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躺在急诊室不到半个小时,那个病人就已经惹出麻烦。不过早在救护车还没打开车门将担架床推出来之前,护士苏珊就已经尝到麻烦的味道了。
每当精神科有大事发生,她总是能尝到这种味道,一种仿佛在嘴里咀嚼着铝箔纸的味道。
有时候,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于病患,比如刚在1310号病房让铃声大作的男子,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施暴者,反倒像是受害者。
刚好就在晚间七点五十五分。
那名男子要是再晚个五分钟的话,苏珊早就休息去了,但是她现在必须空着肚子赶回现场。这并不是说苏珊非吃晚餐不可,而是小分量的沙拉加上半颗蛋,是她节食计划的标准食谱。她非常在意自己的身材。其实,跟病房里那些神经性厌食症的女病患们相比,她根本没有胖多少。就这点来说,她可算是一个兼有妄想症的偏执狂。不过对她而言,显然第一种症状更容易摆脱一点。
那名男病患是在一家超市前被逮到的,当时他全身赤裸地倒在雪地中,满身是血,脚上还有割裂的伤口。尽管看起来很脏,而且精神恍惚,脱水严重,但是他的眼神清醒、镇静,吐字清晰,牙齿也没有残留任何酒精、尼古丁或滥用毒品的迹象(在苏珊眼中,牙齿向来是判断精神状态最准确的指标)。
虽然如此,我还是尝到了麻烦的味道。苏珊一手握着传呼器,另一手抓着一串钥匙,心中暗自嘀咕着。
她用钥匙打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眼前诡异怪诞的景象让她愣了好几秒,才发觉传呼器正哔哔响个不停,于是赶忙联系专门处理危机状况的安全人员。
“我可以证明这一切。”那个赤裸的男子在窗前大叫,脚下有一摊呕吐物。
“你当然可以。”苏珊说,小心翼翼地与那名男子保持安全距离。
她的肯定听起来熟练而虚假。这样的话,苏珊每天都要演练无数遍,也不是真心说的,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空洞的说辞的确为她争取到不少宝贵的时间。
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
调查委员会在后来的决议报告里声称,清洁女工在工作时用MP3播放器听音乐(这种行为在工作期间是严格禁止的),上司突袭检查,她一时情急,便将播放器藏在淋浴间旁边的水表箱里。
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苏珊不晓得男病患是怎么拿到这部播放器的。播放器的电池盒已经被撬开,男病患的手里抓着一枚弯曲的碱性电池,看来他用牙齿把电池的外壳都咬破了。苏珊不敢看,但是可以想象黏稠的电池酸液像果酱一样从尖锐的边缘流出来。
“一切都会没事的。”苏珊试着安抚这名男病患。
“不,才不会没事呢。”那名男子反驳说,“你听我说,我没有疯掉。我想办法将那个东西从胃里吐出来,但也许它已经消化掉了。拜托,拜托!你们一定要替我照X光!你们一定要替我的身体照X光!证据就藏在我身体里。”
男病患不停地大吼,直到安全人员赶来将他制服。
但是他们来得太迟了。
医生们冲进病房时,那名男病患早就将电池吞下肚去了。
“那么,现在你们必须把我推进那根管子里去。”他被压制在床上时,挑衅地说。
“在下面的迷宫里梦游时,我把自己捆住了,你们听得懂吗?因为齐格菲伪装成我。那把手铐的钥匙应该还在我的胃里面。”
“护士,请你联系放射科。”其中一名医生摇摇头说。“请准备替他洗胃,”另一位医生补充说,“趁电池在他胃里释放出过多的酸液前,我们必须把它取出来。”
“去他妈的酸液!”雷昂大叫,“重点是那把钥匙啦。”
他的病床被推出病房。
“你会在我的胃或肠子里找到一把钥匙,然后请……”雷昂抓着医生的手,他就站在雷昂的右手边。那名医生脸上的胡须比头发多了许多。他留了八字胡,却无法遮住他的人中。
“请你到我的屋子里去,并且把衣柜推开,”雷昂恳求着,“如果衣柜卡住推不开的话,你也可以经由赫辛太太的浴室上去,爬进迷宫里。”
“进到迷宫里?”那个八字胡医生问,并且向雷昂介绍了梅勒医生。
“是的,我是这样称呼它的。我可以画给你看。在第一条通道的尽头有个岔路,那是通往一扇神秘门的路。”
也是通往我妻子尸体所在的路。
他知道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于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反正已经太迟了。就算娜塔莉没有因为颈部的刺伤当场毙命,过了这么久,也已经不再有活命的可能性了。
“你的意思是指上头有‘注意’警示牌的门吗?”梅勒医生直截了当地问。
雷昂再次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警方已经证实了你说的话。”
和苏珊护士的反应完全相反,这个医生显然很重视雷昂所说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要哄他,而是很认真的。
“你相信我所说的?”
“是的。你的朋友,一位叫史文·贝格的先生,他很担心你,并且想要见你。他在十五分钟前在你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具男子的尸体。”
病床在一扇活动门前被挡了下来。雷昂抬起头问道:“那么娜塔莉呢?”雷昂试着坐起身来。“我的太太怎么样了?”
她也已经被找到了吗?对真相的恐惧哽在他的喉咙里。
那名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支援的警力试着要打开一扇门,但是开门需要密码,他们打不开。”
“乐谱里的A小调,”雷昂大喊,“请你告诉那些人,那密码是:A-H-C-D-E-F-G-A。”
那名医生点了点头,右手边有一部电话。看来那医生已经和警方联络上了,因为他询问他们是否听到雷昂的最后一句话。“不行,他现在无法接受讯问。因为他吞下了一颗电池,必须立刻洗胃。”梅勒医生试着结束电话。电话另一头的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使得医生骇异地望着雷昂。雷昂紧张得心脏好像要停止了。
他们找到她了吗?
“小队长想知道,其他的住户发生了什么事。”梅勒医生问道。
雷昂的双眼睁得老大:“我的老天啊!那个心理变态也对他们做了什么吗?”
雷昂马上想到那位赫辛老太太,她一定无法抵抗那个疯子的。
医生说:“不是的,呃……”他离开雷昂的视线,然后出现在病床的另一边,“如果我没听错的话,现在没有人住在那栋建筑物里头。”
“没有人?这是不可能的。伊瓦娜晚上从不出门的。”
“你恐怕没听懂我说的话。”医生说。经过一道门,雷昂被推到一间管状的治疗室。“依据警方的说法,住在那栋楼里的所有住户,他们不是外出,而是都搬走了。一切有价值的物品,现金、股票和家具,都跟他们一起搬走了。每一户的门都大开着,钥匙就插在钥匙孔上。”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梅勒医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耸耸肩。“这我也不明白,纳德先生。但警方说,那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从那栋出租大楼撤离了。”
几个月后,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某个你所认识的城市里,也许在你的邻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