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长安西市大门旁边的常平店前便排满了长队,常平店隶属于常平仓,一般都是在粮价暴涨时,它来出售平价粮食,平抑物价,是一种官方直营店。
但在郭宋治下,它有着另外一种作用,以低价出售粗粮、粗布和粗盐,保障底层百姓的生存所需,所以长安人一般都叫它‘三粗店’,这种三粗店基本上各州各县都有,光长安就有十几家。
但平时它的生意并不太好,现在细粮价和细布价并不高,大米每斗五十文,白面每斗三十五文,而粗面一般是指没有去壳磨制的小麦,每斗二十文,磨制小麦很麻烦,耗时耗力,还不如多花十五文钱买白面。
粗布也不好卖,二十文一匹,细布也才五十文一匹,真正的底层百姓都是直接去买麻自己织布,自己织的布算下来还不到十文钱一匹。
至于粗盐,虽然三十文一斗,但味道很淡,三斗粗盐才相当于一斗细盐,其实也合算不了多少,而且粗盐有一股怪味,很多人不喜欢。
更重要是家里吃粗粮、粗盐,穿粗布衣服,会被邻里街坊笑话,只要家境不是太糟糕,都会要点面子,不去常平店排队。
但这几天却比较特殊,每家常平店每天清晨都排满长队,原因是朝廷开始平价供应粗糖,粗糖就是大块红糖,但远没有后世红糖那样细腻,颗粒比较粗。
自从天竺的熬糖术传入大唐后,至少在天宝年间,长安就开始出现用甘蔗压榨熬制的霜糖和赤糖了,但那是权贵们享用的奢侈品,普通百姓还是继续吃麦芽糖或者蜂蜜。
安史之乱后,这种霜糖和赤糖一度在市场上消息,后来陆陆续续出现,但量都很少,直到去年,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大量推出了用甜菜和蔗糖熬制的霜糖和赤糖,价格也大大降低,一斤赤糖只要一贯钱,而不像从前那样几十贯一斤,所以长安的中产阶层已经能接触到这种从前的奢侈品。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一千文一斤的东西,他们还是买不起,而这次官府售卖的粗糖只要百文钱一斤,这个消息顿时引爆了长安,十几家常平店前都排满了长队,尽管每人限购一斤,都每天都能卖出上万斤,这次投放的二十万斤粗糖也仅仅只能维持二十天。
这种粗糖是甜菜糖,在北庭伊吾县压榨熬制,用骆驼从伊吾县运来五十万斤,同时还运来的一百万斤安西龟兹县棉花,现在安西的棉花,北庭的甜菜和小麦,高昌的葡萄酒已经成它们的几大特产,这些特产利用数万头骆驼运输到兰州,再转黄河水运到长安。
辰时一刻,也就是早上七点半,西市常平店终于开门了,几名伙计将一袋袋昨晚称好的粗糖摆在柜台上,一名伙计大喊:“今天供应一千袋,大家不要急,都能买到!”
在柜台前有三架铜秤,这主要是用来称钱,现在普通百姓一般用银钱或者铜钱,一枚银钱相当于一百文钱,金钱也有铸造,但都被收藏了,很少在市场上流通,主要是银钱比较多。
目前银钱造假没有发现,但一吊钱做手脚却是司空见惯,一吊钱就是用绳子穿一百文钱,但很多普通百姓都会偷偷拿掉几枚,只有九十七八枚,占点小便宜。
所以绝大部分商铺都购置了专门的铜秤,百文钱往秤上一放,少了几文,立刻就看出来了。
至于小摊小贩,他们可是要一文一文数的,不需要什么铜秤。
‘当啷!’排在最前面的人将一吊钱放在铜秤上,天平翘动几下,恢复了平衡。
伙计将一包糖递给他,“请拿好!下一位。”
……
就在相距百步外的西市糖行,独孤家族的一品糖和窦氏家族的精糖两家店铺内也有蔗糖和甜菜糖售卖,但卖的是细糖和糖霜,细糖是反复提纯后的赤糖,入口即化,口感非常细腻,远远不能粗糖能比,当然价格也好看,每斤五百文,还有一种次细糖,稍微粗一点,每斤三百文。
另外还有糖霜,也就是今天的白砂糖,糖浆经过碳化脱色而得,每斤一贯钱,现在的细糖和糖霜已经不是奢侈品,而是高档品,一般中产家庭能够承受。
