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大卫律师认出这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不禁心惊胆战。
戈兰弗洛乘此机会跳到一边,逃脱了律师笔直地逼向他喉咙的剑锋,他大叫起来:
“救救我,好朋友,帮我一把,救命啊,他要杀我。”
希科说道:“啊!是您哪,亲爱的大卫先生。”
大卫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是鄙人。”
加斯科尼人说:“在这儿碰到您,真是荣幸之至。”然后他转身对着修土道:
“亲爱的戈兰弗洛,刚才这儿非常需要你,我们以为律师先生生命垂危;现在看来这位先生身体很健康,那他就不需要忏悔师了,他需要的是和一个贵族打打交道。”
大卫装作轻蔑地一笑。
希科说道:“对,和一位贵族打交道,他要让您见识见识,他可不是孬种。”接着他又对修士说:“亲爱的戈兰弗洛,请您到楼梯口望个风,谁也不许进来打扰我和先生的谈话。”
能躲开尼古拉·大卫,戈兰弗洛真是求之不得。
所以,他紧贴着墙,像来时那样兜了一个圈子,溜到门边,冲出门,身子比进来时敏捷多了。
希科随后关上门,镇静自如地插上门闩。
起先,大卫没料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他心惊肉跳地揣摩着希科的话。不过,他马上想到自己有超人的武艺,以及希科到底是单人匹马,他心里有了底,胆子也挂了起来。因此当加斯科尼人关上门,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靠着床脚站着,手里提着剑,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希科说道:“请穿上衣服,先生,我给您时间和方便,因为我不想占您的便宜。我知道,您是一位勇敢的剑术家,您的剑术之高,可以比得上勒克莱尔。不过,我可不在乎。”
大卫笑了笑说道:“这个玩笑开得很妙啊!”
希科答道:“是的,至少我觉得它妙不可言,因为这是我开的玩笑。您这位风雅之士,等会儿就会发现它的妙处了。尼古拉律师,您知道我来贵舍寻找什么吗?”
“那天我替德·马延公爵揍您,您跳窗逃得飞快,您还欠我几鞭,是否要我补上?”
“您猜错了,先生。谁欠我的,我心里有数,您放心,我会让他偿还的。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一份宗谱。皮埃尔·德·龚迪先生把它带到阿维尼翁,然后又带来交到您手里,他自己并不知道带的是什么。”
大卫脸变得煞白,问道:
“什么宗谱?”
“您知道,就是记载吉兹家族是查理曼大帝的直系后裔的那份宗谱。”
大卫说道:“啊!啊!先生,我还以为您只是个小丑,不想您还是个密探。”
“亲爱的大卫先生,如果您愿意,我二者皆可当,我作暗探,是为了把您送上绞架;我作小丑,是为了嘲笑您的下场。”
“送我上绞架!”
“是的,先生,高高地挂着,绳子短短的。我想您大概不希望被斩首吧,斩首只适用于贵族。”
“您办得到吗?”
“噢!这好办:我只要把您干的事抖落出来,您就没命了。实话跟您说,亲爱的大卫先生,上月,我旁听了吉兹三兄弟,德·蒙梭罗先生、红衣主教和安茹亲王,以及德·蒙庞西埃夫人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召开的秘密会议。”
“您听到了?”
“对,您躲在神工架里,我就呆在您的对面的神工架里,呆在那里面可不好受,对吗?更糟的是,我不得不等到全部结束才能出来,而你们的会议没完没了。因此,我听到蒙梭罗先生和拉于里埃尔先生的演讲,还有一位修士也发了言,他很有口才,我记不得这人的名字了。我还看见安茹先生的加冕典礼,这没多大意思,好戏在后面,你们搬出了洛林家族的宗谱,是由尼古拉·大卫律师修订增补过的。真是一场好戏!就差教皇陛下的签字承认了。”
大卫差点跳了起来,气得直咬嘴唇,说道:“啊!您知道那份宗谱?”
