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认出这人确是希科,只见他专心致志更甚于阿基米德,仿佛就是巴黎遭到袭击,他也无意回头张望一下。
国王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喝道:“喂!坏蛋,你就这样来保卫你的国王吗?”
“保卫国王,我自有上策。”
国王叫道:“什么上策,你这个懒骨头!”
“我坚持我的上策,我能够证明这一点。”
“我倒很想知道你是怎样证明的。”
“这事易如反掌:首先,我们做了一件大蠢事,我的圣上,一件愚不可及的大蠢事。”
“我们做了什么事?”
“做我们正在做的事。”国王吃了一惊,心中为希科和王太后的意见不谋而合,为他们洞察事理的敏锐头脑感到惊骇,他喊了一声:“啊!”
希科继续说:“你的那些朋友正在城里到处大叫大嚷‘杀死安茹佬’,可我琢磨再三,觉得并没有什么凭证可以确认这事是安茹人干的。你的朋友们这样闹得满城风雨,只会引起一场小小的内战,这正是德·吉兹一伙想干而又未能得逞的事。你瞧,亨利,眼下无非两种结果:第一种,你的朋友都死于非命,那你一定会伤心落泪,而我坦白承认,我是毫不在乎的;第二种,你的朋友把安茹人悉数赶出了巴黎,对此你肯定会感到不乐意,而对那位亲爱的安茹先生可是遂心如意,正中下怀呢!”
国王听到这里,不禁叫道:“见鬼!你确信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切仍不能使我明白你赖在这块石头上做什么。”
“我正在做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我的孩子。”
“什么事?”
“我在地上画了几个省份的轮廓,你的弟弟将在这些省份挑起叛乱。我还估计了一下这些省份能为叛乱提供多少兵力。”
国王叹道:“希科啊,希科,我的周围难道只有不祥之鸟在鸣叫吗?”
希科回答:“夜深才听见猫头鹰的歌声,我的孩子,因为不到时辰它不会开口。小亨利,眼下天昏地暗,风雨如晦,白天如同黑夜,故而我也要哼上几句你应当倾听的曲儿。请看吧!”
“看什么?”
“看看我画的地图,你自己判断吧。先来瞧瞧安茹省,它形状像块小馅饼。你的兄弟就在那里潜身避难,所以我头一个就把它画出来。你看见了吧?你的犬猎队队长蒙梭罗和你的朋友比西正要到那里去指挥和领导呢,如果这个省指挥和领导有方的话,仅安茹一省,就能为我们——我说我们,就是指你的胞弟——提供一万名士兵。”
“你认为有那么多么?”
“这是最起码的数字了。现在再来看看吉耶纳省吧,就在这儿,看到了吧?它看上去像一头小牛犊,伸着一条腿正在踱步。啊,我的天呐!吉耶纳省向来是作乱的温床,况且英国人刚刚从那里撤走,在那儿遇到些乱臣贼子也不足为奇。因些青耶纳省一定会兴高采烈地起来叛变。不过他们倒不是反对你,而是反对整个法兰西。吉耶纳省肯定能罗致八千人马。数量不多!但都是些久经考验的沙场老将。你放心好了。在吉耶纳省的左面,就是贝亚恩和纳瓦拉,看见了吗?这两个省活像一只猴子蹲在大象背上。纳瓦拉已经大大削弱了,这不言自明,但同贝亚恩加在一起,两地总人口仍达三四十万。在纳瓦拉国王的胁迫、威逼和恫吓下,我们假定这两个地区给神圣联盟提供百分之五的人,也就有一万六千兵马。让我们简单总结一下:安茹一万……”
希科继续用一根小木棍在沙地上画出一个表格:
安茹10000人
吉耶纳8000人
贝亚恩和纳瓦拉16000人
共计:34000人
亨利说道:“那么你认为纳瓦拉国王会同我的弟弟结成联盟吗?”
“见鬼,为什么不会呢?”
“那么你也认为我的弟弟逃离巴黎,是纳瓦拉国王曾参与其事啦?”
希科目不转睛地盯着亨利,说道:
“小亨利,这个念头可不是出自你的头脑。”
“为什么?”
“因为这个念头!太高深了,我的孩子。”
“管他是谁的念头!现在我问你,你要回答我:你是否认为我的弟弟逃出卢弗宫与亨利·德·纳瓦拉有关?”
希科答道:“哎!有一天我在铁厂街街角听见有人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畜生!’刚才我沉思冥想了老半天,觉得这句骂人的话相当说明问题。”
国王惊叫起来:“你听见有人骂‘该死的畜生’吗?”
