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香奈子第二次与绑匪联系是在下午四点整。其间,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官已经换了人。目前接替剑崎坐镇指挥的是从警视厅赶来的一位警部,名叫桥场有一。三点五十九分,他已经让香奈子坐在电话前做好准备了。
桥场今年刚满四十五岁,年纪轻轻就已经坐上了搜查一课课长的职位。此人打扮得一丝不苟,三七分的分头梳理得纹丝不乱,一身西服熨得笔挺。从外观上就能知道他是个严格按照规定和准则行事的古板性格的人。此人对守时要求得极为严格,甚至到了分秒不差的令人感觉苛刻的程度。他右手手腕上戴着的表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是价值不菲的高档品。其实说起来他花上数十万元购买这只表并非是在炫耀自己年纪轻轻便出人头地的地位,而是为了一直都能分毫不差地准确掌握自己的时间。此刻,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只银色手表,时间仅差十五秒钟便到四点了。他示意香奈子拿起了电话听筒。
对方的电话是手机,号码有十一位,就像跟随着腕表秒针的跳动的节奏一般,她用手指尖小心地依次按动了号码……电话刚打过去对方便接通了,桥场向香奈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开始说话了。
而此时的时间正好是四点整。
“喂——”香奈子说了一声。
这回马上便听到了男子的应答:“你还真守时啊!”
她根本无心去思考对方这句话的含意,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判定对方和上一次与她通话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低沉,香奈子正疑心是否换了个人时,对方却出人意料地问道:
“想听听孩子的声音吧?他正在隔壁的屋里睡觉呢。怎么,需要叫醒他吗?”
说到这里,香奈子已从对方玩虐的口气中判断出,他确实就是第一次打电话来的那个人。
“圭太他……还好吧?”
“我去把他叫起来,你亲自听听声音不就知道了吗?……呀,这孩子刚睡下,把他叫醒多少有些不忍心。刚才还兴致勃勃地在电视上玩游戏呢……哦,还是你自己亲眼看一下吧,我用手机拍了照片,而且这个电话上存有你的手机号码,一会儿我给你发过去。”
“好……那就拜托了。”
虽说这句话对绑匪说有些不合时宜,但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那么,请问,你需要我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要你办什么了?”
“我是说,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你告诉我,怎么才肯放圭太回来呢?”
对方却陷入了沉默,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让人感觉电话已被挂上了似的。香奈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声问道:“你想让我付多少钱,就直说吧!”
“多少钱?你是说赎金?”
男子反问道。听起来像是被香奈子问得摸不着头脑似的。香奈子越发着急起来……刚才接过电话后她狠狠地哭过一场,心里才稍稍感到轻松了一些,但这点儿轻松马上又被对方的话问得提心吊胆起来。一想到圭太随时可能被人杀害,她就不由得从心里感到一阵阵焦躁。
“当然是指赎金。我们该准备多少钱……”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的声音打断了。
“我要的可不是钱哦。”
对方分明是在打岔,说完还得意地干笑了几声,看来根本就不把香奈子和警察们放在眼里。
香奈子又急又气,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看来之前想好的一切办法全部落空了,完全没有判断出绑匪的真正目的。
“我要是想跟你要钱,上次电话里早就跟你提了。不仅不要钱,我对你们什么要求都没有。”
“那么……请直说吧,怎么才肯放圭太回来呢?”
“这好办。只要这孩子自己说想要回家,我随时都肯放他走。反正来我这里是这孩子自己的主意。”
“怎么可能……”香奈子认真地说道。
但对方根本就像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一样,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过,”对方说道,“你们要是主动想付钱,我倒也不会拒绝。不,不能说是付钱……对了,重新更正一下,你们要是主动愿意给我钱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香奈子不由得和桥场警官对视了一眼。就连香奈子心里也知道,对方虽然像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但这句话才是内容中最关键的核心。桥场警官在纸上飞快地写上“多少”这两个字,让香奈子看了一看。香奈子会意地点了点头。她虽然心里对绑匪玩弄花招,在语言上大做文字游戏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但这时反而感觉头脑已经逐渐清晰了起来。
“所以我才问,要付你多少钱才肯放人,对吧?”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改口说道:“不,是我要主动给你多少钱?”
男子嘿嘿地笑了,说道:
“这才像我爱听的话。既然钱是你主动要给我的,我怎么好意思要求数额呢?还是你来定吧……说吧,你能给我多少钱?”
霎时,一丝寒意掠过香奈子的脊背,让她心头一惊。对方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里就像藏着把尖刀似的闪过一缕暗光,直插她的心脏。
至此,与绑匪的对话已经足足经过了五分钟。不,这并非对话,而是绑匪把被害人亲属和警察玩弄于鼓掌之中,细细玩味,从中品尝喜悦和刺激的游戏……看来这位绑匪属于变态者,这么做的目的并非为了金钱,而是从亲属和警方惊慌失措、焦头烂额中获取某种快乐。香奈子手里紧握着电话,心里却不禁这样想到,感觉到其中隐含着的恐怖。不过,还没让她细细感受这种恐怖,绑匪随即又在其后的十分钟里提出了更多让人费解的条件,再次把香奈子推到更为绝望的境地。
电话直到四点十五分才告结束。绑匪最后说了一句:“那么再过三个小时,也就是七点整你再给我来电话。”说完便挂断了。
“这个绑匪可真让人猜不透!”
桥场警官看了看表,抬头说道。他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饱含着对这次通话的全部感想和对绑匪无法无天的极大愤恨。也许是为了尽快找出更多的线索,想争分夺秒地擒住绑匪,他马上命令再次重放绑匪的电话录音。
尤其是最后十分钟里所说的话,他翻来覆去地听了好几遍。但每多听一遍又会产生新的疑问。
“还是请你提出个数额吧。赎金的数额让我自己怎么提呢……”
香奈子当时是这样回复绑匪的。但对方说:
“刚才不是告诉过你,这不叫赎金吗?我从来也没威胁过让你拿钱来换孩子的命啊。”
对方的语气显得十分焦急。这才让人真正看出了那些看似轻松的对话后面隐藏着的绑匪的凶恶嘴脸。可是转眼之间,对方又恢复了轻松、低调的语气:
“真的,随便你们给多少都无所谓。哪怕只给一块钱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反正你们那边也有自己的困难,不是说想给多少就能拿出来的。……干脆下次打电话来时再说吧?你也好跟大家商量,拿出个数额来。记得,是跟‘大家’一起商量的哦。不是自己一个人拿主意,是跟大家商量后再说。……哦,对了,那位警视厅来的桥场警部在你旁边吧?”
香奈子不由得一愣,几秒钟说不出话来。其间,身边的桥场警官伸手比画了个圆圈,暗示她照实回答。
“……他在我旁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到这里来了呢?”