希科说道:“对,我觉得它编造得天衣无缝,尤其是关于撒利克法典的那一段。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回你们可要被送上绞架了。但我很怜借一个像您这样有才干的人,所以我想我怎么能眼看着正直的大卫先生被绞死而不救呢?您是剑术大师,第一流的律师,而且也是我的好朋友。您是第一个狠狠地鞭打我,来考验我的良心的人。而我不但能救您一命,而且能使您飞黄腾达。因此,听到您说要旅行,我决定跟您一块走,也就是说尾随在后,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我。您是从博尔德尔城门出巴黎的,对吧?我一直监视着您,而您没发现我,这不奇怪,因为我善于隐蔽。此后,我一直跟着您,有时失去目标,有时又重新发现,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到达里昂;我说‘我们’,因为您住进‘十字架天鹅旅馆’一小时后,我也住了进来,不但跟您同一个旅馆,而且跟您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您想想看,我紧追您从巴黎赶到里昂,可不是为了在这儿让您漏网的吧。我在墙上钻了个洞,这样我随时可以监视您,实话告诉您,我一天要到洞口好多次。最后您病倒了,老板想把您赶出去,可您已经和治龚达先生约好‘十字架天鹅旅馆’会面,您担心他到别的地方找不到您,至少不能很快找到您。于是,您用了一计,病倒了,我半信半疑。尽管如此,我还是以为您也许真的病了,而且我们又不是不死的神仙,这一点我呆会儿就要向您证明,所以我给您派来一位正直的修士,他是我的好友和旅伴,我想让您悔过自新,悬崖勒马。不想,您这个冥顽不化的罪人,竟然要用剑戳穿他的喉咙,您忘了《福音书》上的箴言‘玩火者必自焚’。所以,亲爱的大卫先生,我只好亲自出马,跟您说;哦,我们是旧相识,好朋友,有话好说,好商量。您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了结了此事吧,怎么样?”
“怎么了结法?”
“这么办吧,只当您真的病了,我朋友戈兰弗洛让您忏悔,您就把那份密件交给他。这样,我将不记前愆,过去的账一笔勾销,我还要为您衷心地祈祷。您瞧!我对活人并不比对死人更苛刻。我还要跟您说,大卫先生,您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击剑、骑马、打官司、发横财,无所不能。您要是骤然离开这个世界,太令人伤心了,您是注定要成就一番伟业的。好啦,亲爱的大卫先生,相信我,别再搞阴谋诡计了,和吉兹之流断绝关系吧,把密件交给我,我发誓,在国王面前替您美言,为您开脱。”
尼古拉·大卫问道:“我如果就是不交呢?”
“啊!如果您不交,这又另当别论,我发誓要杀了您!您不觉得有趣吗?亲爱的大卫先生?”
律师扶摸着他的剑说道:“越来越有趣了。”
希科接着说:“如果您交给我这份宗谱,陈年旧账一笔勾销。您大概不相信我,因为您天性恶劣,您以为我怀恨在心,就像铁上的铁锈那样无法去掉。您错了,实话说,我恨您,但我更恨马延先生。您把宗谱交给我,让我断送马延先生,我就救您一命。我还想再说两句您不会相信的话,因为您除了自己,谁也不爱。我爱国王,尽管他昏庸无能,腐败堕落,但正是在他的庇护下,我才逃脱马延这个嗜杀成性的刽子手的魔掌。就是这位马延,一天夜里,带领十五名恶棍,在卢佛宫广场,杀害了一个单枪匹马的贵族。您知道我说的是谁,就是那位可怜的圣梅格兰。您有没有参预此事?没有,太好了。我刚才就这么想,现在就更确信无疑了。我希望我可怜的国王亨利能平平安安地统治下去,但是,有马延之流和您搞的那份宗谱存在,他的王位就坐不安稳。把宗谱交给我吧,我发誓,不说出您的名字,还保您升官发财。”
希科一面苦口婆心地劝他,一面机智沉着地观察大卫。他这冗长的发言目的就是用来观察。只见大卫冷冰冰的目光凶狠地瞪着,丝毫没有缓和下来,没有一句话使他阴沉的脸开朗起来,他毫不回心转意,双手紧紧地握住剑。
希科又说道:“好吧,看来我完全是徒费口舌,您根本听不进去,那我只得让您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首先我要报旧日之仇,其次是要在地球上清除一个鲜廉寡耻、人面兽心的家伙。我要让您上绞架。再见,大卫先生。”
希科紧紧盯着律师,向门口退去。
律师跳向前去,吼道:“您以为我会让您出去吗?办不到!希科老兄,您这狡猾的密探,您既然知道宗谱的秘密,就只有死路一条!您既闯进这里要挟我,就别想活着出去!”
