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快活过度而昏迷不醒,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当然,也有致死的例子,这是十分稀少的。
所以狄安娜不久就睁开了眼睛,她发觉自己在比西的怀抱里,因为比西不愿意把第一个见到狄安娜睁开眼的特权,让给圣吕克夫人。
狄安娜苏醒过来以后就喃喃地说:“啊!真可怕,伯爵,您使我们吓了一跳。”
比西等待的不是这样的话。
谁知道呢?男子一向是苛求的!比西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这种昏迷过去后来又醒过来的事,谁知道他除了说话以外,再期待些什么呢?
可是,狄安娜只是到此为止,没有别的言语动作,她甚至还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回到她的女友身边。圣吕克夫人开始时很知趣,退走几步到大树底下;后来,像所有妇女一样,一对恋人重新和好的可爱情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又轻轻地走回来,并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却离他们相当近,可以一字不漏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
比西问道:“夫人,难道您就这样接待我吗?”
狄安娜回说:“不,比西先生,因为您刚才做的事真是满怀深情,叫人感动……不过……”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求求您,不要说‘不过’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又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不,不,别这样,不要下跪,比西先生。”
伯爵双手合十说道:“就让我这样子求求您吧,很久以来我就梦想着能这样做了。”
“是的,为了这样做,您翻了墙头,这不仅对您身份不合适,而且有损我的名誉。”
“怎么会呢?”
“万一有人看见,怎么办?”
“谁会看见我呢?”
“我的猎手们,他们在不到一刻钟以前还在墙后面从矮树丛里走过。”
“啊!请放心吧,夫人,我一路小心躲藏着,没有人会看见我的。”
冉娜说道:“躲藏着!这真是富有传奇色彩,把经过情形告诉我们吧,比西先生。”
“首先,我在路上没有追上你们,这不是我的错,那是因为我走的是一条路,你走的是另一条。您经过朗布依埃,我走的夏特勒那边。其次,请您听我说完,然后判断您的可怜的比西是不是热爱您:我不敢追上您,并不是因为我做不到。我考虑到老马雅纳克并不是在恋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鼓励它快点回到梅里朵尔;令尊有了您在身边,也不必拼命赶路。可是我不愿意当着令尊的面,当着您底下人的面同您见面,因为我照顾您的名誉,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一站一站地走过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冉娜说道:“可怜的小伙子!因此,你看他真是瘦多了。”
比西继续说:“后来您到了昂热,我在城效找了一家客店住下,躲在窗户后面看着您走过。”
狄安娜问道:“啊!我的天!您在昂热是不是用真名字的?”
比西微笑着说:“您当我是什么人。当然不是用真名字·;我化装成一个行商,请您看一看我的桂皮包衣服吧,它不容易使我露出真面目来,因为许多呢绒商人和金银匠都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况且我有一种不安和匆忙的神色,很像一个采集草药的植物学家。总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我。”
“比西,美男子比西,一连两天在外省居然没有人注意到您。在宫里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
狄安娜红着脸说道:“请继续说下去,伯爵,比方,您是怎样从城里到这儿来的。”
“我有两匹良种马,我骑上其中一匹,漫步走出城外,一路上观看招贴和招牌,一等到人们不注意我的时候,我立刻策马飞奔,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跑完了十四公里,这是从城里到这儿的距离。进入梅里朵尔的树林以后,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找到了花园的围墙,可是那围墙很长,非常长,花园也很开阔。昨天,我一连在围墙上探索了四个钟头,到处都爬上去看一看,总希望能够找到您。最后,我几乎要绝望了,才在傍晚时分看到了您,那时您正要走进屋子,男爵的两条大狗跟在您后面跳跃,圣吕克夫人拿着一只山鸫在引诱它们,高举着不让它们够得着。后来您就进去了。”
“我跳下去,奔到这儿来,您刚才还在这儿。我看见这儿的青苔已经被常去的足迹踏平,我因此想到您一定是常来这地方,有太阳的时候,这地方十分迷人。为了便于识别,我像狩猎一样,在这儿做下记号。我一边做一边叹气,因为这使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冉娜微笑着插进来说:“大概是因为没有这个习惯吧。”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夫人。我再说一遍,我一边做一边叹气,因为我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再踏上回城的路,我觉得十分疲乏,桂皮色的紧身衣也在爬树的时候弄破了。可是,尽管衣服破了,胸口郁闷,我的心里仍然充满快乐,因为我看见您了。”
冉娜说道:“您所说的一切我觉得十分值得赞赏。您克服了许多可怕的困难,真是又伟大又英勇。如果是我,我最害怕爬树,我就不会弄破这身衣服和这双白白净净的手,您瞧,您的手被荆棘划破了多少口子,多可怕啊。”
“这话不错。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见到她了。”
“相反,如果是我,我比您做得更好,我照样可以看见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甚至见到圣吕克夫人。”
比西急忙问道:“您有什么好办法?”
