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是太原的夏末秋初时节,秋老虎最后一次发威,刚刚凉爽了几天,仿佛又在炉子下面加了劈柴,再次炎热起来,不过这时的炎热不像六七月的闷热,而是一种干热,站在太阳下,仿佛要被火辣辣的太阳烧融化了,可一旦回到树荫檐下,又立刻清凉下来。
一转眼,郭宋已经从草原返回一个月了,但奴隶交换和物资运输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上午,郭宋来到了位于汾水河畔的造船工坊,太原造船坊是前年成立,它其实是由灵武船坊和兰州船坊搬迁合并而成,由工部司下的船舶署负责管理,船舶署在去年十月才成立,负责船只购买、修葺、建造以及日常维护。
船舶署署令叫做王志和,他便是之前陈留县县令,去年和韦纶一起将江淮盐铁司的一千艘槽船送到河东而遭到罢官免职,在杨家的推荐下,郭宋任命他为新成立的船舶署署令,正五品官。
今天是太原造船坊的第一艘三千石战船完工,郭宋当然要前来视察。
造船坊占地约五十顷,有十几座巨大的仓库,还有三座码头,工匠有三千余人,基本都是来自流民中雍丘船匠,雍丘是隋朝修造龙舟的船匠聚集地,县里有不少造船高手沦为流民,最终都被搜罗到造船工坊。
目前河东民船基本上已够用,两年多来,造船坊一直在造军船,主要以五百石的小型军船和百石的哨船为主,也造过两艘千石战船,而今天是第一艘三千石的大船问世。
王志和陪同郭宋来到了船场,大管事迎出来给二人见礼,这个大管事郭宋还记得,原来是兰州造船场的大管事。
“你是金大管事?”
金曜又惊又喜,没想到晋王殿下还记得自己。
“正是卑职。”
郭宋又笑道:“我还记得你说过,造不了船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合适的木材,现在木材应该足够了吧!”
“足够了,这次从漠北送来的木材都非常好,都是造大船的好料子。”
郭宋一怔,“你是说漠北的木材适合造船?”
“当然适合,多亏王署令,要不然这批木头就失之交臂了。”
这次从漠北运回来几千根大木料,原本是回纥准备用来造宫殿,但一直没有动工,木材就堆放在王城内,成唐军的战利品。
郭宋最初是打算用来制造投石机、石砲之类,或者用来做建屋大梁,却没有想到用来造船。
他顿时有兴趣了,立刻道:“我们看看去!”
众人来到了一座巨大仓库前,库房管事推开大门,让他们进去,仓库像座宫殿一样,里面堆满了数百根巨大的木材,每根都在五丈以上,需要两人合抱,极为粗壮。
王志和笑道:“这几百根还是我磨破了嘴皮子,人家才给我,听说后面还有木材,殿下可得再调拨给我们一部分。”
郭宋拍了拍巨大的木头,笑问道:“金管事,这不过是松木而已,好在哪里?”
“殿下就不知道了,松木也有区别,生长了十几二十几年的松树,虽然看起来高大,但木质比较疏松,这种松木至少都生长了两百年以上,用来造宫殿的,木质非常细密,而且阴干了十几年,水很难渗透进内部,是造船最好的木材,我造了一辈子的船,这么好的木材,我也只见过三次而已。”
“这种木材军用怎么样?”郭宋又笑问道。
金大管事哀求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志和,恳请王志和替自己说几句话。
王志和有点为难,这种事情很得罪人的,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自己既然是船舶署令,那就应该为本署争取利益。
王志和躬身道:“卑职实话实说,这种木材用作军用,无异于用宰牛刀杀鸡!”
“此话怎讲?”
“殿下也知道,军用主要是铁,木材无非是弓弩、盾牌、矛杆,要么大型的投石机和石砲等等。”
“继续说!”郭宋淡淡道。
王志和又硬着头皮继续道:“弓身和矛杆要求很高,它肯定不适合,盾牌讲究轻便,现在都是用藤条浸油后编成,至于弩身、投石机和石砲,它们对木料没有要求,木料对它们只是一种辅材,是一种支撑物,不属于主要材料,任何木材都能适用,而用这种百年老木去造投石机,真是暴敛天物,但对造船就不一样了,用这种坚实细密的老木料造船,完全可以出海,意义非同小可。”
“我倒是没有问题,全部给你们都无所谓,就怕军方不肯答应啊!”郭宋无奈地摊手道。
金大管事顿时急了,“殿下,我们也是在给军队造军船啊!”
“这话倒也没错!”
郭宋笑了笑道:“这样吧!我把漠北得到的老木材都批给你们,然后我让回纥女可汗用大树来交换奴隶,他们肯定是砍伐新树,这些新木料就给军器署,你们不要再和他们争了。”
金大管事大喜过望,连声道:“绝不争了!绝不争了!”
郭宋摆摆手,“那我们要讲清楚,你们造出的船可是要能出海的,这是你说的话!”
“卑职保证没有问题。”
“好!我们去看看新船。”
郭宋一摆手,向仓库走去,王志和有点急了,连忙把金大管事拉到一边低声道:“能出海吗?”
“放心吧!我们千石以上的船都能出海,三千石以上可以走远海,肯定没问题。”
……
三千石的大船就停泊在岸边,数十名工匠还在刷最后一道桐油,目前还不能上船,今天还只能在船只下方视察。
整艘大船长约二十丈,高四丈,线条流畅,气势雄伟,正面船头刻着一面巨大的龙首,狰狞粗犷。
但这艘船最大的特点是它有轮子,两侧各有两只翻转木轮,它的动力来自于人力踩踏,是一艘车船,车船最大的特点是逆风航行,调头灵活,非常适合江面和湖面水战。
“殿下,提提意见吧!”王志和笑道。
郭宋笑了笑道:“没有实际上船,意见还真不好提,这样吧!我提一个建议,你们觉得合理就可以采用,不合理就作罢,不强求!”
“殿下请说!”
郭宋指远处岸上一副巨大的架子道:“这艘大船是不是在那里建造?”
“正是!”
“建造完成后又怎么下水?”
金大管事挠挠头道:“造好后,下面放上枕木,然后用绳子把它拖下河,都是这样造的。”
“假如是五千石的大船,维修怎么办?”郭宋又问道。
“如果是简单维护,在水里直接刷刷桐油就可以了,可如果是换底板就有点麻烦了,必须拖上岸,非常费力,要用上百头牛,而且很容易损坏。”
“我给你们建议就是在河边挖一个大池子,全部铺上青石板,可以放水进来,但也可以排水出去。平时是干池子,你们就在池子里造船,等船造好了,拉开围堰,水进来后,船只就浮了起来,直接入水,修船也一样,涨潮时船只先进来,退潮时水自然就排干,堵上围堰,就在池子里修船了。”
金大管事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郭宋介绍的就是船坞了,船坞是宋朝时才发明,现在既然是没有。
“这个办法如何?”
金大管事重重一拍大腿,“太绝妙了,船只在大池子里,涨潮时也不用担心大水把船只冲走,不用那么劳心费力,退潮时水自己会排干,我们怎么没有早想到,我们居然没想到……”
金大管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今晚上我们讨论一下,明天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