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钟头后,雷昂换了位置。现在的他已经不在通道里,而是在一间浴室内,不过不是法康尼家,而是他自己的浴室。
他再次高举铁锹,往面前的镜子击去。不过这次的结果跟先前在地底迷宫不一样,玻璃碎了满地。镜子后面只有一道不透光的水泥墙。
因为这不是威尼斯风格的镜子,很合理。
雷昂近乎歇斯底里地大笑。
为何你也会想要观察你自己?
这并非完全不能想象。雷昂在梦游时建构了这个黑暗世界:那个衣柜?那座迷宫?那面镜子?
他一鼓作气爬回卧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无功而返的旅程让他感到筋疲力尽,他还是没能打开通道尽头的那扇门。
法康尼夫妇离开后,雷昂继续待在黑暗中听了一些琐碎的对话。他似乎还有另一个自己!这样的感觉纠缠着他,迟迟挥之不去。同时,这个震惊的发现也让他感到晕眩不已:他竟然可以从通道偷偷观察自己的邻居!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总之,雷昂再次打开手电筒的灯,往那张写着“注意”的警示牌前进。
假使雷昂没有在娜塔莉的日记本里发现那张照片,并且加以仔细端详,就算花一千年,他也不可能找得到那扇门,因为它实在是伪装得太好了。
他在看似死巷的砖墙上摸索着,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没有缝隙,没有边角,没有铰链。
雷昂暗自思量着。
如果这样就能找到的话,那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他敲着墙面,试图找出中空的夹层,也用铁锹重击那块警示牌,甚至连附近的墙面以及地板也全都仔细搜索了一番,确认没有藏着任何门把。这些折腾全是白费工夫。也许他应该试试焊切器或者大锤子,不过,又该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就算雷昂成功打开了这道秘密入口,娜塔莉是否就会出现在门后?她的呼声已经沉寂了,如同塔勒斯基逐渐消散的钢琴声。此刻,雷昂自己都不太确定,之前是否真的听到她的喊叫声。他对自己的一切感官认知不再有把握,甚至都快搞不清楚他自己是谁了。
经过多次尝试,雷昂始终无法顺利打开照片上的那扇门。他几乎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一屁股坐到泥土地上,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
就在这个时候,陷入绝望深渊的雷昂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尽管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后续还有多么骇人的梦魇在等着他;截至目前为止,他也不过才经历了一半不到。
假设真的有第二个在夜晚活动的我,而这个处于第二意识状态的我建立了一个平行世界。那么要进入这个平行世界应该不会很困难才对,否则,熟睡状态下的我根本就无法来去自如。
在这个前提之下,单凭暴力是无法打开那扇门的。
雷昂再次打起精神,伸出拇指全力压住警示牌的中心点,仿佛那是药罐上防止幼儿开启的安全设计;同时,他试着用另一只手,先是逆时针,然后顺时针地转动那块牌子。他心里想着,要是之前没有把边缘打弯的话,现在会更好使力。他转到第三圈时,突然听到咔啦一声,牌子也跟着翻到了一旁。
半个小时后,雷昂惊讶地在警示牌的后方发现了一个安全锁。他用手指摸了摸这道锁,然后试了身上带的每一把钥匙。当家里大门的钥匙顺利插进锁孔,甚至能够转动时,他简直激动不已。不过后来他发现,自己打开的并不是一道门,而只是一个明信片大小的盖子,先前的兴奋之情顿时消失无踪。盖子下藏了一个电子式的键盘密码锁,不过他必须输入的不是数字,而是字母。
然后呢?
他把那把钥匙重新收好。只是,他该输入什么密码?
雷昂试着输入所有他想到的密码:娜塔莉、雷昂、他们各自的姓氏和昵称,甚至是墨菲。通通都不对。
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盖子的内侧。凑前一看,他才发现上面用铅笔浅浅地写了好几个字:
那把小提琴是钥匙!
这又是什么意思?
梦游中的我留下了提示的暗号,不过清醒的我却毫无头绪!
显然这一切已经超越雷昂所能负荷的限度,好不容易解开的谜底只是再一次地指向另一个谜。现在,站在浴室那堆破碎的玻璃前,雷昂终于意识到,不论是生理或心理,他都不可能再独力挖掘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了。他希望,不,他一秒也等不了史文了。他急需帮助。
而且刻不容缓。
雷昂马上从浴室奔到走廊,从主机上抓起听筒回到卧室。克雷格警官的名片就放在卧室里的电脑旁。
搞什么鬼?
他盯着话筒上显示的接收信号。
拨号的时候,按键会跟着发亮;把话筒轻压在耳边专心听,也能听到轻微的电子杂音。除此之外,电话线路根本不通。
我不是已经充电了吗?
没有拨号音。就算他输入了一组号码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该死,这不会是真的吧!
雷昂想起还有娜塔莉的手机可以用,可是他忘记自己最后把它搁在哪里了。还在通风井底吗?也不在身上的口袋里。不管怎么找,就是不见手机的踪影。他来到家门前,想到楼下向伊瓦娜借用她的电话,却又碰上另一个问题:他被反锁在自己家里了。
雷昂呆呆地望着大门好久,盯着门上的大锁看,通常他的钥匙都是插在上面的。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把钥匙插在哪里了。
下面,在迷宫里。该死……
雷昂发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不可能,我没办法再下去一次。
但他别无选择。他疲倦极了,眼皮上像是被挂了重物般,沉重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不过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如果他想尽快结束这些疯狂的事情,就必须再次回到地底。
回到迷宫里。
在那之前,他先到浴室冲了澡,让自己放松一下。谢天谢地,他不需要再从那面已经破碎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就算只是随意瞥上一眼,他应该也会被自己的模样吓到。
雷昂站着小便时,视线刚好望向摆放药罐的柜子,娜塔莉把它装在马桶上接近头部的高度。自从法属留尼汪岛度假回来后,他们的家庭医药用品的分类就做得很好。雷昂在柜子里看到阿司匹林、抗生素、碘酒、抗流感以及治疗腹泻的药品,另外还有晕车药、过敏药剂、包扎用的绷带以及高剂量的咖啡因药丸。画廊开幕初期,娜塔莉为了通宵赶工,吞了不少这种提神药丸。雷昂一口气吞下了两颗,然后把剩下的塞回瓶子里。
只是不要睡着。
他再次架设好头上的摄像机,打开探照灯,带上装备,准备第三次下探地底的黑暗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