希科回答:“是的,我听得千真万确。不过今天我才想起来。”
“那么当时他在巴黎·?”
“我认为是的。”
“是谁使你对此确信不疑的呢?”
“是我的眼睛。”
“你看见亨利·德·纳瓦拉了?”
“对。”
“我的宿敌如此小觑我,竟敢闯进我的京城!你却不来向我禀报。”
希科答道:“我是个堂堂贵族,并非爱告密的小人。”
“贵族又怎么样,小人又怎么样?”
“哼!一个人要是贵族,就不屑去作奸细的勾当,如此而已。”
亨利陷入沉思。良久,他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我的弟弟和我的表兄弟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将安茹省和贝亚恩省联合在一起。”
“还没有算上吉兹三兄弟呢!”
“怎么?你认为他们也会结成联盟?”
希科自管自地掐着手指边算边说:“我们已知有34000人:安茹10000万,吉耶纳8000,贝亚恩16000。现在再加上你的军队统帅,德·吉兹先生麾下的2000至25000兵马,总共就有59000人。除去患上了什么痛风病、风湿病、坐骨神经痛之类沉菏重疾的病号,就算减员至50000人吧!我的孩子,你也看出来了,这可不是个区区小数。”
“亨利·德·纳瓦拉和德·吉兹公爵可是死对头呀!”
“死对头又怎么啦?这并不妨碍他们串通一气来反对你。至于他们之间的旧账,在干掉你以后,他们还会相互清算的。”
“你说得对,希科,你的看法与母后不谋而合。必须制止这场闹剧,快替我把瑞士卫兵召集起来。”
“哈,你还指望瑞士卫兵,妙啊!凯吕斯早把他们带走了。”
“那我的卫队呢?”
“熊贝格领走了。”
“最起码我的侍卫还在吧?”
“他们跟着莫吉隆走了。”
亨利叫了起来:“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居然敢擅自妄为?”
“哈,亨利,你又何曾发号施令来着?当然,有时人家也让你扮演国王的角色,那是在宗教悔罪游行或者鞭答赎罪的时候。要涉及到战争,涉及到政权,那么掌权者就是德·熊贝格先生,德·凯吕斯先生和德·莫吉隆先生。至于德·埃佩农,既然他藏了起来,我倒没有什么可说的。”
亨利叫道:“见鬼,事实果真如此吗?”
希科继续说:“请恕我直言,孩子,你不过是法兰西王国中第七位或第八位君主而已,你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晚矣,晚矣。”
亨利狠狠地咬着嘴唇,愤愤地跺着双脚。
这时,希科朝黑暗中瞅了一阵,突然叫了一声:“哎!”
“什么事?”
“他妈的!是他们,亨利,看看吧,你的伙计们来了!”
果然,国王循着希科手指的方向,看见三四个骑士策马奔来,后面还远远跟着一队骑兵和一大群步兵。
骑士们没有看见黑暗中有两个人站在壕沟边,正欲进卢佛宫,国王大声叫道:
“熊贝格,到这儿来,熊贝格!”
熊贝格答道:“哎,谁在叫我呐?”
“来吧,我的孩子,你只管过来!”
熊贝格听出了国王的嗓音,便走了过来,说:“嘿,天主惩罚我,原来是国王陛下。”
“不错,是我。我到处找你们,却找不到,在这儿都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干什么去了?”
另一名骑士走近来问:“您问我们干什么去吗?”
国王说:“啊,过来吧,凯吕斯,你也过来吧,以后未经我的准许可别再这样擅自出兵啊!”
第三位骑士也开了腔,国王认出他是莫吉隆:“没有必要了,因为已经万事大吉了。”
国王不禁重复道:“万事大吉?”
埃佩农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说:“这要感谢天主!”
希科高举双手,装出仰天欢呼的样子:“感谢天主!”
国王问道:“那么说,你们把他们斩尽杀绝了?”接着他自己又低声加了一句,“不管怎么样,人死是不会复生的。”
希科问道:“你们把他们通通干掉了?啊,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熊贝格答道:“我们可没费那个手脚。我们刚同他们交上手,这群懦夫就像惊弓之鸟一般逃之夭夭了。”
亨利顿时脸色发青,他问道:
“你们和谁交锋啦?”
“和昂特拉盖。”
“那么至少这家伙被你们杀掉了?”
“恰恰相反,倒是他杀死了凯吕斯的一个侍从。”
国王说道:“那么他们早有戒备了?”