“嘿嘿——”绑匪忍住窃笑,继而说道,“刚才我接到你的电话时,收音机里的报时正好响了。我还夸过你‘真守时’,你还记得吗?之前我只让你一小时左右后来电话,可是你来电话却是四点整,几乎分秒不差地和报时相吻合,这说明你的旁边一定坐着一个对时间严格得出奇的家伙在指挥……这么一来,就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大家都说警视厅里最守时的就是这位桥场老兄了。说他身体里就像埋着一台时钟,走起来比他戴着的那块瑞士手表都更精准……哦,我可不是想和他说两句,你就别叫他了。我找的不是他,而是圭太君的母亲……这孩子非要跟我走,没办法,我只好把他留在身边住几天。我正要和你商量哪天让他回去的事,要是让警察出来多嘴多舌,岂不是把我当成绑匪来看了?
“不过,虽然我向你解释了这么多,你要是还拿我当绑匪看的话,就照那位警部先生说的办也无妨。我早就听说他是当今处理绑架案的第一人,全日本就数他招数最多……就这几年他已经成功解决了两起有名的绑架案。还记得五六年前那起黑道大佬的公子被人绑架的案件吗?没想到绑匪竟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人物。那时警方中占主流的意见都说肯定是黑道内部人干的,只有这位桥场警部力排众议,据理力争,一开始便认定绑匪只是个普通的小人物。这才找到正确的突破口,把案件圆满解决了……另一起案件就是那回绑匪指定在东京电视塔上交赎金的著名案件,最后发现案情就像电视剧里的故事,绑匪竟然是孩子的班主任老师……破获那起案件的警官也是这位桥场警部先生。那起案子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被人称做东京塔绑架案。就在绑匪打算撕票,正要杀害孩子的一刹那,警察从天而降,破门而入从刀下救出了那个孩子……这家伙立了大功,官升几级,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尤其像你们这样背景复杂的家庭,要是真出了绑架案,我看找他帮忙最合适。赎金的事拿去和他商量,他也能替你出个好主意吧?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又没向你们要赎金,所以找他帮忙也没什么意义。”
男子还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既然这又不算什么绑架案,那就无须烦劳桥场警部鞍马劳顿出来忙碌了,这不是纯粹在浪费纳税人的钱吗?这才真正算是犯罪呢!”
明明知道警部也在一旁听着,但香奈子还是终于忍无可忍地反驳了一句: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算绑架又算是什么?”
香奈子的声音十分气愤,看来她先前的担心已经完全转变成了怒气。她说:“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百般辩解,都不能否认自己假借孩子的外婆被胡蜂蜇了的谎言,把孩子拐走了的事实。这只能说是在绑架孩子!……还在这里狡辩什么!”
香奈子愤愤地一口气把胸中的不快全都发泄了出来,说完,她才恍然大悟,觉得这番话也许说得太激烈,可能过分刺激了绑匪。她不禁偷偷看了警部一眼,生怕警部不高兴。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桥场竟然笑着对她稳稳当当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表示“说得好”。同时,她也发现,警部把手里的耳麦捏得更紧了,大概是在等待绑匪对香奈子的这通抱怨有何反应。
不过,录音机并不能录下香奈子和警部的表情。香奈子的这番话说完后,现场足有四秒钟陷入了沉寂。
四秒钟后,又传来了绑匪的声音:
“明明是你在狡辩。我问你,把孩子从幼儿园接走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那不是我。不知是谁假装成我的模样骗过了幼儿园的老师……我想肯定是你们一伙的。”
“咦?幼儿园的老师哪有那么好骗?这可怪了,难道那位老师连你都不认识?我可听说,你们每天起码得见两回面呢。”
“……”
“难道不是你亲自把孩子接回来寄放在我这里的吗?”
“什么?我能把孩子寄放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家里吗?”
“你说我不认识谁……岂有此理,我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难道你没听圭太说?上个月我们还在超市门前见过面呢!”
又是一阵沉默。
香奈子好久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
“你别胡说八道。圭太的亲生父亲是山路将彦,但你并不是将彦,声音也不像。”
“你说得对。”
男子又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不是不承认山路将彦是孩子的父亲吗?所以,这孩子有必要再认个人做父亲……从上个月开始我就自告奋勇担当了这个新角色。总之,废话少说,你们早点儿拿出一个能给我多少钱的方案来……哦,对了,我们三个小时后再联系,也就是七点整你再打电话过来吧。”
话刚说完,听筒里便传出电话被挂断的微弱的咔嚓声。那仿佛是精密器械中发出的最后的叹息声。
这段录音足足又被仔细重放了四遍。当最后一声金属的叹息声响起,重放结束了的时候,桥场警官一直愣愣地看着手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对香奈子说道:
“我反复听了几遍绑匪的电话,总觉得有些地方令人费解,有几个问题想向你问一下。”
说完,他又显出似乎还有几分犹豫的样子,反而闭上嘴不说话了。这实在让人感觉有点儿奇怪。刚才一进门时桥场警官便自我介绍道:“我这个人喜欢干脆,连走路都挑最短的路径,从不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也许让人觉得我是个急脾气,但希望能得到你们的配合,争分夺秒,争取迅速解决这起案件。”可是看他这会儿的表情,岂不白白在浪费时间?
不过,他投向香奈子的目光可丝毫也没有犹豫,甚至可以说是锋芒尽露。
也许香奈子已经预感到他想问些什么,于是便主动问道:
“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冷静。桥场听了点了点头,说:
“我想再问一句,你能肯定对方绝不是圭太君的父亲吧?”
“是的,绝不是……不是山路的声音……你已经知道我和山路离过婚的事了吧?”
“刚才听说了。可是,当初你和他是怎么结的婚我还不清楚。”
香奈子朝警部看了一眼,说道:“我当初在山路的牙科医院当过护士,这才和他结的婚。”
说着,她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也许她也觉得避开对方的视线不合适,但实在不敢正视警视那锐利的眼神。
“可是,等到他露出了真面目我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他只不过想找个不花钱的帮手来替他干活,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这是我和他商讨离婚问题时,婆婆亲口对我说的……”
香奈子说到这里,不禁难过得说不下去。但她心里很明白,警部想问的绝不是这些。
“我想,警部想知道的不是我们怎么结婚的,一定是想问有关孩子出生的事情吧?你是问圭太的亲生父亲是山路还是另有他人,对吧?”
被她一说,桥场警部不禁一愣,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不过只是探讨某种可能性。既然刚才绑匪在电话里自称圭太君的父亲,那么我们也只好从这个方向进行些探索……”
看来这种出言谨慎的解释并不符合警部一贯的性格。
“绝不可能有这种事,我有比DNA更准确的证据!”
香奈子打开手机,调出一张圭太的照片让警察看。这是一张通过短信发来的照片,画面上圭太正躺在一张沙发上,把扶手当枕头睡得正香……不,看来不像真睡着了。
刚才的一个小时里,香奈子对着这张照片不知看了多少次,渐渐地她从中发现了些破绽。总觉得圭太落进绑匪手中后哪能睡得这么熟?莫不是被注射进了什么药物后才让他睡过去的?一想到这里香奈子的心就难受得像被虫子啃咬着一样。平常孩子睡着的时候嘴唇总是像一根直线似的自然地抿着,但此刻照片上的他撅着嘴,紧咬着牙关,看上去嘴唇弯曲成一道弧线……无论如何都不像在梦里开心地笑着,看上去显得极不自然。
“你们看,这孩子长得像山路吧?特别是他睡觉的样子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连血型和DNA都不用化验就能看出他是山路的亲生儿子。”
香奈子把手机递到警部面前说道。可是她心头又袭上了一道阴影,不免显得更加不安起来。她凑近警部的身边,望着手中的手机画面担心地说道:
“圭太他,不是已经死了吧……绑匪为何要拍一张这孩子睡着后的照片传给我呢?这让人感觉太奇怪了。也不让我听听孩子的声音,莫不是因为死了,才用这张照片来欺骗我,说是孩子睡着了吧?”
