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娜·哈默紧张地翘着二郎腿,手指扭动着连衣裙的裙边,她先看了德拉·斯特里特一眼,又看了佩里·梅森一眼。
“什么事?”她问。
梅森说:“我想要你为你舅舅做件事。你做吗?”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都行。”
“这可能挺棘手。”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被抓住,你可能有麻烦的。”
她坐了一会儿,随后紧张地大笑起来,说道:“您呢?如果我被抓住,您会有麻烦吗?”
“好多麻烦。”
“那就让我们不要被捉住。”
“这才是很好的态度呀。”他说。
“您想要我做什么?”
梅森慢慢地说:“艾德娜,我想给你讲一点儿法律,并且告诉你我在那一局面中的适当地位。”
她神态茫然。
“一个律师看待谋杀案的方式和其他人有一点儿不同,”梅森解释说,“对于一个律师来说,谋杀不过是案子。他不了解被杀的人,他不了解被指控的人。那样他能提供更好的服务。他不会让同情蒙上眼睛,他的头脑也不会被忧虑笼罩。”
她点点头。
“听我说,”梅森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就像地方检察官会问你的那样。”
“什么问题?”
“你对于那把放在抽屉内的切肉刀很熟悉吗?”
“噢,是的,当然。”
“你最后一次看见那把刀确实在那个抽屉里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想是我把它从彼得舅舅的枕头下面拿走之后,放在那儿的那个时候吧。您想让我改口吗?如果是那样,您就直说吧。”
“他们差不多就会这样问你的,”梅森说,“而你惟一要做的事就是讲实话,你最后一次在那个抽屉里看见那把切肉刀是在谋杀发生的那天早晨你把它放在里面的时候。那是昨天,你向我进行了咨询,而且说服了你舅舅来聘用我。”
她点点头。
“我说,”梅森说,“你下一次看见那把切肉刀是什么时候?”
“在舅舅的枕头下面,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你肯定那是同一把切肉刀吗?”
她点点头。
“喂,这就阐明了我的论点。”梅森宣称。
“您是什么意思?”
“地方检察官差不多就是这样盘问证人们,而证人们也基本就这样回答那些问题。这时候,他们会不知不觉地犯下做伪证罪。”
“我不明白。”她说。
“你并不知道你在你舅舅枕头下面看见的那把刀就是你在那个抽屉里看见过的那把刀。你推测它是,因为那些刀看上去都一样,也因为你在抽屉里找那把刀,没有找到,而在你舅舅枕头下面却发现了一把刀,它和从抽屉里失踪的那把刀大致上的外观是相同的。”
“那么它不是同一把刀了?”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但那要由地方检察官来证明了,如果它确实是同一把刀,那自然是谋杀案的凶器了。”
“那么,好吧,”她敏捷地说,“我可以说,我没有把握是同一把刀。”
“你可以,”他说,“但是,在你上证人席之前,他可能已传唤了四五个证人了,其中包括那个管家,而且向他们问过了,‘你最后一次在那个抽屉里见到那把刀是什么时候’、‘下一次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它的’和‘它当时在什么地方’。然后,在通过推断已经显示出它是同一把刀之后,他会很随便地问那个问题——‘它是同一把刀吗’,或是‘你肯定它是同一把刀吗’,或是类似的问题……”
“我说,”梅森继续说,“我可以对你坦率地说话。但我不能和管家与其他证人谈话,因为那样的话,看上去就好像我正在试图对检方的证人们施加影响,已经给他们发出了传票。”
她喘了一口气说:“细想一下,他们录我的口供时就是这么问我那些问题的。”
“正是,”梅森说,“我现在试图去做的,艾德娜,就是给处于劣势者指一条明道。没有人知道那把刀是不是同一把刀。所有的人都认为它是同一把刀。”
“从本案的我们一方来看,它会是很重要的。地方检察官想当然地认为,它是同一把刀,所有的证人也都会这样。然后,在我开始提问的时候,我会努力去证明它不是同一把刀,但这样我会站不住脚的。所以,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向地方检察官证明,它是同一把刀。”
“你打算怎么做那件事呢?”她问。
“把另一把刀放在那个餐具柜的抽屉里,”他说着,仔细地观察着她,“明天上午你会发现那把刀。只在你我之间悄悄说,我们要确保各报社得知这第二把刀的事。地方检察官可能会认为是我放的。他会拼命叫喊,说我犯了渎职罪、私了罪、对证人施加影响罪,等等。但是,为了搞清这件事,他们将不得不开始对他们的证人们提出这把刀的身份认定问题。换句话说,他们不能像现在这样把它当作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正如现在所有的人潜意识里都认为那把刀的身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艾德娜·哈默点点头,“我想我明白。”
德拉·斯特里特意味深长地瞥了梅森一眼。梅森做手势要她不要作声。他们一起注视着艾德娜·哈默。艾德娜突然抬起眼来,说道:“谁去把那把刀放在那个抽屉里呢?”