希科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您倒使我心中完全坦荡了。我刚才犹豫不决,只不过因为我确信可以置您于死地。两个月前,克里翁与我练剑时,曾传给我一个绝招,我发誓,要对付您,绰绰有余。”接着,他厉声说:“快点交出宗谱,否则我就要您的命!我要让您瞧瞧我的厉害,就用您想杀害我的朋友戈兰弗洛的方法,刺穿您的喉咙。”
话音未落,大卫狂笑着扑了上来,希科持剑迎战。
两个对手身材差不多,但希科穿着衣服,遮掩住他的瘦长身材,而律师赤身裸体,看上去身体又细又长,活像一条毒蛇,他的长胳膊,好像蛇的长脑袋,他挥舞着的长剑宛好毒蛇的长舌。正像希科警告他的,他面临的是个强手。希科几乎每天和国王练剑,已经成为王国中的击剑名手。这一点尼古拉·大卫已经感觉到了,无论他怎么进攻,都被希科招架住。于是,他退了一步。
希科说道:“哈哈!这下您明白了吧!我再说一遍,快交出密件。”
大卫毫不理睬,又扑了上来。一场新的鏖战开始了,尽管希科只是招架并不还击,这场拚杀还是比第一个回合更持久、更激烈。
和第一个回合一样,这场拼杀也是以律师的后退结束。
希科说道:“哈哈!现在看我的了。”说着,他逼向前去。
厄古拉·大卫冲上前拦住他。希科先避开他的攻击,两剑交叉停在空中,然后,像他所预言那样,一剑刺进尼古拉·大卫的喉咙。
希科说道:“瞧,刺中了。”
大卫一言不发,倒在希科的脚下,嘴里吐出一口血。
这回希科向后退去,因为毒蛇尽管受了致命的伤,还是会跳起来咬人的。
然而,大卫出于本能,竭力向床边爬去,看样子他还想保住他的秘密。
希科说道:“啊!我一直以为你诡计多端,没想到竟蠢得像头驴。我刚才还不知道你把密件藏在哪儿,现在你自己告诉我了。”
乘大卫正作着垂死的挣扎,希科奔到床边,掀开被子,在枕下找到一小卷羊皮纸,大卫事前不知道面临危险,没想到把它藏得更严实点。
希科正要展开看看是否就是他找的那份宗谱,大卫发狂地爬起来,马上又倒下去,断了气。
希科两眼充满喜悦和胜利的骄傲,迅速浏览了一遍皮埃尔·德·龚迪从阿维尼翁带来的羊皮纸。
那个自教皇登基以来,始终忠实地执行他的政策的特使,在羊皮纸下面批道:
“照天主的意志办,因天主主持人间的正义。”
希科说道:“教皇对一个虔诚的国王太不公道了。”
然后,他细心地折好羊皮纸,放进最贴身的口袋,也就是紧贴胸口的兜里。
接着,他抱起律师的尸体,放回床上,脸冲墙壁。律师死后几乎没流什么血,伤口刺得非常巧妙,血都向里流了。随后,他打开门,叫戈兰弗洛。
修士进了屋,说道:“您脸色很白!”
希科回答:“是啊,这可怜的人临死前的情景,使我很难过。”
戈兰弗洛问道:“他死了吗?”