说着,她仿佛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坏了,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你就放心吧。你看他的右手就知道还活着呢。”
画面上圭太的右手紧紧握成一团,正好放在心脏的位置上。警部用手指着手臂上弯曲成V字形的肘部,很有把握地对香奈子说:
“放心,孩子还活着。要是死了的话,手绝不会握得这么紧。你看,肘部的弯曲也表示他在用劲……他还活着。”
警部沉着冷静的声音看来让香奈子吃了颗定心丸,她马上松了口气,多少放下点儿心来。
“咦,真的……手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香奈子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道。
“先不管它了。你手里有山路先生的照片吗?”
警部问道。看来他急于把话题拉回山路将彦是否是圭太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情上来。
“没有了……”
“连一张也没有?”
“是的,全被我撕毁扔掉了。”
“连当年的结婚照也没保留?”
香奈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
“警官先生看来很难理解我们女人的心情。其实,一旦离了婚,我最不想保留的就是当年的结婚照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们家亲属中总会有人留下一两张吧?”
香奈子又一次无力地摇了摇头,朝屋子四周环顾。桥场警部到这里后,为了保证侦破工作不受任何干扰,除了香奈子外的其他亲属都被他一个不留地请出了这间客厅。父亲当时说了句:“待在这里心情太压抑,工厂那边的活又紧,我还是回去干活吧。”就走了。只能为桥场打下手的剑崎警部补,也以找职工们了解情况为由离开了这里。嫂嫂汀子到厨房去准备晚饭。哥哥史郎也知趣地到隔壁房间陪伴老母亲去了。不过他偶尔会来露上一面,目的是想探听案件侦破的进展情况。
“据我了解到的情况,离婚后你再也没让圭太君和他父亲见过面,对吧?既然你们家连一张山路先生的照片都没有,圭太君应该不认识他父亲了?”
“是的。”
香奈子避开警部冷冷的目光,把头扭向走廊一边,简短地回答道。因为她从警部的眼神中看出了不信任,似乎在说:“你之所以不肯让孩子认识自己的父亲,正是由于山路不是圭太的亲生父亲的缘故吧……”
寒冬的夜幕已经开始笼罩住了窗外的小院,不知何时起,客厅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透过走廊里的玻璃窗户,从外面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客厅里的动静。但是浓浓的夜幕中一盏灯光显得那样朦胧,映在玻璃上的屋内的情景就像排版中出了差错的印刷品一样,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只有香奈子和三名警官孤零零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整个客厅里死气沉沉,仿佛没有人的空房间。
不,屋里不是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人在……
桥场警官始终坚持一个信条,那就是朋友无须多交,同时在办案过程中也是力主知情人越少越好。因此,一个小时之前,他到达这里后觉得屋子里人多嘴杂,会妨碍自己的判断和思考,就把那些像一群蚁虫和蜜蜂一样聚集在身边的闲杂人等一概打发了出去。这么一来他才能把案件背后隐藏着的另一个男子的身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确切地说,是让他在这间屋子的灯光下现出原形。让躲藏在香奈子身体里的那个男子的阴影展露在眼前,让他无处遁行……
警部正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从走廊里传来嫂嫂汀子的声音:“还用找什么照片?山路先生不就在工厂的办公室里吗?”
嫂嫂汀子接着又解释道,十分钟以前山路将彦已经赶到这里,现在正在向剑崎警部补和香奈子的父亲了解案情发生的经过。
“我看不如让他到这里来一趟吧?”
汀子向香奈子问道。然后,又用目光征询了一下桥场的意见。
“要是小川小姐本人不介意的话那当然好了,我正有许多问题想当面问问他。”
“不,别让他进来!我绝不想跟他见面!”香奈子的反应相当激烈,她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不过,香奈子你总得想开点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跟他生什么气?既然警官先生有事想问,你就让他进来吧,何况赎金的事情还得靠他帮一把呢。”汀子却说道。
“赎金的事情我也不想求他。我宁可求遍所有朋友,来想办法凑齐赎金。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让他走吧!”
刚才被绑匪的话气得七窍生烟,香奈子的心情刚刚稍许平静了下来,但她转眼之间又被这位不速之客惹得火冒三丈,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你的心情我固然能够理解……”嫂嫂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一声愤怒的斥责声盖过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废话!”
怒斥声响彻了这间小小的屋子。大家回头一看,一位身穿白大衣的男子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汀子的肩膀,大步闯了进来。可是香奈子竟然没有立即认出他就是自己离婚三年的前夫来。因为无论怎么看都变化太大了。短短三年之间他似乎胖了一大圈,因怒气而绷着的脸显得俗不可耐,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讨厌。
“你敢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可是圭太的父亲。都是因为你不小心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才真正没有资格当孩子的母亲!”
他一边怒骂着,一边摇晃着肥胖的身子冲到客厅的中间,举起手直向香奈子扑去,仿佛要把香奈子瘦弱的身躯一口吐下去似的。警部一见,慌忙冲了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将彦的身子,抓住他的手把他拦住了。
“警官先生,你别拦他,我看他还敢把我吃了不成?”香奈子尖声喊叫着,毫不畏缩地冲到在警部手里挣扎不已的将彦面前,怒目而视地大声呵斥道,“你想打就来吧。这样一来就能让警官也好看清你的真面目,知道你这个人是如何粗暴地对待我的……你还敢说我没有资格做母亲,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让大家都相信这种鬼话,好剥夺我对圭太的抚养权,把孩子据为己有吗?一定是你勾结别人拐走了圭太……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定是你出了大价钱,指使别人干的!我才不管你怎么说,我始终都是圭太的亲生母亲!只有我才有资格当圭太的母亲!”
香奈子长久憋在心里的怒气瞬间喷发了出来。望着眼前一副横眉竖目的狰狞模样,气得脸都变了形的前妻,就连气势汹汹的将彦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愣在了那里。他被吓住了一样,怯生生地问道:
“什么,你说我绑架了儿子?”
将彦就像一只突然被扎破的气球,漏光了空气般再也神气不起来,声音顿时小多了。
“你们俩不是圭太君的父母亲吗?怎么自己倒吵起来了?”
警部松开了手里的山路将彦,用冷冰冰的声音质问道。看来还是警部的话管用,将彦已经完全被震住了。他一下子瘫坐在榻榻米上,口中喃喃地低声解释着:
“其实我做手术刚做了一半便丢下患者赶到这里来了。我想,尽管我们两人已经离婚,但只要孩子的父母亲同心合力和绑匪周旋到底,圭太就一定能活着回来的……”
他的话听起来十分认真,就像是在激励自己。
“什么叫同心协力,事到如今你才想起这句话来,以前都干什么去了?你总是以为我私自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就没想过,把我逼成这样的正是你自己吗?”
