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段时间,雷昂都不敢再回到卧室,因为他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再次站到那扇金属门前,还是发现衣柜仍然伫立在原处,好像他从未发疯似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走到厨房。他已经好一阵子都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但由于神经一直处在紧绷状态,所以也不觉得饥饿或者口渴。倒是他的胃现在如同暖气管里的空气,不断咕噜咕噜地叫着。为了平静下来,他打算帮自己泡杯茶,却怎么也找不着煮水器。他不禁感到纳闷,为何娜塔莉连那台老旧又钙化得不像话的茶具都要一并塞进行李箱带走。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直接从水龙头接水来喝。没多久,一股尿意迫使他到厕所里方便。洗手时,他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他的双眼看起来好像得了结膜炎似的,破裂的微血管密密麻麻地在眼珠表层覆上了一张红色的薄膜,与他蒙上阴影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先让水流一阵子,直到冷得不能再冷了,才用双手从洗手台里捧起水,往自己脸上猛泼。不过这种方法并未产生预期的效果,于是他弯下腰,费劲地直接俯身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头部。
刚开始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没想到睁开眼睛后,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猛地抬起头,太阳穴一下子撞上了奔流的水柱。
该死,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冰冷的水柱从他的头皮上冲了一小撮头发下来,不过这不是他受到惊吓的原因。精神压力比较大的时候,雷昂本来就会有轻微的落发现象,但也只是暂时的,并不会持续很久。然而这撮头发却在水里溶出了一些东西,使得原本清澈透明的流水变成类似高汤的棕色。
他惊恐地用双手穿过自己的头发,发现两只手竟沾满了泥污。
这怎么可能呢?
他昨天明明冲过澡,没想到现在头发竟然脏成这样,就跟一只在地上打滚、把一身皮毛弄得脏兮兮的狗没两样。他的身体闻起来也是臭气冲天。
雷昂把手指举到鼻子前,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地下室才会有的霉味。
我到底去了哪里?
雷昂盯着肮脏的双手瞧,想起先前也曾在袜子上发现类似的泥污。
他突然起身,迅速回到卧室。那扇神秘的门仍然在那里,衣柜则被推到了一旁。打开天花板上的大灯之后,他认出了那片泥渍,一片他在夜间四处漫游而遗留在地板上的泥渍。
他坐到电脑前面,再次打开昨晚录制的视频。在看第一遍时,他就发现了两个古怪之处,虽然他先前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却从没有仔细思考过。第一次是在沉睡的他搬移衣柜以前,第二次则是在他打开那扇神秘的门以前:镜头总是旋转摇摆的。
视频中的我,为何总是往上看呢?
他起身走到视频中的他所站的位置,一个距离墙上那扇门大约半米的地方,然后抬头往上看。
他在刷了白漆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除此之外,乍看之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这还是他头一次注意到这条裂缝,尽管对这种屋龄的老房子来说,这种裂缝是很普通的小瑕疵。这道看起来像是水煮蛋蛋壳裂痕的缝隙一路蜿蜒,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锁着一只挂钩的地方。以前那里挂着一盏毫无美感可言的枝形吊灯,搬进来的那天,他们就把那盏吊灯处理掉了。
但是这只挂钩却留了下来,因为娜塔莉一度想要挂上室内植物盆栽或者其他装饰物来美化房间。紧邻着这只挂钩,是一具贝壳状雾面玻璃灯罩,雷昂一直很想换上一盏新的灯,好让室内的光线感觉起来温暖一些。不过说不上是什么原因,现在这盏天花板上的大灯看起来却给人一种困惑又烦躁的感觉。直到他走到床脚边,站到灯罩的正下方,雷昂这才恍然大悟,是什么东西让他感到碍眼。
起先,他以为那是灰尘结成的毛球,不过后来他认为灯罩里那个黑色的斑点应该是虫子的尸体。这只虫子可能是从一个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缝隙钻进了灯罩里,后来却找不到路径爬出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从储物室搬来了梯子。他将梯子架设在大灯的正下方,但是他忘了拿工具,因此再次离开卧室。他迅速奔进工作室,拿来了工具箱,然后带着一把螺丝起子爬上了梯子。
即便近距离观察,他也无法清楚辨识那个螺旋贝壳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从现在站梯子上的这个角度看上去,那个有着蓓蕾般弧线的玻璃罩,不但大得多,而且也更显笨重。
为了避免灯罩直接砸到他的头上,他小心翼翼地用螺丝起子卸下了四颗将灯罩固定在天花板上的螺丝,随后他不经意地发现,这些十字型螺丝的某些部分有磨损的痕迹,说明它们曾经多次拆卸。在四颗螺丝里头,有一颗原本就已经松脱了,最后一颗却怎么也转不开。一心想拆下这最后一颗螺丝的雷昂奋力地转动工具,最后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手中的螺丝起子因为他用力过猛而掉了下去,他试图伸手抓住往下掉的工具,却使得他整个人在梯顶上左摇右晃。他只好放开原本紧紧抓住的灯罩,好平衡身体,不至于落得跟螺丝起子一样的下场。只是,单靠一颗螺丝是无法支撑一整组笨重的灯罩的。
灯罩翻到一边,螺丝钉终于撑不住,砰的一声掉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该死!
他一边咒骂,一边从梯子上爬下来,跪在地板上,试图在碎片堆中找到原本在贝壳状灯罩里、现在一起跟着从天花板掉下来的那个不明物体。
连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自然也不抱着能找到的希望。
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尽可能仔细地将碎片一块块拾起,否则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在日后割伤自己的脚。幸好,灯罩只破裂成几块大碎片,其中还有两片甚至滑到了床底下,雷昂便决定让它们直接留在那里。在拿来垃圾袋和吸尘器之前,他先将剩下的碎片像水果皮一般堆叠起来,不过却在此时发现了一块边缘最尖锐的小碎片。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之后,便忘记要打扫地板这回事了。
这是什么鬼……?
雷昂翻动手上的碎片,仔细观察,这个物体有着隐形眼镜般的弧度,边角处则似乎用锉刀修过,而它的另一面还粘在一片玻璃上。
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脑海里闪过可能是墨菲的念头,因为这东西的表层结构和质地都与那只大蟑螂的外壳相去不远,虽然颜色看来有些不一样。
但是拿近一看后,他发现这东西毫无疑问是人类身上的某个部位,因为这片角质组织的底部覆满了一层凝固的血迹。
“一片手指甲?”雷昂喃喃自语,很希望是自己搞错了。这是一片涂了泥灰色的指甲,几乎是完整地从指头上拔下来的。不用说也很清楚,这片指甲曾经贴在谁的大拇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