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西站了起来,他感到幸福,简直要惊呆了;他随着狄安娜走进德·蒙梭罗先生刚刚离去的客厅。
他用充满爱慕的惊异眼光凝视着狄安娜;他根本不敢相信他找的那个女郎同他梦中的女郎一样美,现在现实早已经超过了他自己认为是荒唐的想象。
狄安娜年约十八或十九岁,正是豆蔻年华、鲜艳夺目时期,其美貌可以使鲜花增加清新的色彩,使美果添上可爱的光泽。比西眼光的表情叫人不会弄错,狄安娜感觉出来自己正在被人爱慕,而她却没有力气使比西从心醉神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最后她明白这样的沉默包含太多的意义,必须打破才是。
她说道:“先生,您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可是还没有回答另一个;我问您尊姓大名,您告诉我了;我又问您是怎样到这儿来的,您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比西说道:“夫人,我在无意听了几句您和德·蒙梭罗先生的谈话,关于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只要您答应把您的情况告诉我,您自然就可以得出结论。您自己刚才不是亲口对我说我应该知道您是谁吗?”
狄安娜答道:“哦!对了,伯爵,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吧。您的名字本身就足以使我产生信心,因为我经常听说您的名字是勇敢者的名字,对您的忠诚和荣誉完全可以信赖。”
比西向她鞠了一躬。
狄安娜说道:“从您听见的很少几句话里,您就可以领会出来我是德·梅里朵尔男爵的女儿,换句话说,我是安茹地区最高贵、最古老家族之一的唯一继承人。”
比西说道:“有过一位德·梅里朵尔男爵,他本来可以在巴维亚战役中逃过厄运,获得自由,但是他知道国王被俘以后,立刻向西班牙人放下武器,甘当俘虏,只求恩准他陪伴着弗朗索瓦一世到马德里去,与他一起过着国居生活,一直到他要回法国谈判赎金问题才离开国王。”
“他就是我爸爸,先生,如果您有机会走进梅里朵尔城堡的大厅,您就可以看见达·芬奇亲手画的弗朗索瓦一世画像,那是为了纪念我父亲在这件事上表现的耿耿忠心才赐给他的。”
比西说道:“啊!在那个时代王公贵族还懂得酬报他们的忠仆。”
“从西班牙回来以后,我爸爸结了婚。开头生下来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这对德·梅里朵尔男爵来说,是莫大的痛苦,他失去了有一个男继承人传宗接代的希望。过了不久,国王也归天了,男爵的悲痛变成了绝望。几年以后他离开了宫廷。同他的妻子一起到梅里朵尔城堡隐居。我的两个哥哥死后十年,我像奇迹似的诞生了。
“于是男爵把他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老年得到的女儿身上;他对我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慈爱,而是狂热崇拜的爱。我三岁的时候,母亲故世,这对男爵又是一个新的打击,可是,我太幼小,不懂得我丧失了什么,整天只是微笑,我的微笑安慰了他的丧妻之痛。
“我长大了,他跟看着我发育成长。可怜的父亲,我就是他的一切,他也就是我的一切。我到了十六岁,还想象不出除了我的母羊。我的孔雀、我的天鹅和我的斑鸠以外,还有别的世界,也从来想不到我的这种生活会结束,也不希望它结束。”
“梅里朵尔城堡的四周都是森林,这些森林属于安茹公爵所有;森林里有黄鹿,有抱子,有公鹿,没有人想到去打扰它们,它们在那里安居乐业对人也就不怕了。我对它们全体多少都有点熟悉了,有几个听惯了我的声音,我一呼唤,它们就奔过来。其中有一头母鹿,我管它叫达夫妮,可怜的达夫妮!它是我最宠爱的,受我保护的鹿,它经常走过来在我的手里吃东西。
“一年春天,我足足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它,我以为永远失掉了它,我就像痛哭一个朋友一样哭了一场,谁知道我突然间看见它带着两只小鹰出现了。开头两只小鹿还害怕我,后来看见它们的母亲爱抚我,它们就明白它们不必害怕,也走过来爱抚我了。