香奈子虽然嘴里还在斥责着前夫,但声音明显已经小多了。
看见香奈子的怒气已经开始平息,警部不失时机地进入了正题。他向将彦问道:
“有几件事我想问问你。首先,请你先听听刚才绑匪通话的录音……”
说着,他又把录音重放了一遍。将彦的脸始终绷得像一尊石膏像,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你对电话里的声音有印象吗?”警部问道。
将彦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他关注的并不是绑匪的声音,而是他说过的内容。只见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像是在头脑中不断地搜寻着绑匪的声音似的。
警部正想接着再问什么,香奈子却抢先说道:“你看,这就是绑匪刚才发过来的照片。”
说道,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将彦眼前。
将彦一把将手机从香奈子手里夺了过去,两眼紧盯着上面孩子睡觉的画面,不由感慨地惊叹了一声:
“三年不见,原来圭太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香奈子还来不及开口回答,他又转过脸对着桥场警部问道:
“关于赎金问题我想请教你,绑匪既然说过,只要我们愿意,出多少他都肯接受,你看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我看不会是真的。也许绑匪认为,只要不主动提出具体数额就不算犯罪,才这么说的吧。当然,这次的情节明显已经构成了绑架罪的条件,我们完全可以逮捕他。可是在逮捕他以后,这一点还是可以成为酌情减轻刑罚的因素之一。因此绑匪才想当然地误以为只要自己不提数额,我们就拿他没办法。”警部回答。
“可是哪有这种道理?”站在客厅角落里的汀子又插口说了一句,“虽然他没有提出具体数额逼我们拿多少钱,但逼我们自己说出数额,不同样也是勒索吗?”
“是啊。我想这也是绑匪的主要目的之一。因此,说是‘给多少钱都行’,其实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普通的数额是远远不够的’……离约定的时刻越来越近,如果我们提出的数额绑匪认为太少,他又会巧妙地避免直接使用胁迫的语言,提示我们主动增加数额,我想一定会这样。作为一个参考,我想问问,你们打算向他支付多大一笔钱呢?”
将彦被警部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答不上话来。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前妻一眼,就像香奈子木然的脸上标示着一个具体数字似的……他把目光在几位警官的脸上环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汀子的脸上。他为难地摇了摇头,说道:
“一千万……不,两千万总够了吧……”说完,他又重重叹了口气。
不料,他的这声叹息却被一阵窃笑声打断了。将彦顺着声音扭头一看……自己的前妻正撅着嘴角冷冷地笑着说道:
“两千万?开什么玩笑!圭太的命就值这点儿钱?”
香奈子边说边重重地摇了摇头。额上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狠狠盯着将彦的目光却一动也不动。
“总说自己有多爱圭太,全是胡说八道。你这个人一辈子只爱自己。我看倒不如绑匪把你给绑走算了。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去跟绑匪交涉赎金,你就肯出大价码了吧。”
听了香奈子这些充满讽刺语气的话,将彦心里那把火又腾地被点燃了起来。“那好,你说,该付人家多少钱?”他愤愤不平地冲着对方吼叫道,“干脆把我的全部财产都给他好了。所有的存款、所有的股票,从房子到土地全算上……那样你才能承认我爱圭太,对吧?”
将彦边说边轻轻摇着头,最后从嘴里轻蔑地丢下一句:“你这个笨蛋加傻瓜……”
三年前的这对夫妻,此刻正针尖对麦芒地四眼怒视,谁也不肯退让。汀子一见话要说僵,便从中劝说道:
“香奈子,话可不能这样说。这么说让人感觉你……不,我们一家合起来一同上演苦肉计,敲诈将彦先生的财产似的。只要圭太君能平安回来就好,你们就别吵了。”
将彦听了,先把自己的目光从香奈子身上挪开了。
“说得有道理。”他就像孩子吵完架,拗不过大人一样悻悻地说了句软话,“我看还是先听听警部的意见吧。警部先生要是认为有必要,把我的身家全押上,我也在所不惜,圭太的命要紧。”
“不!”桥场警部紧盯着将彦的眼睛,明确说道,“没有必要那样做。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家有多少……山路先生,就先拿两千万来说吧,这笔钱你咬咬牙能凑得齐吗?”
“也许可以吧。”
“要是这样,下次给绑匪打电话时就先提这个数额吧?然后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再……”
“这么说就对了嘛。”
也许将彦刚刚生完气,觉得浑身发热,便把身上的白大衣脱了扔在地上。他转身对着桥场警部问道:
“那么,七点钟的电话让我来打行吗?我可以直接同绑匪交涉……刚才从电话录音里可以听出,绑匪一直把香奈子当成傻瓜在耍。”
警部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他摇着头答道:
“不,电话还是由香奈子来打吧。看来绑匪更喜欢和香奈子打交道,似乎可以从中享受到某种乐趣,万一对方一不注意,反倒容易露出马脚来。”
警部根本不在乎将彦气愤的表情,抬手看了看表,自言自语地说道:“还剩两小时十一分……”
这时,院子里突然刮起了一股狂风,仿佛回应着他的呓语。玻璃门在风中神经质地嘎吱嘎吱呻吟着,打破了暗夜里的宁静……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股风却成了这个夜晚最后的一阵风,白天还炎热如盛夏,这时却感到一股寒气渐渐袭上身来。风也似乎完全被冻住了。在其后的两个小时十一分的时间里,小川家就像在无风状态下被冻结住了一般,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之中。
尽管警部从香奈子以及她的前夫口中听取了不少情况,还不时向案件指挥部打电话进行汇报和联络,但案件搜查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案件发生后不久,一位不明身份的男子曾向山路牙科医院打过电话,向他们告知了绑架的事实。当时是医院里的一位护士接的。于是案件指挥部便找到这位护士,把录下来的绑匪的声音让她听,经她辨认,两个电话是同一个人打来的。可是,绑匪为什么要专门给山路将彦打电话?其中的玄机始终无法破解。
香奈子只说了一句“心情不好”,便离开了客厅,到厨房帮忙做晚饭去了。将彦坐在墙角边上,满脸不耐烦地掏出戒烟用的代用假烟叼在嘴里,每过两三分钟就抬手看一次手表,谁也不知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你要真熬不住了,抽支烟也未尝不可,别客气。”
警部体察到对方的烦躁,劝说道。
“不用!”将彦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声,还是固执地叼着那只假烟卷。
其中唯一闲不住的就是香奈子兄嫂的独生子笃志了。自从他听说自己的表弟圭太被人拐走了以后,也不像平常那样闹了。不过,他看来还是没有真正理解什么是绑架,对这句话的可怕程度缺乏应有的理解。只见他在走廊里操纵着新买的那辆遥控车,来回不断地欢呼奔跑,一个人玩得正起劲。母亲汀子见了,便大声呵斥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玩!给我老实点儿不行吗?”
