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那两个在圣保罗街角上出现的人,正沿着一排房子偷偷地溜过来,站在我们的窗口下面。
“我们轻轻地打开窗扇。
“只听见一个声音问‘你有把握是在这儿吗?’
“‘是的,大人,完全肯定。从圣保罗街数过来是第五间房屋。’
“‘钥匙呢,能开那门吗?’
“‘我已经取了锁印。’
“我紧紧抓住热尔特律德的臂膀,猛力捏着。
“‘走进去以后怎么办?’
“‘走进去以后,就看我的了。女仆会给我们开门的。殿下的口袋里装着一把金钥匙,比这一把好多了。’
“‘那么就去开门吧。’
“我们听见钥匙在锁孔里的轧轧声。猛然间埋伏在王宫角落的那几个人离开墙脚,向着亲王和奥利里冲过来,大声叫喊:‘杀死他!杀死他!’
“我一点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猜想一定是有人出乎意料之外突然来帮助我们了,这是闻所未闻的奇事,我立即跪下来,感谢上苍。
“可是亲王只消一露面,只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喊声顿时停息,所有的剑都回到剑鞘里去,来犯的人都后退一步。”
比西说道:“不错,他们的目标不是亲王,而是我。”
狄安娜接下去说:“不管怎样,他们的袭击赶走了亲王,我们眼看着他从儒伊街走掉了。那五个埋伏的人仍然回到围内勒王宫的拐角上藏起来。
“很明显,这五个人的目标并不是我,至少,我们今晚不会再有危险了。可是我们太激动,太担心了,不能不保持着警惕。我们靠在窗户上,等待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们本能地感觉到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
“我们用不着等待很久,就在圣安托万街的街中心,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毫无疑问那五个埋伏着的贵族等待的正是这个人,因为一见到他,他们马上喊杀连天,向着他冲了过去。
“这个人就是您。因此关于您的情形,我也不必细说了。”
比西说道:“恰恰相反,我知道的只是斗剑的情况,斗剑以后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当时我已昏迷过去。”比西的用意,是想继续听少妇讲下去,希望从她的途述中,窥见她心中的秘密。
狄安娜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继续说道:“用不着对您说,我们十分关心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而您却表现得如此勇敢。战斗中的每一种变化都使我们不由自主的战栗、叫喊和祈祷。我们看见您的马摇摇晃晃,倒了下去。我们认为您一定完蛋了,事实并非如此,勇敢的比西真是名副其实。您是站着落到地下的,根本不需要爬起来就能继续向您的敌人进攻。最后,您被包围了,危险从四面八方向您迫近,您像只雄狮似的向后退,仍然面向您的敌人,您退到靠在我们的大门上。这时,热尔特律德同我不约而同地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下楼来给您打开大门,她瞧了我一眼,我对她说:‘行!’我们俩都冲向楼梯。可是,我前面说过,我们用家具堵住房门,我们不得不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搬开了家具,等到我们走到楼梯平台的时候,我们听见了临街大门再度关上的声音。
“我们俩都吓得呆住了。到底是什么人走了进来,这人又是怎样进来的呢?
“我倚在热尔特律德身上,我们不敢作声,等待着。
“不久小径里便传来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走近楼梯,原来是一个男人;他摇摇晃晃,伸长臂膀,走了几级楼梯便发出一下低沉的呻吟,颓然倒在楼梯上。
“很明显,没有人在追赶这个人,大门幸喜被安茹公爵打开了,这个人把门重新关上,就挡住了追兵;现在,他的伤势非常重,也许有致命的危险。他只好倒在楼梯口了。
“不管怎样,我们眼前没有危险,没有什么可怕的,恰恰相反,倒是这个人需要我们的救助。
“我对热尔特律德说:‘拿灯来’
“她奔过去拿回来一盏灯。
“我们并没有弄错,您是昏迷过去了。我们认出您就是那位进行英勇抵抗的勇士,我们毫不犹豫地决定对您进行抢救。
“不到片刻工夫,我们就把您抬进我的房间,放在床上。
“您始终昏迷不醒,看来不得不请个外科医生来把您抢救。热尔特律德想起来她最近听说几天前一个年轻医生新用了一种疗效极佳的治疗法,这个医生住在……住在博特雷伊斯街。她知道他的住址,自愿去找他来。
“我对她说:‘这个年轻医生万一把事情说出去呢?’