梅森与她四目相对,“你!”他慢慢地说。
“我?”
他点点头。
“而谁发现它呢?”她问。
“霍尔康布警佐。”
她皱起眉头,说道:“假设有人在霍尔康布警佐之前发现了呢?”
“那,”他说,“可是我们要防备的事。你拿着这把刀,把它放在那个抽屉里,锁上抽屉……我相信只有你一个人有那个抽屉的钥匙吧?”
“是的。”
“还在你手里吧?”
“是的。”
“你去告诉霍尔康布警佐,我会在早晨大约8点的时候来,我请你届时让我进去,你问他你那样做是不是没事儿。”
“你认为他会到那儿去吗?”
梅森笑着说:“你说得很对,他会去的。”
“这件事会使我有麻烦吗?”
“如果你被捉住,会的。”
“而你认为它会帮助彼得舅舅?”
“我相信它会的。”
她站起身,微笑着伸出一只手。
“握手吧。”她说。
梅森和她握了手,对德拉·斯特里特点点头说:“把艾德娜带到法律图书室去。”
看到艾德娜·哈默脸上询问的表情,他说:“我正在做拿到那把刀的安排。我不特别想让你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因为你不知道的事,你就不必为之说谎了。你在法律图书室里等着。德拉·斯特里特会给你一些杂志看。我们准备好以后,会告诉你的。”
“我什么时候给霍尔康布警佐打电话呢?”她问。
“你将那把刀放在抽屉里,锁好抽屉后就打。”
“那会相当晚了,对吧?”
“对。但你可以告诉他,我刚刚给你打了电话,你要给我回电话告诉我。不要为打扰霍尔康布的事担忧。想到他会阻止我干我想干的无论什么事,他会高兴得对你感激涕零的。”
艾德娜·哈默的下颚向上翘着,目光坚定。
“我一定那样做。”她说。
德拉·斯特里特陪她进了图书室,过了一会儿,走了回来,发现梅森又踱起步来。
“担心了?”梅森问她。
她咧嘴笑着说:“根本没有。带着球向前冲吧,头儿。我会保护带球人的。”
“不为那些抢断者担忧吗?”他说。
“一点儿也不,”她告诉他,“球门就在前面。去触地得分吧。也许我可以汲取我上高中时的生活来获得一点儿鼓励……它是怎么唱的来着?……噢,对:
“草毒水果酥饼,黑毒果馅饼,
“胜——利,
“我们有份吗?我问。
“梅森的律师行,对!对!对!”
她冲着他哈哈大笑,那是一个女人无忧无虑的开怀大笑,她正要准备行动,与她为之奉献了忠诚的男子并肩去遭遇冒险经历。
“好样儿的,”梅森说,“还有一个呢。怎么唱来着?……噢,对:
“顽强地向前冲——
“摇摇晃晃地向前滚——
“冲他们哈哈笑——
“嗬嗬!”
他几乎还没唱完,通走廊的门上就传来了敲门声。梅森冲德拉·斯特里特点点头。她打开门,让海伦·沃灵顿和鲍勃·皮斯利走进屋来。
梅森示意他们坐下,“搞到了吗?”他问海伦·沃灵顿。
“鲍勃想知道你的一些想法。”
“不过是一种试验,”梅森说,“我想要一把和检方声称彼得·肯特从餐具柜里拿走的那把一模一样的刀。”
“您需要它做什么?”皮斯利问。
“做一个试验。”
“您能再多告诉我一些吗?”