香奈子却不以为然地向嫂嫂劝解道:“孩子想玩就让他玩吧。他在旁边玩,我倒感觉圭太也在和他一起玩似的,心情就好受多了。”
因此,笃志还在来回喊叫着疯跑。
突然,笃志经过客厅门口时不经意地朝里头望了一眼,正好和将彦四目对视在一起,他奇怪地歪起脑袋注视着对方。
桥场警部的那双眼睛却像猎鹰一样,早就把这一幕牢牢地看在眼里。他用微笑掩盖着自己锐利的目光,慢慢走近了笃志,问道:
“你觉得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警部蹲下身子,望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的眼睛。
“……那人就是圭太君的爸爸,是吗?”
笃志看了看警部,又看了看将彦,两颗稚嫩的眼球就像钟摆似的转个不停。
“是啊,怎么啦?”
将彦挺身而出主动回答。他也感觉笃志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当将彦慢慢走近身边时,笃志却吓得躲到了警部的身后。
“你有什么话想对圭太君的爸爸说吗?”警部细心地问道。
“嗯……”孩子摇了摇头。可是,只要看见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就知道他小小的脑子里一定装着许多疑问。
“圭太君以前肯定悄悄告诉过你他爸爸的事情,对吗?嗯,你名字叫笃志吧?……圭太君告诉过笃志君什么没有?”
这个问题还真让警部给问准了。只见笃志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对你说过什么,能告诉我吗?”
“……”
“你也知道,圭太君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为了救回圭太君,叔叔们正在打听圭太君最近说过些什么,以及做过些什么。说不定你告诉叔叔的这些事情还能帮上大忙呢,能帮助我们救出圭太君呢。你把他对你说过的话告诉我吧。”
笃志愣愣地想了一会儿。
“他跟我说过……”笃志终于开口说道,“他的爸爸来见过他了。”
警部把目光移到将彦脸上,嘴里却接着笃志的话又问了一句:“你没记错吧?他是说自己的爸爸已经来见过他了,对吧?”
“嗯,他还说自己是头一次见到爸爸,所以特别高兴。他还说,见了爸爸才发现和梦里见到过的完全不一样,是个特别和气的好人。”
听了孩子的回答,将彦摇了摇头,小声对警部说:
“我可从来没来找过儿子,一次也没来过。”
笃志像是想躲开将彦的眼光似的,闪身躲在警部的身后,嘴里却说:“这个人我看不是他爸爸吧!”
说完,他又胆怯地加上一句:“圭太君告诉过我的爸爸可不是这样子……你肯定不是!”
边说,笃志那双圆圆的小眼睛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将彦的脸。警部注意到他的表情。便问:
“你是说,圭太君告诉过你的人并不是他,是吧?”
“嗯,是的。”笃志毫不含糊地点头承认了。
“他告诉你,自己的父亲长得什么样了吗?”
这回笃志却像不肯回答似的摇了摇头。
“你别害怕,就算说这位叔叔不是圭太君的父亲,他也不会生气的……”
话音未落,笃志却又摇了摇头说:
“不是听他说的,是我见过的。”
“你说见过?你见过他父亲的样子?”
“嗯。”
“在哪儿?”
笃志用手指了指二楼的儿童房间。
“那人来二楼见过圭太?是真的吗?”
警部也伸出食指指着二楼,两个人的手指齐刷刷地指向那里,仿佛一对父子并肩站在一起似的。警部不由得苦笑了。可是他马上又发现了其中的破绽,问道:
“你是说照片吧?是不是他爸爸的照片挂在二楼房间里……”
回应这个问题的却是走廊里传来的女性声音:
“不是照片,是画像。”
手里端着盘子的香奈子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房檐下了。她刚才端着茶一直站在那里,看来已经把警部和笃志的谈话全都听在耳里了。顿时,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香奈子身上……接着,伴随着一声尖叫,咣当一声巨响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香奈子不小心把手里的盘子摔在地下了。五个茶杯倒都完好无损,只是把杯里的热茶洒落一地。其中一个杯子仿佛瞄准了将彦而来似的,径直往他面前的榻榻米砸了过来。
“怎么搞的,这太危险了!”
将彦气得几乎跳了起来,大声怒叫着,可是香奈子却不理不睬,转身朝走廊跑去。随着她的一声叫喊:“嫂嫂,你帮我收拾一下!”便不见了人影,只从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脚步声朝二楼的楼梯而去……很快,又变成了从二楼飞奔而下的脚步声。
香奈子出现在门口,只见她一把推开正蹲在地上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地板的嫂嫂,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把手里的一张纸摊在笃志面前。
“小笃,你看是不是这张画?圭太告诉你,说是他爸爸的那个人是他吗?”
她一见笃志点了点头,又转而向警部说道:
“这张画是圭太一个月前自己画的,就贴在自己床头的墙上。我想这一定是他最喜欢的,扮演电视里英雄人物的演员吧?”
画上用蜡笔画出的人长着一个椭圆形的大脑袋,鼻子就像一个等边三角形,嘴唇弯得像一轮残月,眼睛画成了两条粗粗的弯月牙,眼眶里看不见白色和黑色,全涂成灰乎乎的一片。整张图的主色是冷色调的青色,看起来让人觉得不舒服。大脑袋的斜上方还画着一个太阳,脸上咧着大嘴像在笑着,全身上下满是肌肉,显得十分强壮。总之,不过是孩子的涂鸦而已。
一个月前香奈子确实发现了这幅床头上方墙面上贴着的画,也曾问过圭太:“这张画上的人物是扮演假面侠的男演员吗?”
圭太却轻轻摇着头不肯说话。过了好久他才回答:“不是假面侠,是飞天侠。”
说话时圭太还撅起了嘴巴。
那时,香奈子虽然感觉奇怪,但并没有多想他沉默着不肯回答以及哭丧着脸的真正原因。可是听了刚才笃志的话后,她才猛然间恍然大悟了起来……
原来,圭太画这幅画时,带着对爸爸的深深的思念之情。
“咦?笃志,我记得圭太画完这幅画,还对你说‘见过爸爸了’,是在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对吧……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吃甜瓜,是在那天前后吧?”
听到香奈子的问话,笃志默默地想了好久,才“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香奈子朝警部看了一眼,把一个月前圭太险遭绑架的经过告诉了他。
“虽然圭太没对我说过,但我总觉得他心里当真希望这位图画上的男子是自己父亲呢。”香奈子说。
将彦不满地对她斜视了一眼,不无讥讽地回应了一句:“不,他是希望那人真要是自己父亲就好了,就因为你的原因,让他缺少了父爱,所以才饥不择食一般希望自己也有个父亲,甚至心里还暗暗盼望那名绑匪就是自己的父亲。”
警部一看这俩人又要争吵下去,便插嘴道:
“这么说,画上的男子极可能就是绑匪了吧?”
说着,他便把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起男子的长相来。
“也好。这倒能证明此事与我无关了,对吧?”将彦说道,“画上的男子不戴眼镜,而且头发也明显比我要短很多。”
大家仔细一看,果然,画上的男子头发剪得很短,顶多就比小平头略长一些,而且画上的毛发显得较硬,就像刺猬身上的毛似的竖在头上。
警部听了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又问道:“不过,有个问题还得向你确认,山路先生,你还记得自己一月十七日下午的日程安排吗?”