现在糖类食品在长安很多家庭都变成必需品,唐朝喝茶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煎茶,一种是煮茶,煎茶只喝茶水,但煮茶是要放各种调料,连茶叶一起吃下去,所以煮茶中往往会放一点糖,口感更好,一般是放蜂蜜,现在粗糖也不错。
另外,《长安快报》曾经刊登过晋王家庭的饮食,上面说晋王喜欢煮奶酪茶,配方和制作步骤都刊登在报纸上,配方中就有放一块赤糖,报上还同时提到王妃要求孩子喝羊乳,煮沸后放一勺霜糖。
晋王和晋王妃的饮食习惯引起了长安官员家庭以及中等以上平民人家的普遍效仿,很多人家买了霜糖,就是在煮羊乳后放上一勺,然后给孩子喝,口感就完全不同了,赤糖则是用来煮奶酪茶。
郭宋带着几名随从来到糖行,今天他是来视察常平店卖粗糖的情况,顺便来西市里看一看。
其实糖行主要卖的还是麦芽糖和蜂蜜,真正卖蔗糖和甜菜糖的只有一品糖和精糖两家店,这也和原料少有关系,丰州的甜菜要今年秋天才收获,岭南和巴蜀的甘蔗今年虽然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但传导到市场上还需要时间,至少要到年底了。
或许是受常平店卖粗糖的影响,今天一品糖和精糖两家店铺生意都很好,门口排着长队,大多是下人或者管家模样的人来购买,十几名伙计忙得不可开交。
郭宋走到一品糖大门前,却意外看见了独孤长秋,独孤长秋是独孤立秋的二弟,是家族中出了名的老好人,独孤幽兰从小也常常得到他的爱护,所以郭宋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
这时,独孤长秋也一眼看见郭宋,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见礼。
“我就随便看看,生意好像还不错?”郭宋微微笑道。
“这边还一般,西安门外大街那边的生意才好,我们昨天都差点断货了。”
独孤长秋见周围人多,便道:“殿下去店里喝杯茶,歇一歇吧!”
郭宋也正好有些口渴,便点点头,跟随独孤长秋从小侧门进了店,两人来到后堂坐下,独孤长秋连忙吩咐掌柜上茶。
“新家主定下来了吗?”郭宋关切地问道。
独孤立秋已经下葬了,逝者长眠,但生者还要继续,独孤家族前段时间为新家主之事争论不休。
其实主要就是在独孤大石和独孤明仁之间选择,独孤长秋虽然辈分最大,但他长期经商,家主轮不到他。
独孤长秋点点头,“按照殿下的意思定下来了,由老三接任家主,明仁接下一任。”
独孤大石接任家主,其实也是郭宋的意见,前两天,独孤家族特地来征求独孤幽兰的意见,实际上就是征求郭宋的意见。
郭宋倾向于独孤大石出任家主,虽然应该是独孤立秋的嫡长子独孤明仁接任父亲的家主之职,但独孤明仁现在还只是太常少卿,资历不深,年纪也才四十余岁,再过十年,由他出任家主就合适了。
而独孤大石曾出任千牛卫大将军,资历很深,他接任家主,能保证独孤家族在关陇世家中的领袖地位。
“别的关陇世家是什么态度?”郭宋又含蓄问道,他其实是在问关陇世家领袖的问题。
独孤长秋沉吟一下道:“可能过段时间,大家坐在一起商讨一下未来生意上的事情,窦仪提议,还是在我们独孤家的文堂内举行。”
“我以为会在窦家举行!”
独孤长秋摇摇头,“只要幽兰一天还在兴庆宫,关陇世家领袖的位子就轮不到窦家。”
“下一步生意有什么打算?”郭宋笑着岔开了话题。
“下一步主要是造船、纺织、制糖和海外贸易,现在河口港的船场已经能造三千石货船了,下面是造五千石海船,太原织坊已经有三千台织机,准备扩展到五千台,然后安西的棉花过来后,在长安准备先开一家小的织布坊,三百部织机吧!主要是眼前的棉花还是以填充棉服、棉被为主,织布要过两年去了。”
“那制糖呢?”郭宋又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