“这一段时期,人人传说安茹公爵要派一个副省长到省会里来。几天以后,人们知道副省长已经到了,他就是德·蒙梭罗伯爵。
“为什么我一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心里难受?除了用预感来解释,我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说明为什么我有这种痛苦的感觉。
“一星期过去了。地方上人人都在谈论蒙梭罗爵爷,各种议论都有。一天早上,树林里响起了号角声和狗吠声;我奔到花园的栅栏上,恰好来得及看见达夫妮像闪电似的奔过去,后面跟着它的两只小虎,一大群猎狗在追逐它。
“片刻以后,一匹黑马像长了翅膀似的追过去,上面的骑士像个幻影,他就是德·蒙梭罗先生。
“我真想大喊一声,我要为我的可怜的爱兽求饶,可是他听不见我的喊声,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已经完全被狩猎的狂热所吸引住了。
“于是我向他们奔去,丝毫没有考虑我的父亲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会多么担心,我向着打猎队伍远去的方向奔过去;我希望或者遇见伯爵本人,或者他的随从,请求他们停止这个使我心碎的追逐。
“我奔跑了约两公里,只知道奔跑,却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看不见母鹿、猎犬和狩猎者了。不久我连狗吠声也听不见了,我倒在一棵树底下,哭了起来。我在那里停留了约一刻钟,我又仿佛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狩猎声;我没有弄错,这声音越来越近,霎时间就近在身边,使我无法怀疑狩猎队一定要从我眼前经过。我立刻站了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我看见可怜的达夫妮气喘吁吁地奔过一块林中空地,身后只有一只小鹿跟着它,另一只已因疲乏过度倒下了,大概已经被狗群撒碎了。
“达夫妮自己也明显地累倒了,它同狗群之间的距离已经比第一次缩短;它的奔跑已经变成不规则的冲刺,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它伤心地哀鸣着。
“同前一次一样,我尽力叫喊,却无人听见。蒙梭罗先生的心目中只有他追逐的那头野鹿;他飞快地在我跟前一晃就过去了,我简直来不及看他,他的嘴上有一只号角,正在发狂地吹。
“他的后面,三四个骑着马管猎犬的仆人用号角或者喊声在鼓励那些猎狗向前奔跑。狗吠声,号角声,人喊声,像暴风雨般一卷就过去了,它们卷进了树林深处,在远方消失。
“我绝望了;我对自己说,只要我多走五十步,走到树林中空地的边沿,他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一定会看见我,经过我的恳求,他一定会对那可怜的野兽开恩。
“这个想法鼓舞了我的勇气,狩猎队伍可能第三次从我面前经过。我沿着一条大路走,这条大路两旁植着美丽的树,我认得这条路直通博热古堡。这古堡是安茹公爵的财产,离我父亲的古堡约十二公里远。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了古堡,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单独一个人,远离梅里朵尔城堡。
“我承认我心里模糊地感到害怕,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的行动多么不谨慎,甚至有点失礼。我沿着池塘的边沿走,因为我想请求园丁送我回去,那园丁是一个老实的人,我每次同爸爸一起来到这儿,他总要送给我一束美丽的鲜花。因此我想请求园了送我回去,忽然间,我又听到了狩猎声。我呆住了,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响。我忘记了一切。几乎就在这时刻,池塘的另一边,那只被追逐的母鹿跳出了树林,后面紧跟着猎狗群,它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眼看着马上就要追上了。现在只剩下母底一个,它的第二只幼鹿也倒下了。看见了水,似乎给它增添了气力;它用鼻孔猛吸着凉爽的空气,一跃就冲进池塘里,仿佛它想回到我的身边。