“怎么,你想调查我当天的行踪?”
将彦苦笑着反问了一句,随即拿起卷成一团扔在地上的白色大衣,从口袋里掏出小本翻了几页,答道:
“哦,当天我的日程是这样的,早晨开业出诊一直忙到下午一点,然后赶赴日比谷饭店参加两点开始的牙医集会。会后又返回医院下午四点继续开始诊疗,根本就没时间拐到这里来……许多病人都能为我作证,不信的话,我可以提供名单,随便找他们问去。”
“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警部一听,便不再继续追问了。此时,汀子又送来了几杯新泡的茶。一见警部手中的图画她便对香奈子说道:
“咦,这幅画我也好像在哪儿见过。当初我还以为孩子画的是川田君呢。你看,和川田君长得有些像吧?”
“是啊……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一个月前川田君的头发的确剪得这么短过。”
“圭太君不是总爱跟川田君玩吗?有时我总觉得川田君能陪他玩,仿佛能代替父亲给这孩子一点关爱,这倒是件好事……”
“这位川田君……”警部打断两位女人的话头插口问道,“就是今天开车送香奈子小姐到八王子医院去的那位员工吧?”
“是的。”
“正好我有些事想问他……他现在在工厂里吗?”
警部边问,边站起身来。
“我去把他叫来。”汀子摆摆手制止住警部,自己离开客厅向外跑去……不到一分钟她又走了回来。说道:“不巧,他刚外出到车站方向去了,听说要买什么急用的东西。”
“这位川田就是刚才我在办公室见过的那位男子吧?看上去似乎是从小地方刚来东京不久啊……”将彦带着满口轻蔑的语气问道。
香奈子心怀不满地故意说道:“是啊,就是他,怎么了?小地方来的更会关心人,圭太也最喜欢他。”
“我看不是圭太,而是你喜欢上他了吧?”
将彦冰冷的目光透过镜片斜视了前妻一眼说道,眼神里充满恶意,显得极其厌烦。
香奈子根本不予理会,扭头望着玄关方向大声说道:“川田君怎么还不见回来?至于是否喜欢上他了我倒没好好想过,不过有他在我身边帮点儿忙,总是心里踏实多了。”
川田买完东西回到这里时,已经快到七点了。和四点钟那回打电话前一样,警部已经对着手表的秒针,开始指挥香奈子拿起听筒拨打电话了。
“川田君刚才已经回来了,还给圭太君买了一份小礼物呢。”
嫂嫂汀子简简单单地准备了些饭团,放在盘子里端到客厅让大家吃。她把饭团摆在桌上,又从盘子边上取下一个塑料制作的玩具小人递到香奈子手中。一看,原来是个塑料制作的动画片里的英雄人物的玩偶,也许就是笃志所说的什么“飞天侠”之类的吧。
川田站在汀子身后,诚惶诚恐地露出个头说道:“前天圭太君对我说过想要这种玩具,当时我便答应过他,一旦领到工资就给他买……圭太,不,圭太君听了非常高兴。所以我想拍张手机照片发给对方让他看看……”他说话时显得小心翼翼。
香奈子虽然精神受到极大打击,心里十分难过,但这名普通员工所表达的小小关怀竟也使得她心存感激,热泪几乎夺眶而出。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将彦冷冰冰的眼神相遇时,眼中的泪水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桥场警部不免焦躁起来,因为经过他精心计算而安排得分秒不差的拨打电话时间因为川田的一番好意而错过了数十秒钟。
“既然这样,那就打完电话后再向绑匪多说几句,除了让他把川田先生买的礼物照片让圭太君看看以外,还请他代为转达大家盼望圭太君平安归来的衷心祝福……”
为了尽量少耽误时间,警部加快了语速。说完他便把听筒塞在香奈子手中,自己抢先拨起绑匪手中的手机号码来……这回正好七点绑匪接了电话。警部用眼神示意香奈子可以开始说话了。
“喂,我是圭太的母亲。请问……圭太他还好吧?”
香奈子不等对方说话,便首先这样问道。与绑匪的第三次通话便随即开始了。五分钟后,准确地说,是五分四十秒后绑匪挂断电话,这次通话才告结束。又过了一分钟,录下的通话录音又被播放了出来,香奈子的声音重新回荡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房间里。
“喂,我是圭太的母亲。请问……圭太他还好吧?”
“当然好了。过会儿我会用短信把他平安无事的照片发给你。……到底怎么样了?”
“哦,是问关于赎金的事吧?”
“什么……说的什么?”
“关于钱的事,不是答应给你钱吗?”
“哦,是这件事,你们打算给我多少?”
“圭太的父亲表示,如果是两千万的话也许还凑得齐……”
“圭太的父亲?你指的是谁啊?圭太君的父亲不是我吗?”
香奈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默不做声。电话里传来绑匪得意的笑声。对方似乎很喜欢这样捉弄香奈子取乐。
“算了,他的父亲是谁无关紧要……关键是有人出钱就行。你说能凑齐两千万,马上就能付现金吗?”
“请稍等,我还得向他问一下。”
“……哦,原来山路先生也在旁边啊。”
“是的……山路答应马上先送去一千万,剩的一千万在明天上午九点以后马上支付,行吗?”
“你说九点?是指银行的开门时间吗?”
“是的。他说要是等到明天支付还嫌太晚的话,剩下的一千万我们尽量在一两个小时争取凑齐……今天我们如果把钱交了,你能今天之内就把圭太放回来吗?”
“看来不行,这孩子刚才吃过晚饭有点想睡,今晚还打算让他再住一晚,反正等到明天付钱问题也不大……不过你们所提的金额,我还没有表示过同意啊。”
“……”
“两千万看来还是不太合适啊。”
“那你说还要再加多少才够呢?”
“再加多少才够……这么说不就显得是我逼你们拿钱了?依我看,两千万已经太多了。要不这样吧,就一千万,反正凑个整数也好算……”
“……”
“不过,你们要是诚心诚意非要送我两千万不可,我也很难拒绝啊。我这可不是贪心不足……这一点你们可要牢牢记住哦。我是主张要一千万就够了……凑个整数。”
“……好的,总之,今天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圭太回来了,对吧?”
“看来还是不行。过会儿我就会把他睡着的照片发个短信给你。你一看就知道,这么把他叫醒了送回去也太狠心了点儿吧?”
“那好,知道了……要是明天早上放人大概几点钟?”
“上午不行,还是过了中午吧。这样就能刚好凑够二十四小时。整整一天一夜也好算……好吧,就这样。”
“好、好的……那么地点呢?我们到哪儿交钱换人?”
“那就由你们来定了。你们说到哪儿最方便不就行了?”
“哪有这样……”
香奈子实在无话可说。沉默持续了好久,让人误以为录音重放停止了一样……准确地说,足足停了九秒钟之多。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绑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惑不解,真不知道这是演技,还是实在不明白香奈子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我看地点还是由你来定吧。”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没听说过绑架案件中有让被害人一方决定赎金交付场所的事……”
“所以我才反复交代过你们几遍,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绑架案,不是你们非得给我送钱让我要吗?那当然得由你们决定在哪儿给我钱了。”
香奈子再次无话可说。又是持续七秒钟的沉默……期间桥场警部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香奈子拿起纸照着上面写的说道:
“这件事能让我们和警察商量后再定吗?”