“不能。”
皮斯利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几乎是很勉强地,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来,把它打开,显露出一把黑色牛角柄的切肉刀。为了不在刀柄上留下指纹,他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然后把那把刀放在梅森的办公桌上。
“这就是。”他说。
“它看上去像极了。”梅森说,仔细地查看着它。
“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刀。”
佩里·梅森用手指慢慢地将刀翻了个个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我恰巧对于切肉餐具了解一些,我销售它们。当我得知那把切肉刀的认定会成为本案的一个组成部分、海伦可能会被召为证人时,我记下了那个制造商的货号——那是刻在那把叉子的长柄上的——并且查对了一下。”
“而且订了一模一样的一套呢?”梅森拱起了眉毛问道。
“不完全,”皮斯利说,“我的存货中有好几套呢。您看,那套切肉餐具还是我卖给肯特的。”
“多长时间以前?”
“两三个月以前。肯特不喜欢他原来的那套切肉餐具,海伦好心地告诉他说,我可以给他搞到一套保证让他满意的餐具。”
“我明白了,”梅森说,“非常感谢。我感到肯特先生欠你们每个人的情,当那个时候到来时,我会确保让他知道你们的合作。”
梅森站起身,表示这一会面结束了。
海伦·沃灵顿说:“您有把握鲍勃不会为这件事有任何麻烦吧?”
梅森大笑着说:“麻烦是一个相对而言的词,它并不意味着许多。”
皮斯利说:“坦率地讲,梅森先生,对于这件事我大概并不热衷。”
梅森拍拍他的肩膀,很有礼貌地陪他往门口走去,离开了放在办公桌上的那把切肉刀。“别提它了,”他说,“作为一个顾客,我有权进你的铺子买一把切肉刀。”
“是的,当然了。”
“噢,我现在在做的不过是这件事。”
“不,”皮斯利说,“你不在我的铺子里。”
“如果你宁愿我到铺子里去做这件事,我会去那儿购买的。”梅森大笑着说,但为他们开着门。
皮斯利很不情愿地走进走廊。
“晚安,”梅森说,“而且再次谢谢你们两个人。”
他把门关上,弹簧锁“咔嗒”一声就了位。
德拉·斯特里特正在向那张办公桌倾过身去,盯着那把刀。“下一步干什么?”她问道。
“一只柠檬,”梅森说,“放在办公桌左首上面的抽屉里,我们要用这把刀切只柠檬,让刀刃上沾上柠檬汁,时间长一些,以使它不那么新,尔后我们要非常非常小心地把所有指纹从那把刀上擦下去。然后我们就把它交给艾德娜·哈默。她会同样小心地不在刀上留下她的指纹。”
“这把刀一被发现,霍尔康布就会努力去发现上面隐约的指纹。”她说。
“肯定。”梅森表示同意。
“而他什么也找不到。”
“当然。”
“那不会使他怀疑吗?”
“为什么?”
“因为一把切肉刀上应该有一些指纹。”
梅森微微鞠了个躬说:“现在,我亲爱的年轻女士,你开始意识到,地方检察官会发现他自己所处的那种地位了。”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梅森说:“记住,在彼得·肯特枕头下面发现的那把刀的刀柄上根本没有清楚的指纹。”
她张口要说什么,这时,电话铃尖利执著地响了起来,充斥了这个房间。
“那个电话接哪条线?”梅森问。
“中继线,当我在这儿时,我想确保接到所有打进来的电话。”
“接吧。”他说。
她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说:“梅森先生现在在这儿。我会告诉他的。”她用手捂住电话的送话筒。
“是监狱的一个人打来的,”她说,“他说彼得·肯特刚让人把一些文件交给了他,他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您。”
梅森点点头:“告诉他我马上去。”
梅森把写字台上的切肉刀放好,锋利的刀刃在最上面,对德拉·斯特里特说:“把艾德娜·哈默带进来,在我动身去监狱以前我们来把这件事向她解释一下。”
德拉向法律图书室的门口走去。佩里·梅森正在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把刀柄上的所有指纹擦掉,艾德娜·哈默走进屋来。
“哇,”她看着办公桌上那把刀叫道,“这是同一把刀。”
“嗯,”梅森告诉他,“看上去在这两把刀上都没有任何辨认的标志。”
“您想让我拿这个东西怎么办?”