“她回答道:‘请放心,我会采取办法的。’
“她是一个胆大心细的姑娘,我完全信任她。她拿了点钱,一把钥匙和我的匕首就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您身边……为您祈祷。”
比西说道:“夫人,我能享受这许多幸福,我自己还并不全知道哩。”
“一刻钟以后,热尔特律德回来了,带来了那个年轻医生。那医生百依百顺,竟同意让她蒙着眼睛来了。
“她把医生带进卧室的时候,我留在客厅里,她给医生除去了蒙眼布。”
比西说道:“正是这样,这时候我醒过来了,看见了墙上您的画像,我还以为我看见了您走进房间。”
“我的确进来了,我忧心如焚,也顾不得一切了。我同年轻的医生交谈了几句,他观察了您的伤口,向我保证能把您治好,我这才放下了心。”
比西说道:“这一切都深深印入我的心中,只不过有点像是在做梦,迷迷糊糊。”他用手按着胸膛又加上一句:“这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没有做梦。”
“医生包扎好您的伤口以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装着红色药水,他倒了几滴在您口中,告诉我说,这是一种镇静剂,能使您经过熟睡后退烧。
“事实上的确如此,您喝了镇静剂以后,用不着一分种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又恢复到您清醒前的昏迷状态。
“我害怕极了,医生安慰我,说一切都十分顺利,只要让您睡觉就好了。
“热尔特律德重新用手帕蒙上他的眼睛,把他送回到博特雷伊斯街。
“只不过她发现这医生似乎在数脚步。”
比西说道:“的确,夫人,他数了脚步。”
“这个发现使我们惊吓万分。这年轻医生可能告发我们。必须把我们收容过您的事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我们决心这样做,可是头一件重要的事是把您弄走,您。
“我鼓起了全部勇气,那时是半夜两点,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热尔特律德负责把您抬起来,她做到了,我帮助她,我们两人一直把您搬到圣殿修院的壕沟边。夜深人静,男人们在这种时候外出也要结伴而行,我们只有两个女人,却这么大胆地行动,以致我们回家以后,回想起来还不禁肉跳心惊。
“幸喜天主保佑,我们一路回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人,没有人看见我们。”
“一到家里,我就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比西合拢双手说道:“啊!夫人!夫人!您为我做的一切,我不知怎样报答您才好。”
沉默了一阵。在这期间,比西用充满热情的眼光凝视着狄安娜。女郎把手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抱着脑袋。
在这静寂中,传过来圣卡特琳教堂的钟声。
狄安娜打了一个寒战,说道:“两点!两点了,您还留在这儿。”
比西恳求说:“啊!夫人!在您把一切详情都讲完以前,请不要赶走我:在您告诉我能用什么方法帮您的忙以前,请不要赶走我。您就当天主给您送来了一个亲兄弟吧,告诉这个兄弟他能为他的妹妹做什么。”
女郎说道:“唉!太迟了,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了。”
比西追问:“第二天后来怎么样?那一天您干了些什么?您不知道那天我整日想着您,却又不能确定您是不是只在我的梦中出现,只是我发高烧时的幻想。”
狄安娜继续说下去:“那一天,热尔特律德出去了,她遇见了奥利里。他只字未提头天晚上的事,只是加紧催逼,以他主子的名义要求同我会见。
“热尔特律德装出同意的样子,可是她要求延期到下星期三,就是今天,她才能叫我作出决定。
“奥利里答应说他的主人一定能够克制自己,等到星期三。
“因此,我们还有三天时间。
“晚上,德·蒙梭罗先生回来了。
“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他,只除了同您有关的部分。我们对他说,咋天夜里公爵用一把配制的钥匙开了大门,正当他要进来的时候,有五个贵族向他进攻,其中有埃佩农先生和凯吕斯先生,我听见他们呼唤这两个名字,就告诉了伯爵。
“伯爵说道:‘是的,有这么一回事,我已听说过;这样说来公爵有一把配制的钥匙,我早就猜想到了。’
“我问道:‘我们不能换一把锁吗?’
“伯爵回答:‘他也会再配一把钥匙。’
“‘可不可以在门内装上门闩?’
“‘他会带许多人来,把门同门闩一起撞坏。’
“‘可是您对我说过能置公爵于您的掌握之中的那件事呢?
“‘也许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我没有话说了,我头上冒着汗珠,不得不承认除了成为伯爵的妻子,我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脱逃安茹公爵的魔掌了。
“我对伯爵说道:‘先生,公爵通过他的心腹,答应等到星期三晚上听我的回话,我要求您等到星期二。’
“伯爵说道:‘好,夫人,星期二晚上这个时候我再来。’
“他不再说别的话,站起来,走了。
“我注视着他;他并没有走远,却拐进围内勒宫阴暗的墙角里躲起来,似乎决心要整夜看护着我。
“这个人每次向我表现出的忠心爱护,总像一记匕首深深地刺进我的心。
“两天的时间一转眼间就过去了,并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可是在这两天,听任光阴像飞似地逝去,我心中的痛苦,真非笔墨所能形容。
“第二天的夜晚来临时,我吓得目瞪口呆;一切感觉仿佛逐步从我的身上消失。我像个雕像似的,冰凉冷冻,哑口无言,毫无感觉,除了我的心还在跳动以外,身体的其余部分仿佛都已经没有生命了。
“热尔特律德站在窗口,我就坐在现在这个地方,不时用手帕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忽然热尔特律德向我伸出手来,本来这个手势过去会使我一跃而起,现在我完全无动于衷。
“她叫道:‘小姐!’