“开头它游得相当迅速,似乎已经恢复了它的精力。我噙着眼泪注视着它,伸出两条臂膀,差不多同它一样喘着气;可是不知不觉间它的气力衰竭了,那些猎狗则相反,仿佛由于猎获物近在咫尺而气力倍增。片刻以后最凶猛的狗已经到了它的身边,它停止了前进,已经被咬得动也不能动了。这时候,蒙梭罗先生在树林的边沿出现,直奔池塘,在池边下了马。于是我合拢双手用尽全身气力大喊一声:开恩啊!他似乎看见了我,我又喊了一声,比第一次更响一声。他听见了,因为他抬起了头,我看见他奔向一只小船,解了缆,很快地向母鹿驶去,母鹿正在群犬的包围中挣扎。我毫不怀疑,蒙梭罗先生这样匆忙地赶过去,是因为被我的喊声、我的手势和我的恳求所感动,去给母鹿解围的,谁知他到达达夫妮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他猛然间拔出猎刀,在太阳光下闪耀了一下,接着闪光就消失了;我大喊一声,原来他把猎刀全部刺进了可怜的野兽的胸膛。血像泉涌似的喷出来,把池塘的水都染红了。母鹿发出濒死的和悲痛的哀鸣,用脚乱拍池水,挺直身子几乎到站立起来的程度,跟着就倒了下来,死了。
“我大喊一声就昏倒在池塘的堤岸上,喊声的悲痛程度正不亚于母鹿的哀鸣。
“我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博热古堡的一间房间里,我的父亲在我的床头哭泣,是人家去把他找来的。
“其实我只是由于奔跑,过分紧张,神经上受了刺激,没有什么大病,第二天我就回到了梅里朵尔。不过一连三四天,我没有走出卧房一步。
“第四天,我爸爸对我说,我患病期间,德·蒙梭罗先生一直前来问候,他是在我昏倒被人抬走时看见我的;他知道自己是这次事故的不自觉的原因以后,感到十分难过,他要求向我道歉,而且说,他要亲耳听见我说声宽恕他才能安心。
“我如果拒绝接见他,那是荒唐可笑的;因此,尽管我不愿意,我还是让步了。
“第二天,他来了。我明白我所处的地位很可笑,狩猎是一种娱乐,妇女往往也参加;见面一谈,我就否认自己曾经有过可笑的激动,而且把激动推诿为我对达夫妮的钟爱。
“这时伯爵就装出无比难过的样子,对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如果他猜到我对他的猎获物这样钟爱,他早就把饶它一命视作莫大的荣幸了。不过,他的辩解并不能说服我,伯爵离去时,仍然不能够消除他在我心中留下的痛苦的烙印。
“临走时,伯爵向我父亲要求允许他再来拜访。他生于西班牙,在马德里长大,对男爵来说,谈论他曾经长期居住过的国家是很具吸引力的一件事;何况蒙梭罗出身高贵,是现任的副省长,还听人家说,他是安茹公爵的宠臣,我爸爸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请求,就表示同意了。
“真糟糕!从这时起,即使不说我失掉了幸福,至少我的太平日子结束了。不久我就发觉伯爵对我有好感。起初他每星期只来一次,接着就变成两次,以后就天天来。他对我爸爸关怀备至,很得我爸爸的欢心。我发现男爵同他谈话时津津有味,谈话内容也挺高雅。我不敢埋怨,因为我能埋怨什么呢?伯爵对我像对女主人一样彬彬有礼,像对亲姐妹那样毕恭毕敬。
“一天早上,父亲走进我的卧房,神气比往日严肃,严肃中又带几分喜悦。
“他对我说:‘孩子,你不是经常向我保证说你觉得最大的幸福就是不离开我吗?’
“我急忙喊道:‘啊!爸爸,您知道,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他低下头来要吻我的额头,同时继续说:‘好呀!我的狄安娜,现在只看你愿不愿意实现你的心愿了。’
“我猜到了他要对我说什么,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怕,使得他的嘴唇还没有碰到我的额角就停了下来。
“他叫起来:‘狄安娜!我的孩子!啊!我的天,你怎么啦?’