希科叫道:“那当然啦!我对此确信不疑。你们穷嚎乱叫‘杀死安茹佬’还搬炮鸣钟,搞得整个巴黎都把刀剑挥舞得眼当作响,而你们竟还巴望这些老实人都是十足的聋子,就像你们都是十足的傻瓜一样。”
国王嘟嘟囔囔地低声叹道:“完了,完了,内战导火线终于点着了。”
凯吕斯听了不禁打了个寒战:“见鬼!真是的!”
希科说道:“啊,您总算开窍了,很好。而熊贝格先生和莫吉隆先生还懵懵懂懂呢!”
熊贝格反驳说:“我们正时刻警惕着准备捍卫陛下和陛下的王冠。”
希科说道:“哈,真是活见鬼。捍卫国王,我们有德·克利松先生呢。他没有你们叫得响,却同你们一样能干。”
凯吕斯说道:“好了,说来说去,希科先生,就在两个小时前,您的想法和我们还如出一辙;退一步说,就算您没有这样想,可您至少也曾同我们一样大叫大嚷过,现在您倒把我们骂个狗血喷头。”
希科问道:“我吗?”
“正是,您一面嚎叫‘杀死安茹佬’,一面用剑往墙上乱剁。”
希科说道:“可要说到我,那又该当别论,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小丑。而你们呢?你们都是聪明人……”
这时亨利开口了:“好了,好了,别斗嘴皮子了,先生们,我们有的是战争。”
凯吕斯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如此狂热地煽动百姓,使他们群情激奋;现在我命令你们以同样的狂热会使他们平静下来。去把瑞士卫兵、卫队和我的宫廷侍从都带回卢佛宫,关上所有的大门,让明天那些百姓把这件事当成一伙醉鬼的胡闹。”
这伙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走开了。他们向参加这次卤莽行动的军官们传达了国王的旨意。
亨利回到王太后身边。他的母亲忧心仲仲,焦虑不安,正忙着对仆从们发号施令。她见了亨利,便问道:
“哎,发生了什么事?”
“唉,果然不出您的预料,母后。”
“他们逃之夭夭了?”
“是啊,唉!”
“啊,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这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城里有什么动静?”
“到处沸沸扬扬,乱成一团。不过我对此并不担忧,因巴黎掌握在我的手中。”
卡特琳说道:“对,值得担忧的是外省。”
亨利接着她的话说:“他们将发动叛乱和暴动。”
“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面对现实。”
“怎样面对现实呢?”
“我要命令我的军官和卫队厉兵袜马,准备厮杀;我要武装我的民兵;我要从夏里泰撤回我的人马,然后向安茹进军。”
“你准备拿德·吉兹先生怎么办?”
“德·吉兹先生,哼,德·吉兹先生!必要的话我立即下令逮捕他。”
“啊!您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再加上其他严厉的措施,来取得成功吧?”
“不然怎么办呢?”
卡特琳低头沉吟半晌,然后说:
“你计划的这一切都绝无成功的可能,我的孩子。”
亨利一听,愤愤地嚷起来:“啊!今天我怎么连连失算?”
“不,你是被扰得心绪不安了。首先你要冷静下来,然后我们再来看看有什么办法。”
“噢,母亲,快给我想出一些妙计,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你已经看见我刚才正在发布命令,孩子。”
“什么命令?”
“派一位使者前去吧。”
“去哪儿?”
“去你弟弟那儿。”
“向这个叛逆派一位使者!您存心要叫我丢脸。母后。”
卡特琳板起脸说道:“现在可不是你妄自尊大的时候。”
“派位使者去求和?”
“必要时甚至可以用金钱来换取和平。”
“我的天主,这样干有何好处呢?”
那个佛罗伦萨女人说:“唉,我的孩子,你想万无一失地把这伙妄图发动战争的逃窜者统统统死,那你就先得获得和平。你刚才不是说很想逮住他们吗?”
“噢,为此我情愿献出四个省,只要能把这四个家伙逮住。”
卡特琳意味深长地说:“对,要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她的话在亨利的内心深处激起了愤恨和复仇的怒火。他说:
“我认为您说得对,母后。可是派谁去呢?”
“在您的朋友中找找看?”
“母后,这是白费心机,我找不到一个男子汉能向他信托如此重任。”
“那就找一个女人吧。”
“一个女人!母后!您会同意吗?”
“我的孩子,我已经是风烛残年,疲惫不堪,等我回来时,也许就要进天国了。但我仍愿去跑一趟。我要在你的兄弟和他的同伙们意识到他们拥有的力量之前,星夜赶到安茹。”
亨利感激万分地吻着卡特琳的双手,叫道:“噢,母后,我的好母后,您始终是我的支持者,我的恩人,我的保护神!”
卡特琳喃喃地说道:“这就是说,我始终是法兰西王后。”她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她的儿子,目光是充满了怜悯和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