“唉,这点儿小事就请警部先生来定不就得了?我和你们一样,也得事先准备安排不少事情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么……”
“当然是真的。这我非常清楚。这件事弄不好容易被人误以为是绑架呢……被人逮走后送进法庭,判个死刑的可能性都有。哪有人敢拿生命跟你开玩笑的?”
“可是……”
“别可是了,有这工夫不如早点儿把事情定下来。我已经和圭太一样困得快睁不开眼了……几乎都想叫声‘妈妈,快点儿睡觉来吧’——”
绑匪怪声怪气地开起玩笑。突然,对方焦躁的大声喊叫起来:
“那好!就这样吧!地点就由我来定吧。对了,热闹地方警察容易混入人群进行盯梢……对了,涉谷附近倒是个最好的地点。那么,就定在涉谷站前全方位交叉路口上,你把现金放在地上就行。把一千万现金装在皮包、购物袋或者纸袋里都行。”
沉默了五秒钟后,香奈子又问:“圭太……你怎么把圭太还给我呢?”
“嗯……交接时间就定为中午十二点半吧。以桥场警部的手表时间为准,只要你们十二点三十分整到涉谷站前全方位交叉路口正中间接人就行。我会准时让圭太站在路口等你。不,不是我强迫让他站在路口,而是圭太自己愿意站在那儿的……到时就请你把圭太领走,顺便把一千万现金放在地上就行。千万可别忘记了。”
香奈子的沉默又持续了十一秒钟。就被绑匪的声音打断了。“怎么啦?又需要和警部商量,是吗?”绑匪的声音中透着焦虑。
“是的……哦不……我只想再问一句,我把圭太领走后,就把钱放在路中间就行了,是吗?”
“是的,又怎么了?”
“……哦不,只是……不过……”
“你怎么啰唆个没完?别的事情不用你多考虑,只要照我说的去办就行。我再交代一句……不,既然已经录下音了,就不必再重复了。那就明天再说了。我会关掉这个手机的,你想再打电话来也没用。”
“等等,让我听听圭太的声音行吗……如果不行,请一定把照片发过来……”
香奈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传来对方挂断电话的轻微的响声。第三次通话也随之画上了终止符。
桥场警部按下停止键,结束了录音重放。然后向围在桌边上的三位警察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绑匪为什么要选用这种愚蠢的赎金交付方式呢?”
“怎么说这种方式愚蠢呢?”
站在房间角落里的香奈子的哥哥问道。
“你想一想电话的最后,香奈子向对方确认过的内容。绑匪不是告诉香奈子,让他接回圭太后把赎金放在路口吗?也就是说,实际上是先放回孩子再收钱……要是这样的话,交付赎金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前后不过只差两三秒钟,但先交钱再放人和先放人再交钱可就大不相同了。
“我想不会有哪个被绑票的亲属在接回孩子后还愿意交钱的吧?即使接回人后马上交钱也不会愿意。可是即使这样,绑匪仍然坚持使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如果这么做的话,当初就完全不必拐走孩子了……也就是说根本无须进行绑架了。”
其中一位警官回答:
“指定这种愚蠢的赎金交付方法,看来此人脑子还是不够聪明吧?就连指定的赎金交放地点,也总让人感觉是不经思考便匆忙定下来的一样……我看,面对此种考虑不周的绑匪所仓促进行的行动,警方人员因为警觉过度把事情设想得太过复杂,而导致失败的例子也常有耳闻。我们没有必要为此分心。”
说话的是当地警署的一位中年警察,多少总让人听出说话的背后所表露出的对警视厅精英阶层的蔑视。但警部也针锋相对先用一声“不”把他的看法全盘予以否定,又接着说道:
“这完全不可能。我看这名绑匪不但智力超群,诡计多端,而且整个方案都经过仔细推敲,计划周到而且严密。其证据我想就不必一一列举细说了吧?”
“指定涉谷站前的十字路口作为赎金交付地点也并不是临时拍脑袋就定下来的,而是早就谋划好的。可是,绑匪有什么神通才敢光天化日到涉谷这样热闹的地方取走赎金后逃之夭夭呢……”
说到这里,桥场警部不由得回头望了身旁的香奈子一眼。香奈子手里始终紧抓着手机等待着。刚才的通话结束后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但绑匪允诺的照片并没有发来……从香奈子的双手和眼睛上可以看出,她已经心急如焚,几乎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警部又问道:“我想问问孩子母亲,圭太果真是个像绑匪所说的那种老实听话的孩子吗?对方要是真的让他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中间别跑,他就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等你去接吗?”
“嗯,这孩子还算听话。去年有一次我让他到车站前等我……”
话没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只见香奈子抓在手里的手机像有生命似的在她掌中微微震动着,发出刺耳的声响。香奈子身体一抖,手机差点儿就滑落到地上,她慌忙把手机在手里抓得更紧了。
“是绑匪发来的短信……”
香奈子声音颤抖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后,便打开了。警部和那位中年警官也挤近两边,紧张地朝画面上瞧。中年警官先说道:
“这是先前发来的那张照片吧?刚收到的是它?”
“不,这是刚收到的照片,不过,和先前收到的那张的确有些相像。”
警部的话音未落,只见香奈子高叫了一声“不”,便瘫软在一旁,她的尖叫声撕碎了房间里沉闷的气氛,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圭太还是死了!”她绝望地呼喊着,“已经死了啊!我的圭太!”
声音就像是从喉咙底部挤出来的似的,撕心裂肺般的悲号。香奈子一边喊着,一边摇着头,像是想否定自己的喊声。
“之前的那张照片再让我看看!”
警部大声向她说道,但香奈子根本不为所动,依然痛苦地摇着头。桥场警部只好强行从她手里把手机夺过来,飞快地按动手指把之前的那张照片调了出来,不停地把它和刚收到的画面进行多次对比。然而让人奇怪的是,两张照片居然如出一辙,看起来非常相似……不,岂止是相似,两张照片上拍到的圭太的姿态也完全相同,他都是斜枕在沙发的扶手上,摆出同一个样子睡得正香……警部反复把两张照片交替切换进行仔细对比,仍然很难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同。就连脖子的弯曲程度,嘴唇的弧线,肩膀的倾斜度,右手握着什么似的摆出的那个V形字样的位置……两张照片都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只有一处有明显的不同……
新收到的这张照片上,圭太右膝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大概是玩具一样的小东西,而之前那张照片上却没有。
而圭太睡着后的姿态却一点也没变化。就连身体的所有曲线和衣服上的皱褶都完全如出一辙。既然连续睡了三小时,但身体从未转动过,这本身就显得极不自然。就算对他使用过安眠药和麻醉剂,也不可能在数小时内保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由于两张照片基本没有变化,圭太的身子也像打过石膏似的固定得如此死板,难怪见到照片的香奈子会马上产生圭太已经死去,现在正处于“僵尸阶段”的联想……
“你把这两张照片转发到案件指挥部,让他们仔细比对一下圭太君的身体姿势,确认是不是完全一模一样!”