“我结结巴巴地说:‘是德·蒙梭罗先生吧,对吗?’
“他惊异地问道:‘怎么样?’
“‘啊!我永远不同意,爸爸,如果您有点儿怜悯您的女儿,就不要同意吧!’
“他说道:‘狄安娜,我的心肝,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怜悯,而是崇拜,这你是知道的。考虑一个星期吧,如果过了八天……’
“我大声叫喊:‘啊!不,不,用不着,用不着八天,用不着二十四小时,连一分钟也用不着。不,不,啊!不。’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父亲热爱我,他从来没有见我哭过,他把我搂在怀里,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他用贵族的荣誉保证,他再也不同我谈起这件婚事。
“事实上,一个月过去了,我没有见到过德·蒙梭罗先生,也没有听人谈起过他。一天早上,父亲和我收到了一份请帖,邀请我们去参加一次盛会,那是德·蒙梭罗先生为国王御弟举办的,庆贺安茹公爵前来视察他名下的省份,地点在昂热市政厅。
“请帖里还附有安茹亲王的一封信,是写给我的父亲的,邀请他去参加舞会,信里说亲王记得从前在亨利国王的宫廷里见过他,这一次很高兴同他再度见面。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要求我的父亲拒绝邀请,如果只有德·蒙梭罗先生的请帖,我真的会这样坚持下去,可是邀请里也有亲王的一份,我父亲怕拒绝了会得罪亲王。
“于是我们就去参加舞会了,德·蒙梭罗先生照常接待我们,仿佛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对我既不冷淡,也没有装模作样,同对待其他贵妇一样。不管从好的方面,或者从坏的方面,他都没有拿我特别对待,这使我感到很高兴。
“安茹公爵就不同了。自从他看见我以后,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没有离开过。我受不了这眼光的沉重压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没有告诉父亲我想离开舞会的原因,可是我一再坚持要走,最后我们头一批离开了舞会。
“过了三天,德·蒙梭罗先生到梅里朵尔来了。我远远地在城堡的林荫道上看见他,我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很害怕我的父亲会召唤我,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半小时以后,我看见德·蒙梭罗先生离去,却没有人把他的来访通知我。更重要的是,我父亲提也不提起这件事,不过,我似乎发现自从副省长来访以后,我爸爸比平时更显得愁容满面了。
“又过了几天。一次我从附近散步回来,下人告诉我说德·蒙梭先生正在同我爸爸在一起。男爵问了两三次我的情况,很不放心地打听了两三次我到什么地方去。他叮嘱下人我一回来立刻通知他。
“事实上,我刚回我的卧房,爸爸就奔进来了。
“他对我说:‘我的孩子,有一件事迫使你必须离开我几天,不必查问是什么事,不要追问我,只想一想,这件事一定非常紧急,才使得我决定要在一星期,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内见不到你。’
“我战栗了,虽然我猜不出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是德·蒙梭罗先生的两次来访决不是好兆头。
“我问道:‘我要到哪里去?’
“‘到我妹妹的路德城堡里去,你必须不让任何人看见你在那里。我设法使你在夜间到达。’
“‘您不送我去吗?’
“‘不,我必须留在这里免得人们起疑心,屋里下人们也不应知道你到哪里去。’
“‘那么谁给我带路呢?’
“‘两个我认为可靠的人。’
“‘唉!我的天啊!爸爸!’