他用手帕把刀刃擦干净,挑剔地查看着它,用皮斯利把它带来时用的那张牛皮纸把它包了起来。
“要小心,不要在上面留下任何指纹,”他说,“把它放到餐具柜抽屉里。给霍尔康布警佐打电话,告诉他,我会在早晨8点钟到那儿。而且,记住,亲爱的,我会在早晨8点到,而且我想应该是你开门让我进去。”
“我要把抽屉锁上吗?”
“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在抽屉里,把抽屉锁上,不要打开。”
她伸手去拿那个纸包,他很随便地说:“你为什么认为你舅舅要杀你呢,艾德娜?”
她就仿佛被打了一下缩起了肩膀。
“您在说什么呀?”
梅森迅速地向她跨了一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艾德娜。30多天以前你就知道你舅舅梦游了,你认为他要杀你。”
“不是这样!那是不对的!”
“那么,”他问道,“你为什么在你卧室的门上装上那把弹簧锁呢?”
她微微喘了一口气,用惊恐的目光盯着他。
“说呀,”他说,“把实话告诉我。”
“我……我……”
“你卧室门上原来的锁就够好的了,”他说,“但你怕你舅舅有那把锁的钥匙,而你想要一把他没有钥匙的锁,于是你就找了一个锁匠,安了一把最贵的锁,你有惟一一把钥匙。对吧?”
“不……这是……不。”
“那么你为什么在你门上装上那把锁呢?”
她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他远一些,倒在一把椅子上,哭了起来。
梅森说:“来吧,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哭够了以后,就回答我的问题。”
她抬起泪水汪汪的双眼。
“您为什么想知道那把锁的事呢?”她问。
“因为,”他说,“地方检察官很可能就这样对你出其不意的。他会向在证人席上的你戳着手指头,使你当着陪审团的面做出你现在这样的举止。你可以看到那会对你舅舅的案子起什么作用。那会使陪审团认为你舅舅是个心存歹念的凶手。即使他们认为他是在梦游,他们也会判他有罪的。”
“但——但——但是那不是我换锁的原因。”
梅森死死地盯着她:“那好吧,原因是什么呢?”
“杰里和我一个月以前秘密结婚了。”她低下眼皮说。
梅森叹了一口气,“为幸福与欢乐感谢上帝吧。”他说。“您是什么意思?”
“我原来想你装上那把锁是因为,你知道你舅舅在宅子里到处走,你是怕他。”
“不。诚实地说,梅森先生,这和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为什么不宣布结婚了呢?”
“我们想保密。”
“你舅舅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为什么?”
“他有点儿古怪。”
“他赞成杰里,对吧?”
“非常赞成。但是,在他再婚以前,我不想让他认为我要离开他。”
“那么,好吧。”梅森探询地注视着她问,“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呢?”
“因为,”她大笑着说,“我恋爱了,而且这是好莱坞,杰里是个美男子。许多女人狂恋着他呢。从天性讲他很易变,而且……嗯,我只是想趁合适的时候抓牢他。”
梅森笑着说:“噢,只要你在门上装那把锁不是因为你舅舅在梦游,我就不管你为什么那样做。但是当我看见那把锁时,我推测的解释是邪恶的,而不是浪漫的。于是我猜想地方检察官会在提问时使你受到重创……我想你有一把钥匙,杰里也会有一把钥匙吧。”
她点点头。
“没有别的钥匙了?”
她微笑着摇摇头,“说到底,”她说,“我只有一个丈夫。”
“还有没有人听到你的这些话,也就是说还有没有人知道你结婚了呢?”
“一个人也没有。”
“好吧,”佩里·梅森说,“拿走那把切肉刀,把它放到那个抽屉里,而且,当你上了证人席,或是当着大陪审团的面,地方检察官开始盘问你门上那把锁的事时,就像你刚才对我那样,显示出一点儿激动情绪来,然后讲实话,讲的时候要又笑又哭,而且要使它很浪漫。”
梅森向德拉·斯特里特点点头,把帽子压到头上说:“我要到监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