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瓦尔特曾经把潜意识比喻成深海,越向海底潜去,水压的挤压就越危险;而上升的速度过快,也可能导致头部破裂。
雷昂观察着那片被拔下来的指甲,他有种预感,似乎自己即将展开一场漫长的潜水之旅。他才刚把头潜到水面下,就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惊人发现,尤其是那扇他在衣柜后方墙面上的门,可以说是这许多发现中最让他困惑的。
这片指甲的表层不但经过护理、也上了指甲油,至于指甲的另一面,不久前还粘在娜塔莉拇指的甲床上。现在反面的角质组织上覆上一层血渍,想到他的妻子当时必定承受极大的痛苦,他不禁闭上眼,深深吁了一口气。
他再次将指甲翻面,更仔细地观看,然后他在指甲底层上发现了一些小点。单以肉眼并不容易辨识出两者间的差异,但是指甲表层的硬壳其实有着凹凸不平的起伏,相对来说,底面的结构则更为平整,也更容易在上面留下记号。
雷昂打开工具箱,拿出一只卤素灯手电筒。不过单靠手电筒的光线依然无法看清楚,他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瑞士折叠刀,并从中抽出了小型的放大镜。虽然放大镜的效果不甚理想,却足以让他辨识出那些记号了。他猜想,应该是有人用类似缝针的精细工具,将一些数字刻在了干涸的血迹上。
“1、2、0”雷昂小声地念。他的心脏剧烈地撞击胸口,颈部与小腿肚的肌肉也纠结成一块,冷汗更是不停冒出来,好像正在筹划某个闪电逃脱计划似的。然而,这些生理反应在他看到最后一个数字时,一口气全都迸发出来。那个数字在第二排,因此有些难以辨识。加上最后的这个数字4,正好是他的生日,4月12日。
伴随着激烈跳动的脉搏,他缓缓转身,面对墙上的那扇门。那数字是否有可能……
为了证实自己的假设,他站起身来。虽然卧室里的暖气已经调低了温度,但是比起几分钟前,他却突然感到浑身发热。娜塔莉最喜欢开着窗子,在大约十六度的室温里睡觉,而雷昂却需要绝对的静谧才能在夜里入睡。尽管他和娜塔莉居住的街区并不怎么嘈杂,雷昂仍执意坚持要将门窗紧闭。最终,双方妥协的结果便是把暖气的温度调低。
雷昂站在那扇门前,紧紧地将那片指甲握在拳头中,突如其来的悲伤向他席卷而来,紧绷与惊恐的神经也因此稍微获得了舒缓。
他尽全力试着不再去想有关娜塔莉的事情,然而,他拳头握得越紧,便越清楚,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和他的妻子因为卧室里的温度而发生争执了。
关系就如同战争。他的母亲曾这么对他说过,不过她的意思是正面的。摧毁婚姻的并不是相互的争执,而是冷漠。
“希望你是对的,妈妈。”他转动着门上的转盘,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因为导致他和纳塔莉分开的,并不是冷漠,而是激烈的争吵。
一场生死搏斗?
雷昂以顺时钟方向转动转盘,直到第一个转盘上的指针对准数字1。他立刻感觉到安全锁机制对此有所反应,看来他的确转到了正确的位置。紧接着,他又让转盘指向了数字2,同样响起咔嗒一声,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没错。之后,雷昂让第二个转盘依序指向数字0与数字4,也就是组成他出生月份的两个数字……接下来就如同他先前在录制的视频中所看到的画面一样:咔嚓!
门开了。
雷昂的第一个反应其实相当矛盾。他先是环顾卧室一圈,看看是否有人目击这个不可思议的过程。当他确定仍旧只有他独自一人之后,便将手掌伸到门缝里,尽管他的手指很有可能在瞬间被压得粉碎。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在这里做了这些事。
他轻松地推开这道看似沉重的金属门,比他事先揣测的还要来得容易,想必这扇门的铰链一定好好上过油了。不过门还没完全大开,就突然窜出一阵强劲的寒风,这次不再是他因为精神过度紧绷而产生的幻觉了。这阵冰冷空气就这样穿过墙上那道阴暗的开口,不断吹进卧室。
寒风里混杂着灰尘和颜料的味道,让他想起父母家的那间工作室,他父亲总是会在圣诞假期时,在那里架设他的卡雷拉轨道,这味道也让他想起刚才从头发上冲洗下来的那些泥污。他眯起眼、歪着头凑近一看,却只能认出一个刷上黑漆的小空间,里头似乎没有地板。
他仿佛打开了一个通往无底黑洞的大门。
他重新抓起手电筒,让它和门保持一些距离,试图照亮门后的暗处。这是个聪明的做法。
因为门后真的没有地板,只有一个无底洞,如同一头野兽的血盆大口,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他甚至觉得看到了野兽的尖利牙齿,一路延伸到这只超自然生物的喉咙里。事实上,那状似利齿的东西只是从墙上凿出的踏阶,一阶阶地往黑暗深处延伸而去。
他担心轻举妄动可能会使自己失去平衡,因此跪在门边,将手电筒笔直照向通风井里。由于照射的光束越接近深底就越微弱,几乎不可能照到最深的地底。圆弧形的墙面经过粗劣随意的挖凿后,已是凹凸不平,到处可见外露的黑色砖头,而越往深底探去,通道也就越显狭窄。
我曾在夜半时分到下面去?
雷昂想起视频中自己在沉睡状态下充满自信的样子,而清醒时的他却像是藏在截然不同的躯体里,这种精神分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膝盖颤抖不止的他站起身来,打算在做出下一个决定前,先静下心来,将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好理出个头绪。
所有发生的事,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娜塔莉脸上的伤、那双烤焦的运动鞋,以及那片染上血渍的指甲。
还有这扇门。
沃瓦尔特医生说他一点问题都没有,更不具暴力倾向,但是沃瓦尔特既没看过他录制的视频,也没见过卧室里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一口通风井,从里头不断涌出如同地下室般阴冷的空气。
伴随着冰冷空气而来的,还有他经常在生活中听到的嘈杂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这是不可能的,雷昂心想。他再次匍匐在那扇门的门槛上,用手电筒照向井底深处。但是这个动作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而乐声的源头也发出亮光:一个手机屏幕,正随着手机铃声的节奏在黑暗中闪烁着。
“娜塔莉!”雷昂大喊,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那是他妻子的手机。早在几天前,娜塔莉就带着这部手机离开了这栋房子。然而此时此刻,它正躺在通风井的底部,不停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