桥场警部向其中一位年轻警官这样吩咐道。
接着,他又转过脸来对香奈子说:“请放心,这名绑匪并不傻,不会这么轻易就要了孩子的命的。”
“另外,香奈子,”汀子插嘴说道,“圭太君如果真的已经死了,绑匪又何必让你知道呢?一直瞒到明天中午岂不更好?还用得着把照片发来让你看,让人一眼便看穿孩子死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你说是吧?”
“那么他又为何多此一举,把容易误以为孩子已经死了的照片故意发来让我们看?”
负责录音的另一位名叫锅谷的警官罕见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我就不明白了。”桥场警部回答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两张照片像是同时拍的,也就是说,之前四点钟和绑匪通完电话后他就已经连续拍下了这两张照片,只不过当时马上就发过来一张,而另一张过了三个小时后才发来让我们看。”
“那就更让人不解了。为什么他不拍一张新的照片发过来,而要把三个小时前拍摄的照片给我们看?”
“所以我才说这事情不明白……”警部冷冰冰地看了看那位当地警署的中年警官,说道,“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猜测这些了,这么做只能白白让亲属们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我相信圭太君一定还活着,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他一定会按时出现在涉谷站前的十字路口上……与其在这里讨论圭太的生死,倒不如好好思考一下绑匪会想出何种计策,既能获得赎金,又能从我们眼皮底下逃走。这样,我们也好想出对策。”
可是香奈子却对警部的这番话完全无动于衷,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塑料玩具小人。
“既然刚才来不及在电话里把玩具的事对他说,还是先拍张照片发给绑匪吧。即使他手机已经关机了,但是万一能收到的话,也许会让圭太看一眼吧?”
警部提了个建议。香奈子无力地点了点头说:
“是啊,别辜负了川田君为他买玩具的一片心意。”
警部伸手想把玩具小人拿在手里,可是他伸了一半的手却不由得僵住了。
“不,我看不必给他发短信了。”
说着,他接过香奈子手中的手机并打开了。
“刚才照片上见到圭太君膝盖上放着一个小玩具,就是这个玩具小人吧?”警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我看没错,就是它。刚才的照片不是已经转发到指挥部去了吗?喂,你们哪位赶快给指挥部打个电话,把带玩具的部分给我放大几倍后再传送回来!”
“香奈子,把你的手机借我用用!”香奈子的哥哥史郎站起身来。他迎着几名警官投来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家开的可是印刷厂,这种事让我来办还不易如反掌?”
说完,他便拿着手机离开了房间。十分钟之后,他便拿着一张“玩具部分”放大后的照片回来了。
这张被放大了二十几倍的照片虽然显得略微模糊,可是无论从色彩还是从线条上,都可以一眼就辨认出圭太君膝盖上的玩具和川田买来的礼物完全一样……桥场警部马上让人把川田带到这里来。不久,正在工厂干活的川田满手油墨地出现在门口,他用手巾擦了擦手,不安地听完警部所说之事后,脸色霎时就变了。
看来,他误以为自己被警方怀疑上了。
“你别担心,叫你来,不过想问问这件玩具是从哪儿买来的。因为很可能圭太君手里的玩具也是绑匪从同一家玩具店里买的。我想,绑匪把圭太君骗上车后,为了讨好孩子,很可能对他说:‘想要什么就跟叔叔说,叔叔给你买。’然后又带着他到过玩具店。”
听了警部的一番解释,川田才放下心来。他马上就把位于车站前商店街上的那家玩具店的名字和准确地址告诉了对方。警部马上派了一名警察到那家店里去调查。这名警官还未出门,只听另一位警官说道:
“我看这种玩具无论哪家玩具店都在卖吧……不见得它们就是在同一家店里买到的。”
川田马上反驳道:
“不,依我看,确实是同一家店里买来的。上次我带圭太君到那家店里看时,这个玩具共有两个,可是我今天去买时却只剩一个了……”
桥场警部听了点了点头。那名出去调查的警官离开了房间。望着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匆匆忙忙跑过走廊的这名警官,川田突然大声把他叫住了,说道:“我想,也许绑匪不一定是今天买的……”
“你凭什么会这么认为?”
警部厉声问道。川田的目光在警部和那警官之间来回游移了一番,才怯生生地说道:
“那天我带圭太出去玩,就当我们在商店橱窗前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件玩具时,我发现旁边还有个人也十分注意这件玩具。当时他几乎肩挨着肩地靠近我,似乎在偷听我和圭太的谈话……刚才我在买这件玩具时还想过这事呢,我想,或许那天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就是绑匪也说不准……绑匪不是很可能早就盯上圭太了吗?”
警部点了点头,问道: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外表是中年公司职员的样子……当时我就感觉此人有点儿奇怪,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刚才我才想起这件事来!”
“那个人会不会就像圭太君画的那幅‘父亲’的画里那样,留着像你一样的短头?”
川田手扶在额头上,像是拼命搜寻着记忆。但他苦苦回忆了好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还是记不起来。总之,那人没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也没太注意他。不过……我带着圭太正想离开那儿,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看到他进店里去了。这件事我倒记得很清楚……”
桥场警部点了点头,向已经站在走廊上的警官说道:“也许店里的人对他多少还有印象,你不如到那里去问问吧。”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对川田说道:
“要是你记起什么来,请随时来找我。依我看,那名男子就是绑匪的可能性极大。”
到玩具店进行调查的警官回来时已经是八点多了。他除了垂头丧气地告诉桥场那种玩具前天确实被人买走了一件外,其余一无所获。
据他说,玩具店的老板已经上了岁数,就算自己把圭太画的“父亲”的特点告诉老板,老板也只能勉强回忆起买走玩具的是个男子。
“还要辛苦你再跑一趟。请你把圭太的画复印一下,拿着它再到玩具店让老板看一看。虽然很可能白跑一趟,但至今为止亲眼见过绑匪的也只有两个人了……不,还有一位,幼儿园的老师也见过,可是她正在警署里协助绘制绑匪的模拟画像。你把这张画的复印件也给那儿送去一份吧,也许能发挥点儿作用。”
警部的话刚说完,只听见厨房的后门被人重重地推开了。
“警官先生!”香奈子的哥哥粗门大嗓的喊叫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快快!刚才我正在办公室处理事情……我、我接到绑匪打来的电话了。”史郎好容易才喘过气来,急切地向警部报告。
“打到办公室的电话上了?”
“不,打的是我的手机。我根本来不及通知你们,绑匪只说了几句话就挂电话了。”
史郎站在门口接着说道:“他说,七点的电话里他忘了说了,让我转告香奈子,明天只许穿一件红色的衣服……另外,钱也只能装在红色的袋子里。”
“红色的袋子?”
“是的,他说只要是红色的就行。不管是皮包还是纸袋,总之,只要是红色就行,他还让我告诉你,打过这个电话今晚他就不会再和我们联系了,警官先生们可以回去准备安排明天的事了,让你们早点儿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