希科答道:“毫无疑问。”
“刚才他还那么健康。”
“健康过了头,竟要吃一些难以消化的东西,结果步阿纳克雷翁的后尘,噎死了。”
戈兰弗洛说道:“噢!噢!这无赖刚才还想措死我——一个教会中人,真是恶有恶报。”
“宽恕他吧,伙计,您是基督徒。”
戈兰弗洛说道:“尽管他使我吃了一大惊,我还是宽恕他了。”
希科说道:“这还不够,您最好点起蜡烛,在他的遗体前祈祷一下。”
“为什么?”
读者一定记得,这是戈兰弗洛的口头禅。
“怎么!为什么!为了你不至于被当作杀人凶手捉起来,送进监狱。”
“我!杀人凶手!去你的吧,是他要扼死我。”
“一点不错!不过,他杀你未遂,动了肝火,血液上升,以致胸部血管破裂了,一命呜呼。你看,不管怎样,他的死是你造成的。当然你是无辜的,但这有什么用呢!在事情澄清之前,人家就可能把你虐待够了。”
修士说道:“我相信您的话,希科先生。”
“更何况里昂城里的宗教裁判官可有点难对付。”
修士咕噜了一声:“基督!”
“快照我说的办吧,伙计。”
我该做什么呢?”
“你就呆在这儿,虔诚地把你知道的一切经文念一遍,包括你不熟悉的。然后,等天黑了,周围无人的时候,就离开旅馆,要不紧不慢。你认识街拐角那个马掌铺的铁匠吗?”
戈兰弗洛指指眼睛上的黑圈说道:“当然认识,这伤就是他昨晚打的。”
“动人的纪念品。好吧!我会留心把你的马牵到那儿,听明白了吗?你到了那儿,不必向任何人解释,赶紧骑上马,然后,凭着一点记忆,找到回巴黎的路。到了新城——国王桥,你卖掉马,找回巴汝奇。”
“啊!您说得对,我的好巴汝奇,我真高兴能再见到它,我可喜欢它了。不过,”修士可怜巴巴地再问一句,“我一路上靠什么过活呢?”
希科说道:“该给钱的时候,我就给,总不能像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的人那样,让朋友去讨饭。给您,拿着。”
希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埃居,放在修士宽大的手掌里。
戈兰弗洛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道:“您真是个慷慨的人!让我和您一起留在里昂吧,我挺喜欢这里,这儿是王国的第二个首都,而且殷勤好客。”
“蠢货,你还不明白,我不留在这儿,我要走了,而且非常紧急,不能带你一起走。”
戈兰弗洛顺从地说:“照您的意思办吧。”
希科说:“太好了!现在我真喜欢你,伙计。”
于是,他把修士安置在床边,下楼来到店老板的屋里,把他拉到一边说道:
“贝努耶先生,您万万没料到,店里出了大事啦。”
店老板惊慌地瞪大眼睛说道:“嘿!出了什么事?”
“那个狂热的保皇分子,宗教所唾弃的小人,可惜的胡格诺教徒,他……”
“他怎样了?”
“他接受了一个来自罗马的使者的来访。”
“我知道,这还是我告诉您的呢。”
“这位使者是我们的圣父,掌握人间的一切正义的教皇陛下派来的,不过,很可能尼古拉·大卫不知道教皇派此人来这儿的目的。”
“那教皇派来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贝努耶先生,上楼到您客人的房里看看吧,掀开他的被单,瞧瞧他的脖子,您就明白了。”
“好啦!您在吓唬我。”
“我不多说了,贝努耶先生,这个义举发生在贵店,是教皇陛下赐给您的很大荣誉。”
于是,希科递给店主十个埃居,走进马厩,牵出那两匹马。
此时,店主健步如飞地奔上楼,走进尼古拉·大卫的房间。
他看见戈兰弗洛在祈祷,便走近床边,照希科说的,掀开被单。
在希科说的地方果然有一个伤口,创口尚呈红色,尸体却已凉了。
他向戈兰弗洛会心地点了点头,说道:“让所有与神圣宗教为敌的人都死掉吧!”
修士答道:“阿门!”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比西正在把哀伤不已的梅里朵尔男爵带到巴黎去见狄安娜,他以为女儿早已投水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