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吕克有道理,冉娜也有道理,一星期以后,比西就发现了这一点,对他们的见解,给予了正确的评价。
效法古代的人固然可以名留后世,但其成就也只不过是古人而已,比西自从陷入情网以后,就将普吕塔克的所有道德教导置诸脑后,再也不喜爱这个作家了!他自己长得像阿尔西比亚德那么英俊,当然关心的只是目前的事,对于有关西比翁和贝亚尔禁欲的故事,则不大感兴趣了。
狄安娜则比较单纯,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比较自然。她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这种本能就是愤世嫉俗的费加罗称为人类天性的爱和骗:热爱自己的意中人,欺骗自己的丈夫。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思索一下夏龙和蒙田的所谓要当个正派的人。
她的逻辑就是热爱比西,她的道德观就是委身给比西,她的形而上学就是碰到比西的手指因而引起全身快感而战栗。
蒙梭罗先生被刺伤已经有半个月,目前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由于采用了冷水疗法,他的伤口没有发炎,这种新疗法是昂布瓦兹·巴雷受到命运或者上天启示发明的。这时候另一个消息又给了他以重大打击:安茹公爵偕同他的安茹党人跟着王太后回到巴黎来了。
伯爵的担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亲王到达的第二天,就借口探望病情,到他的小老头街的公馆里来。对于一个对自己如此关心的亲王,是无法待以闭门羹的。因此蒙梭罗先生接待了安茹公爵,公爵对犬猎队队长,尤其是对他的妻子,显出无比热情。
亲王一走,蒙梭罗先生马上把狄安娜叫过来,倚着她的臂膀,不管雷米如何叫喊抗议,环绕着交椅走了三圈。
走完以后,他往这把交椅上一坐。我们说过,他环绕着这把交椅已经划了三重封锁线了,他显得十分满意,脸上浮现出微笑,狄安娜马上猜出他又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不过这是蒙梭罗家的私事,暂且不提。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安茹公爵到达巴黎的情况,这才属于本书的史诗般的正题。
读者当然想像得出,弗朗索瓦·德·瓦卢瓦爵爷回到卢佛宫的日子,并不寻常。
大家可以看到:
国王十分傲慢。
王太后表现出不甚热情。
安茹公爵表面上谦恭,实际上气概咄咄逼人,似乎在说:
“该死!你们既然用这么尴尬的面孔迎接我,为什么又要叫我回来?”
在整个觐见礼节上,事先得到比西通知的利瓦罗、里贝拉克、昂待拉盖三个人,都在用喷出火来的眼光,盯着四个嬖幸,恨不得把他们一口吞下去。这就清楚地向他们的决斗对手表明,如果遇到障碍决斗不能如期举行,过错决不在他们身上。
这一天,希科频繁地来来往往,比法尔萨拉大战前夕的恺撒更忙碌。
然后一切复归平静。
安茹公爵回到卢佛宫的第三天,对受伤的蒙梭罗作了第二次访问。
蒙梭罗对国王接待王弟的详细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趁机用动作和言语安慰公爵,使公爵始终对国王保持着敌对的情绪。
公爵走后,蒙梭罗由于身体已越来越好,就倚在狄安娜的臂膀上,不是环绕交椅走三圈,而是环绕房间走一圈。
走完以后,他坐在椅子上,神情比第一天更高兴。
同一天晚上,狄安娜告诉比西:蒙梭罗一定在策划阴谋。
一分钟过后,蒙梭罗同比西单独在房间里,他对比西说:
“我一想起这位亲王就万分气恼,他表面上对我和颜悦色,实际上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就是他派圣吕克先生来暗杀我的。”
比百说道:“什么!暗杀!伯爵先生,请您说话当心点,圣吕克是个高尚的贵族,您自己也承认是您先向他挑衅,是您首先把剑拔出来,而且您是在决斗中被他刺中的。”
“这些话我都同意,但是他仍然是受安茹公爵的唆使才来的。”
比西说道:“请听我说,我熟知公爵为人,尤其了解圣吕克先生,我不得不告诉您圣吕克先生是全心全意爱戴国王,一点儿也不爱亲王的。啊!如果刺中您的是昂特拉盖、利瓦罗或者里贝拉克,我会同意您的说法……可是圣吕克……”
蒙梭罗因持己见,说道:“亲爱的比西先生,您对法国历史没有我那么熟悉。”
比西本来可以回答他说,他虽然不熟悉法国历史,可是对安茹的历史,尤其是对梅里朵尔的历史,却十分熟悉。
最后蒙梭罗终于能够独自起床并且走到花园里去了。
他从花园里回来时说:“我的身体好了,今晚,我们就搬家。”
雷米说道:“为什么?难道小者头街空气不好?或者缺少消遣?”
蒙梭罗说道:“恰恰相反,我的消遣太多了,安茹先生经常来访就使我厌烦得不得了;每次他来,总带着三十来个侍卫,他们的马刺踏地的声音使我的神经简直受不了。”
“您要搬到哪里去?”
“我已经派人收拾国内勒王宫附近我的那所房子。”
比西由于经常在他家,听了这话不由得勾起了对过去的回忆,他同狄安娜情意绵绵地互相望了一眼。
雷米莽撞地大声说道:“怎么!搬回这所破房子里去!”
蒙梭罗说道:“啊!您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房子?”
雷米答道:“见鬼!谁不知道法兰西犬猎队队长的房子!何况我原来就住在博特雷伊斯街?”
蒙梭罗按照习惯,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接着他说:
“是的,是的,我要搬到那里去,我在那里一定很好,因为在那里一次只能接待四个客人。这房子真像一所碉堡,只要有客人来,在三百步外就能从窗口上望见。”
雷米问道:“望见又怎样?”