“男爵抱吻我。
“他说道:‘我的孩子,必须这样做。’
“我非常熟知我爸爸多么爱我,因此我没有坚持问下去,也没有要他作更加详细的说明。
“不过我们说好,叫我奶妈的女儿热尔特律德跟着我。
“我父亲吩咐我作好准备以后就离开了我。
“当晚八点钟,由于我们正处在漫长的冬夜,所以天寒地冻,周围一片漆黑;当晚八点钟我父亲来找我。我按照他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我们无声无息地下楼,越过花园,父亲亲自打开一扇直通森林的小门,外边一架套好牲口的驮轿和两个男仆已在等待着;父亲同两个男仆说了许久,似乎是把我托付给他们。然后我坐上轿子,热尔特律德坐在我身边。男爵最后一次抱吻我以后,我们就上路了。
“我不知道有怎样的危险威胁着我,迫使我离开梅里朵尔城堡。我问热尔特律德,她也同我一样不知道。我不敢问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带路人。我们于是在沉默中转弯抹角地前进,走了大约两小时以后,尽管我忧心仲仲,在轿子的平稳而单调的摇晃下,我开始打起瞌睡来。热尔特律德抓住我的臂膀,轿子又停止了摇晃,使我醒了过来。
“可怜的使女对我说道:‘啊!小姐,我们遇见什么了?’
“我把脑袋伸出帐慢,只见六个戴面具的骑士包围着我们,我的两个男仆想自卫,已经被他们解除了武装,动也不能动。
“我当时害怕得太厉害,不敢叫救命,何况有谁会来救我们呢?蒙面人中一个像是头头的人向轿子走近来。
“他说道:‘小姐,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您的,不过您必须跟我们走。’
“我问道:‘到哪里去?’
“‘到一处地方,您不仅不必害怕,您还要受到王后般的待遇。’
“这番安慰的话比威吓的话更使我胆颤心惊。
“我不由得喃喃地叫唤:‘啊!爸爸!爸爸!’
“热尔特律德对我说:‘小姐,您听我说,我熟悉这里附近一带,我对您忠心耿耿,我体格强壮,我们如果不设法逃出去,我们就会遭到不幸了。’
“一个可怜的女仆给我提出保证很难使我安心。然而,觉得有人支持自己又是一件愉快的事,因此我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就对那帮人说:‘先生,你们爱怎样对待我们就怎样对待我们,我们只是两个可怜的妇女,我们没有力量保卫自己。’
“其中一个男人下了马,坐上驮轿驾驶的位子,改变了驮轿的方向。”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比西十分注意地倾听狄安娜的叙述。大凡伟大的爱情诞生之际,萌芽在当事人心里的各种激情中,有一种是对刚爱上的人产生虔诚的崇敬。选好的意中人必须显得比别的妇女崇高;她变成伟大、纯洁、带有神的性质,她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对你的恩典,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你的宠爱;只要她注视你,就能使你满心欢喜;只要她向你微笑,就能叫你十分满意。
因此比西任由这位美貌的叙述者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生平,不敢叫她停下来,也不想打断她。他觉得他有责任保卫她的生命,因此他对她生平的任何细节,都感到强烈的兴趣;他默不作声而且呼吸急促地倾听狄安娜的说话,仿佛他自己的生存就靠她的每句话维持着似的。
少妇大概因为身体太弱,把过去的回忆全部集中到现在使她过分激动,她经受不住,便停下来一会儿,比西立刻显得焦虑不安,他合拢双手,说道:
“啊!请继续讲下去,夫人,请继续讲下去。”
狄安娜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对她的关心;他的声音,他的手势,他的脸部表情,他的一切都充分表达出来他的请求是诚恳的。于是狄安娜忧郁地微笑起来,继续说下去:
“我们走了大约三个钟头,驮轿停了下来。我听见一扇门的轧轧声,有人交谈了几句话,然后驮轿又继续向前走,我觉得它似乎在吊桥之类能够发出吱嘎吱嘎声的地面上走动。我并没有弄错,我从轿上向外张望,发现我们已到了一座城堡的庭院中。