“我会径直地来到梅里朵尔城堡,从大门进来。男爵先生会拥抱我,蒙梭罗夫人在吃饭时会请我坐在她身边,圣吕克先生会多方招待我,圣吕克夫人同我作些字谜游戏。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却是恋爱的人所最想不到的。”
比西微笑着摇了摇头,向狄安娜扫了一眼。
他说道:“啊!不行,不行。您说的办法谁都可以做,唯独我不行。”
狄安娜像个孩子似的涨红了脸,她的眼睛和嘴角露出同样的眼神和微笑。
冉娜说道:“我不懂!照您这样说,我对礼貌是一窍不通了!”
比西摇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到城堡来!她是个有夫之妇,男爵先生对自己的女婿,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总负有严格管教女儿的责任。”
冉娜说道:“好呀!您给我上了一堂礼仪课,谢谢您,比西先生;我也真该上这堂课,因为它教会了我,在疯子谈话的时候不该插嘴。”
狄安娜惊讶地问:“疯子?”
圣吕克夫人说道:“疯子,或者情侣,反正一样,因此……”
她在狄安娜的额上亲了一下,向比西行屈膝礼,转身走了。
狄安娜想抓住她的手把她留下,可是比西抓住了狄安娜的另一只手,狄安娜无法脱身,只好让她的女友走了。
现在只剩下比西同狄安娜两个人。
狄安娜眼望着圣吕克夫人一边采摘鲜花一边远去,她羞红满脸,又坐了下来。
比西在她的脚下躺了下来。
他说道:“我做得对,夫人,是吗?您赞成我的做法吗?”
狄安娜说道:“我不会装假,何况您深知我心,是的,我赞成您的做法,不过,我的宽容也到此为止。我刚才想念您,呼唤您,是缺乏理智的犯罪行为。”
“我的天!狄安娜,您在说些什么?”
“唉!伯爵,我说的是实话!蒙梭罗先生把我迫成这样,我有权利使他不幸,可是我行使这个权利,只能以我不同时给另一个人幸福为前提。我可以拒绝同他见面,可以不爱他,不给他以笑脸;可是如果把这一切给了另一个人,我就对不住他了,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的主人。”
比西耐心地听完了这堂道德课,由于狄安娜风度优雅,宽厚温和,所以这堂课倒也不觉得严厉。
他说道:“现在该轮到我发言了吧?”
狄安娜回答:“请说吧。”
“坦率地说吗?”
“说吧!”
“好吧少夫人,您刚才所说的一番话,没有一句是您的心里话。”
“怎么?”
“夫人,请您耐心听我说,您刚才不是看见我非常耐心地听您说话吗?夫人,您的话完全是诡辩。”
狄安娜作了一个否定的手势。
比西继续说:“您给我上的道德课,只是一些没有实用价值的陈词滥调。夫人,我给您说些老实话来代替您的诡辩吧。您说这个人是您的主人,我请问您,这个人是您自己选择的吗?不是,是命运强加于您的,而您忍受了。现在我问您,您愿意终身忍受这种卑鄙行为所带来的一切痛苦吗?如果不愿,就让我来拯救您。”
狄安娜张开嘴巴想说话,比西作个手势阻止她。
伯爵说道:“啊!我知道您要怎样回答我。您会说,如果我向蒙梭罗先生挑衅并且杀死了他,您将永远不再见我……好吧,我会因今生不能再见到您而痛苦地死去,可是您会自由地活下去,您会幸福地活下去,您会使另一个追求您的男子得到幸福,而他在快活之余有时会给我祝福,并且说一句:谢谢!比西!谢谢!谢谢您把我们从蒙梭罗这个坏家伙的手里解救出来。您自己,狄安娜,您在我生前不敢感谢我,您在我死后也会感谢我。”
少妇抓住伯爵的手,温情脉脉地紧紧握住。
她说道:“比西,您还没有向我恳求,已经在向我威胁了。”
“威胁您?啊!天主给我作证,天主最理解我的意图。狄安娜,我过于热烈地爱您,使得我的行为与众不同。我知道您爱我。我的天哪!请您不要否认了,如果您这样做,就同那些言行不一致的俗人一样了。我知道您爱我,因为您自己已经承认。而且,您知道吗?像我这样的爱情有如太阳般光芒四射,碰到每一颗心都能使它充满生机。因此,我既不向您恳求,我也不会被绝望毁灭掉。不,我要跪在您的膝下吻您的膝盖,我要把右手按在从来没有因利害关系或者害怕而说过谎的心胸上对您说:狄安娜,我爱您,我这一生永远爱您!狄安娜,我要向天发誓我将为您而死,我要在爱您中死去。如果您还对我说:您走吧,不要夺走别人的幸福,我会立刻从我感到非常幸福的位置上站起来,毫无叹息,毫无表示地离去。不过,我会深深地向您敬礼,同时对我自己说:这个女人不爱我,她永远也不会爱我。然后离您而去,您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可是由于我对您的忠诚远远超过我对您的爱,我确信自己不会得到幸福,仍然希望看到您能幸福,又由于我不愿夺取别人的幸福,我就有权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夺取他的生命。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夫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害怕您要永远当奴隶,害怕给了您一个借口,您可以使那些爱您的正直的人们感到不幸。”