“我问:‘什么事’
“‘四个人……我看见四个人……他们向这里走过来……他们开了大门……他们走进来了。’
“我动也不动地回答:‘让他们进来好了。’
“‘这四个人,一定是安茹公爵和奥利里,带着他们的两个随从。’
“我的回答就是拔出匕首,放在我身旁的桌子上。
“热尔特律德向大门奔去,嘴里说:‘先得让我去看个清楚呀。’
“我回答道:‘去吧。’
“片刻以后,热尔特律德回来了。
“她说道:‘小姐,是伯爵来了。’
“我把匕首放回胸衣里,一声不吭,只把头转向伯爵那边。
“我的苍白脸色大概把他吓了一跳。
“他大声说:‘热尔特律德告诉我,说您把我当成是公爵,如果真是公爵,您就自杀,对吗?’
“我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激动。这种感情到底是真的还是伪装的呢?
“我回答说:‘热尔特律德不该对您说这些话,先生,既然不是公爵,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沉默了片刻。
“伯爵说道:‘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热尔特律德看见一共有四个人。’
“‘您猜想他们是谁?’
“‘我料想其中一个是神父,其余两个是证婚人。’
“‘那么,您是决定要嫁给我了?’
“‘我们不是讲好了吗?只不过我记起我们的约法三章:除非我认为有紧急情况,非有我父亲在场,我是不结婚的。’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有这一条,小姐,不过您认为现在是否遇到了紧急情况?’
“‘我认为是的。’
“‘那么怎么办?’
“‘那么,我就同意嫁给您,先生。不过请您记住:只有我再见到我父亲后,我才能真正成为您的妻子。’
“伯爵皱起眉头,咬紧嘴唇。
“他说:‘小姐,我并不想强迫您;纵使您许诺过,我同意让您收回诺言。您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不过……’
“他走近窗口,向街上瞧了一瞧。
“他说道:吓过,请看吧。’
“我站了起来,打算去核实一下我们的祸事是否真正临头的强大吸引力驱逼着我走近窗户,向下一望,我看见一个裹着斗篷的人仿佛正在想法子进入屋子。”
比西说道:“天哪!您说的是昨天吗?”
“是的,伯爵,是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
比西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来接应头一个人,第二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
“德·蒙梭罗先生问我:‘您认为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我回答:‘我想是公爵和他和心腹。’”
比西叹了一口气。
“伯爵继续说:‘现在,请您下命令吧:我该留下来,还是离开这儿?’
“我要权衡一下;是的,尽管有我父亲的信,尽管我许下诺言,尽管眼前危险迫在眉睫,实实在在,无法脱逃,我还是要权衡一下!要是没有这两个人的话……”
比西叫喊起来:“啊!我真倒霉!披着斗篷的人,那就是我,提着灯的人,那时奥杜安老乡雷米,就是您请来的那个年轻医生。”
狄安娜不禁愕然惊叫:“是您!”
“是的,是我,我越来越觉得我经历过的都是事实,我要找到收容我的那所房子,我住进的那间房间,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位女郎,不,那位天使。啊!我说得太对了:我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
比西竟然被命运捉弄,成为促使狄安娜嫁给伯爵的因素,这包袱太沉重了,使比西颓然瘫倒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那么,您成为他的妻子了?”
狄安娜回答:“从昨天开始,就算是了。”
又是一片静寂,只听见两个年轻人急促的呼吸声。
狄安娜突然间问道:“您呢,您是怎样走进这所屋子的,您怎样会在这里的?”
比西一言不发,给她看了看一把钥匙。
狄安娜惊呼:“钥匙!您从什么地方拿到的?谁给您的?”
“热尔特律德不是答应亲王今晚把他带来见您么?亲王见到了德·蒙梭罗先生也见到了我,就像我们也见到他一样;他害怕这里面有圈套,所以派我代表他来了。”
狄安娜带点嗔怪地说:“您居然接受了这个使命?”
“这是到您身边的唯一办法。您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会恨我到这儿来找寻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其实也是最大的痛苦吧?”
狄安娜说道:“不,我要恨您,因为您还是不要再见我的好,只要见不到我,您慢慢地就会把我忘记。”
比西说道:“不,夫人,您弄错了,恰恰相反,是天主的意旨把我带到您的身边,使我洞悉迫害您的阴谋。请听我说,自从我一见到您,我就发誓为您献出生命。现在我自觉承担的使命马上开始:您想知道关于令尊的消息吗?”
狄安娜叫起来:“是呀,因为,说真的,我一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比西说道:“很好!我负责把消息告诉您;我只希望您好好记住世间有这么一个人,从现在起,他的生命只靠您和为您而活着。”
狄安娜惴惴不安地问:“还有那把钥匙呢?”
比西说道:“这把钥匙?我把它还给您,因为我要您亲手交给我,我才接受。不过我凭贵族身份向您发誓,就算亲姐妹把她的房间钥匙交给她的亲兄弟,也不会找到比我更忠心、更规矩的人。”
狄安娜说道:“我相信勇士比西的话。钥匙您拿去吧,先生。”
她把钥匙还给比西。
比西说道:“夫人,再过半个月,我们就能弄清德·蒙梭罗先生的真面目。”
说完以后,他向狄安娜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那恭敬中既包含着热烈的爱情又充满着无比的悲哀,就从楼梯上下去了。
狄安娜俯首倾听比西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等到脚步声消失了许久,她还带着怦怦跳动的心继续在那里倾听,眼睛里噙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