“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堡?热尔特律德同我都不知道。一路上我们经常设法辨别方向,可是我们看见的只是没完没了的森林。我们两人也曾各自想过,他们为了使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一定在这座森林里故意走了不少冤枉路。
“我们轿子的门帘被掀开了,曾经同我们谈过话的那个人请我们下车。
“我一句话也不说就照办了。另外两个大概是城堡里的男人拿着火把出来迎接我们。正如他们答应我那样,他们是怀着极度的尊敬来囚禁我们的。我们跟着两个拿火把的人走,到了一所装饰华丽的卧室,这间卧室从装饰的风雅和特色上看来,显然是最辉煌的弗朗索瓦一世朝代的建筑物。
“一张陈设豪华的餐桌上摆着夜宵,在等待我们。
“两次跟我们说过话的那个人对我说:‘这儿就是您的家,您少不了一个贴身女仆,您带来的那位就跟在您身边,她的房间就在您的隔壁。’
“热尔特律德同我互相快乐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个蒙面人又说:‘您如果要叫人,您只要拿起这扇门上的锤子敲门就行,前厅里经常有人守卫,听到了就会过来听您吩咐。’
“这种表面上的殷勤说明我们一直受着严密监视。
“蒙面人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们听见他把门紧紧锁上。
“只剩下热尔特律德和我两个人。
“我们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望着桌子上点亮了的两个枝形大烛台,烛光照亮了摆在桌上的夜宵。热尔特律德张回想说话,我用手指点着嘴唇示意她不要作声,也许有人在偷听。
“指定给热尔特律德作卧房的那扇门开着,我们两人同时产生了进去看一看的念头。她拿起一个烛台,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梳妆室,是与卧室相毗连的附属房间。有一扇门同卧室里我们刚才走进来的那扇门相对应;这扇门同第一扇门一样,都装着一只雕镂的小钢锤,挂在一只铜钉上。铜钉和铜锤看来都是本韦努托·切利尼的作品。
“很明显,这两扇门都是通向同一所候见厅的。
“热尔特律德拿烛光去照那锁,锁闩是转了两圈。
“我们当了囚徒了。
“即使是两个身份不同的人,一旦他们落在同一境地,分担同样的危险时,他们的思路会多么叫人难以相信地相似,他们会多么叫人难以相信地不费口舌,不需多作解释,就统一了思想啊。
“热尔特律德走到我身边。
“她低声说道:‘不知小姐是否注意到,我们离开院子时只上了五级楼梯?’
“我答道:‘我注意到了。’
“‘那么,这就是说我们是在底层。’
“‘当然。’
“她低声加上一句,眼睛盯着外边的百叶窗:‘那么只要……’
“我打断她的话头:‘只要这些窗户没有铁栏杆……’
“‘是的,如果小姐有勇气的话……’
“我大声说:‘勇气?啊!放心好了,我有勇气,我的孩子。’
“这时轮到热尔特律德示意我不要大声了。
“我对她说:‘是的,是的,我懂。’
“热尔特律德示意叫我留在原地,她自己把烛台拿回去放在卧室的桌子上。
“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我走近窗户,寻找弹簧。
“我找到了,或者不如说是热尔特律德走过来帮我找到了。百叶窗打开了。
“我快乐地喊了一声:窗户上并没有铁栏杆。
“可是热尔特律德早已发现了看守们为什么有这样的疏忽:墙脚下是一个宽大的池塘,我们被十尺阔的水面守护着,当然比窗户的铁栏杆更加有效。
“我透过水面看岸边,发现周围景致十分熟悉,原来我们是被关在博热古堡里;我说过,我曾经好几次同我父亲到这儿来过,一个月以前,我的可怜的达夫妮被打死的那一天,我还被古堡收容过。
“博热古堡属安茹公爵所有。
“这就像一道闪电一样照亮了一切,我全都明白了。
“我既忧郁又满意地凝视着池塘:它就是我抗拒强暴的最后一着,就是我免受污辱的最后避难所。
“我们把百叶窗重新关上。我和衣倒在床上,热尔特律德睡在我脚下的一张沙发上。
“整个夜里我醒过来无数次,每次都是从莫名其妙的恐怖中惊醒;可是除了我所处的境地,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使我感到害怕;看不出来他们对我有什么恶意;恰恰相反,人人都在睡觉,古堡里仿佛一切都已入睡,只有沼泽地里水鸟的鸣叫声打破夜间的静寂。
“天亮了;白天清除掉黑夜笼罩在景物上的恐怖外表,却证实了我夜来最担心的事:没有外面的帮助,一切脱逃的打算都不可能实现。可是哪儿来这个帮助呢?