比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激动,狄安娜从他的炯炯发光而且正直诚实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的决心非常坚强。她明白他说得出,做得到;他的说话会毫无疑问地变为实际的行动,就像四月的残雪遇到春日的阳光就必然溶化一样,她的严厉态度也在这像火焰似的眼光下熔化了。
她说道:“好吧!感谢您这番激烈的说话,我的朋友。您使我依了您而不感到良心的责备,这是您对我关心体贴的又一表现。现在告诉我,您是否像您所说的那样,永远爱我,至死不渝?现在告诉我,您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并非真心爱我,总有一天会使我感到没有接受蒙梭罗先生的爱而可耻地悔恨?不,我对您不谈什么条件,我认输了,我依了您,我是您的人了,比西,至少从爱情上说,我是属于您的。留下来吧,朋友,现在既然您我的生命已经合而为一,请您守卫着我们吧。”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狄安娜将她又白皙又细长的一只手搁到比西的肩上,把另一只手伸给他,比西接过来,充满柔情地把自己的嘴唇紧贴上去。狄安娜承受了他热烈的一吻,不由得战栗起来。
这时候响起了冉娜的轻微脚步声,还听见她故意咳了两声。
她带来了一束刚刚开放的鲜花,和春天的第一只刚从蛹壳里脱身而出的蝴蝶,翅膀作红黑色。
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本能地松了开来。
冉娜早已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她说道:
“对不起,好朋友,打扰你们了。不过现在我们必须回去,否则人家就要来找我们了。伯爵先生,请您回去骑您那匹半小时可以跑十六公里的良马吧,我们要尽可能慢地走回家去,家里离这里只有一百五十步远,我们一路上有许多话要谈呢。比西先生,您的固执使您失去在城堡美餐一顿的机会,这顿饭可美啦,对一个刚骑过马和翻过墙头的人来说,就更可口了;我们在饭桌上可以大开玩笑,还不算您同狄安娜可以眉来眼去,使得您心痒难熬。走吧,狄安娜,我们回去吧。”
冉娜抓住她的女友的臂膀,稍微使点劲,要把她拉走。
比西微笑着注视她们。狄安娜半个身子仍然向他侧着,把一只手伸过去给他。
他走到她们身边,问道:
“您要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些吗?”
狄安娜答道:“明天见,不是说好了吗?”
“只在明天见吗?”
“明天也见,天天都见。”
比西禁不住发出了一下快乐的低喊声;他吻了吻狄安娜的手,然后最后一次向两个女人道别,就走了,或者正确点说,就逃走了。
因为他觉得他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同他一直以为没有希望再见的意中人分手。
狄安娜一直目送他到树林深处,一边用手挽住女友的臂膀站在那里,一边倾听他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为止。
比西完全消失以后,冉娜说道:“好了,狄安娜,现在你愿意同我谈一谈了吧?”
狄安娜像从梦中惊醒那样,慌乱地说道:“啊,是的,我在听你说。”
“那好!明天我要同圣吕克和你爸爸一同去打猎。”
“怎么!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城堡里?”
冉娜说道:“亲爱的朋友,你听我说,我也有我的道德诫条,有些事我是不会同意去做的。”
蒙梭罗夫人脸色发白,大声说道:“啊!冉娜,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些无情的话呢?我是你的朋友啊!”
冉娜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哪个朋友能忍受下去,我不能继续这样了。”
狄安娜眼泪汪汪地说:“我本来以为你是爱我的,可是你却刺伤了我的心;你说你不能继续这样了,你的意思指继续什么?”
冉娜在狄安娜的耳边轻轻地说:“继续嘛,继续妨害你们一对可怜的情侣自由自在地谈情说爱。”
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狄安娜把她一把搂在怀里,在她的眉开眼笑的脸上吻个不止。
她还在狄安娜怀里的时候,狩猎队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来了。
冉娜说道:“走吧,他们在叫唤我们了,可怜的圣吕克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不要对他冷酷无情,如同我对你的那位穿肉桂色上衣的意中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