?解释一下?没必要呀!我很理解。因为我也曾顺手牵羊!
顺手牵羊必须机灵,还得厚起脸皮。很久很久以前,我两者俱全。我体验过那种惊慌,那种剧烈心跳,那种羞愧难当。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她绝不可能跟在我身后。她既不会归还香皂、也不会来向我表达懊悔之情。肯定是穷困潦倒所逼。我那时就是。
我接着走下去。
身后那人也一路跟来。
时值金秋,气候宜人,商场里并不拥挤。究竟是谁在跟踪我呢?礼品店那个收银员?我并没有偷香皂,只是没有制止。莫非,她注意到了我与扒手心照不宣的那一幕、以为我是共谋而来找我?
不可能。那只是一场内疚的交流。我没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但怯懦并不违法。再说,什么样的店员会跟出去而让店子无人看守呢?我停步转身。
除了一个推着童车的女人,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自转一圈,依旧无人。突然发现橱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于是扫视橱窗里面,看看有没有映出什么人匆忙而古怪的动作——果然,就在那几家店铺后面的一家门口,一个身影半在门里、半在门外。不是蓝发女人,也不像那个扒手。我等着。那身影转身而去。
我便继续向前走。脚步声再次跟来,仅在几码之内!我不觉抓紧手提包。去年在城区的一家餐馆,我曾被抢走钱包。当时我刚走进旋转门,一个男子将门拽住,另一个男子趁机钻进了我进入的那一格;我拍打玻璃呼救,身后的男子一把从我提包里抢出钱包;他的同伙松开转门,他就趁机跑掉了。我并没受伤,但不到一个小时,我的维萨信用卡就被他们刷掉了3000美元!
于是我赶紧躲进一家香水精品店。
“请问想买点什么?”女售货员突然现身,就在我旁边,满面狐疑。
“谢谢,只是看看。”
她站在我前面,一动不动。
我不紧不慢地细看了一会儿装满各种香水的陈列柜,对这个讽刺性的一幕颇觉好笑。然后走出店子,装出一副样子,仿佛逛橱窗就是今天下午最最重要的事情。店员轻蔑的哼哼随我而出。
又经过了几家店铺;现在不觉着急起来,想去停车场驱车回家了;不料刚刚靠近主过道连接走道的转弯处,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