蒙梭罗说道:“望见以后如果那天不想会客,就可以避开,尤其是身体健康的时候。”
比西咬紧嘴唇,他害怕终有一天蒙梭罗也会躲避他。
狄安娜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曾经在这所小房子里初见比西,那时比西受了伤,在她的床上昏迷不醒。
雷米沉思半晌,第一个开口说话:
“您不能搬到那里去。”
“大医生,请问您,为什么不能?”
“因为法兰西的犬猎队队长经常要接待宾客,家里有许多仆人。马匹和车辆,如果他用一座宫殿来养狗,那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他自己住到狗窝里,这不可能。”
蒙梭罗“唔”了一声,表示他同意这一番话。
雷米又说:“而且,我这个医生不仅医治肉体,还医治心病,我认为不喜欢住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这所房子。”
“那是为什么?”
“是为了夫人。”
“为了夫人?”
“是的,您可以让伯爵夫人搬到那边去住。”
蒙梭罗大声说:“要我同她分离?”他一边说一边盯住狄安娜,眼光里愤怒的成分比爱情更多。
“另一个办法是请您辞掉犬猎队队长的职务,我认为这样做比较聪明。因为,您只有继续做下去和辞掉职务两种选择,如果您撒手不干,您会得罪国王;如果您继续干下去……”
蒙梭罗咬牙切齿地打断雷米的话头说:“我应该怎样干,我就怎样干,但我决不离开伯爵夫人。”
伯爵的话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嘈杂的马声和人声。
蒙梭罗浑身一震,喃喃地说:
“公爵又来了!”
雷米走到窗口边上一瞧,说道:“果然是他。”
医生的话声未落,亲王早已利用亲王入室毋须通报的特权,走了进来。
蒙梭罗在旁窥伺着,发觉弗郎索瓦的目光首先寻找狄安娜。
不久,公爵没完没了地向狄安娜献殷勤,更使他看清了公爵的真面目。公爵带来给狄安娜的是一件稀世珍宝,这样的珍宝一个耐心而技艺超群的手工艺人一生只能制作三四件,制作的过程虽然缓慢,但能使一个时代获得盛誉,这类杰作在那个时代也比今天更多。
这件珍宝是一柄可爱的匕首,镶着金质雕镂刀柄;那刀柄作小瓶形状,刀身上用天才的刀工刻着一幅狩猎图:猎狗、骏马、猎人、猎物、树木和天空,浑然一体,天蓝色加上金色,十分和谐,叫人爱不释手。
蒙梭罗说道:“让我看看,”他是害怕有什么纸条夹带在刀柄里。
亲王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他走过来把匕首一分为二,说道:
“您是猎手,刀身应该给您;刀柄就送给伯爵夫人。比西您好,现在您成为伯爵家的常客了。”
狄安娜满脸通红。
比西则相反,表现出镇静自若,他说道:
“大人,您忘记了今天早上命令我来探听蒙梭罗先生的病情了。我只不过是像遵守殿下其他的命令一样,遵命而行罢了。”
公爵说道:“这话不错。”
然后他走过去坐在狄安娜身边,低声同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伯爵,在您的病房里太闷热,我看伯爵夫人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来带她到花园里散散步吧。”
丈夫和情夫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愤怒的眼色。
狄安娜接受了邀请,站了起来,挽着亲王的臂膀。
蒙梭罗对比西说:“挽着我的臂膀。”
蒙梭罗跟在妻子后面下楼。
公爵说道:“喔唷!看来您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大人。我希望不久以后我就能陪着蒙梭罗夫人到任何地方去。”
“很好!可是眼前您还要当心,不要过分疲劳。”
蒙梭罗自己也觉得亲王这句嘱咐十分有理。
他找了一处可以监视公爵的地方坐了下来,对比西说:
“伯爵,为了我们的友谊,请您伴送蒙梭罗夫人到巴士底狱附近我的小公馆里去。说实话,我宁愿她住在那里,也比在这儿强。我把她从梅里朵尔的这个座山雕的利爪中救出来,不能让她在巴黎被它吃掉。”
雷米对比西说:“先生,您不能接受这个任务。”
蒙梭罗问道:“为什么?”
“因为您是安茹公爵的人,要是公爵知道您帮助伯爵这样作弄他,他永远不会原谅您。”
性格容易冲动的比西刚要大喊一声:“我不在乎!”看见香米给他使了眼色,便闭口不说了。
蒙梭罗沉吟半晌,说道:
“雷米说得对,我不应该要求您帮我做这样的事,*我要亲自送她去,因为明天或后天我就能住进这所房子了。”
比西说道:“您疯了,这样做您会失去您的职务的。”
伯爵答道:“很可能,但是我可以保住我的妻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头,比西见了,不由得长叹一声。
当晚,伯爵就把妻子送往国内勒王宫附近读者已经很熟悉的房子里去了。
雷米帮助在康复中的蒙梭罗也搬了过去。
由于雷米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他明白在这狭窄的房屋里,比西的幽会受到很大的威胁,更需要他的帮助,因此他又同热尔特律德接近起来。热尔特律德起初打他,最后宽恕了他。
狄安娜又住进她自己临街的那间房间里,房间里的床仍然挂着白锦缎金线嵌花的床慢。
这间房间同蒙梭罗的房间只隔着一条走廊。
比西恨恨地扯自己的头发。
圣吕克对他说,目前绳梯已经制作得十分完善,完全可以用来代替楼梯。
蒙梭罗想起安茹公爵一定暴跳如雷,万分气恼,就不由得搓着双手,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