“大约九点钟,有人敲门。我走过热尔特律德的房间,对她说可以去开门。
“我通过中间房门看见敲门的是昨晚的仆人,他们进来撤去我们碰也没有碰过的夜宵,摆上早餐。
“热尔特律德向他们提出几个问题,他们没有回答就走出去了。
“我也走进房间。我们被软禁的地点是博热古堡,这所古堡和他们对我们的所谓尊敬,已经把一切都给我解释清楚:安茹公爵在德·蒙梭罗先生举行的舞会上看见我,爱上了我,有人通知了我的父亲;我父亲估计公爵不会放过我,设法叫我远离梅里朵尔;可是或者被一个不忠的仆人告密,或者因不幸的巧遇,父亲的计划失败了,我落到了他尽力想使我摆脱的那个人手中。
“我认为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只有这个想法才接近事实,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热尔特律德一再请求,我才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点面包。
“整个早上就在草拟荒唐的逃走计划中过去了。不过,我们可以看见在我们前面百步左右,有一条桨具齐全的小船,停泊在芦苇丛中。的确,如果这条小船停在我们够得到的地方,凭我在危急时刻所激发起来的勇气,加上热尔特律德的天生的力气,是足够使我们脱逃的。
“这天早上,我们没有受到干扰。他们把晚饭拿来,就像他们把午饭拿来一样。我觉得虚弱得要倒下来了。我坐到桌子旁边吃饭,热尔特律德一个人服侍我,因为看守们放下晚餐以后就出去了。突然间,我在撕面包时,发现面包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我急忙把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一个朋友在设法营救您。明天您可以得到他的消息和令尊的消息。’
“我的快活可想而知,心跳得胸膛都要爆了。我把纸条交给热尔特律德看。这天剩下的时间便在等待和希望中过去了。
“第二夜同第一夜一样平静地度过,接着早餐的时候到了,我简直等得不耐烦了,因为我毫不怀疑我会在面包里找到另一张纸条。我并没有弄错,纸条上面这样写着:
“‘绑架您的那个人于今晚十时到达博热城堡;但在九时,关心您的朋友将持有令尊的一封信到达您的窗下。这封信应博得您的信任,没有信也许您就不信任他了。’
“‘阅后请即烧毁。’
“我把信看了看,然后遵照信中嘱咐,把它扔进火里。信上的笔迹我完全认不出来,而且,我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于是热尔特律德同我瞎猜起来。整个早上,我们多次跑到窗口去看看池塘对岸和树林深处有没有人,然而连个人影也不见。
“饭后过了一小时,有人来敲我们的门。这是除了开饭时间以外,第一次有人想走进我们的房间。由于我们没法与世隔绝,我们不得不让人家进来。
“来人就是在驮轿前面和院里同我们谈过话的那个人。他每次同我们说话都蒙着面,我无法认出他的面孔,可是只要他一开口,我就认出了他的嗓音。
“他交给我一封信。
“我问他:‘先生,谁叫您把信送来的?’
“他答道:‘小姐只要肯读一读信,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信是谁写的,我不看。’
“‘小姐的行动小姐自己作主。我奉命送这封信给她,我把信放在她的脚下,如果她肯屈尊去捡起来,就请她去捡吧。’
“这个差役看来有点身份,他真的把信放在我搁脚的矮凳上,然后走了出去。
“我问热尔特律德:‘怎么办?’
“‘我斗胆给小姐一个忠告:最好还是读一读这封信。信里也许提醒我们有什么危险,我们知道以后就可以提防。’
“这忠告很有道理,我马上取消开头的决定,把信拆开了。”
这时候,狄安娜中断她的叙述,站了起来,打开一个我们仍然沿用意大利名字称为斯蒂波的小箱子,拿出一个丝绸夹子,从夹子里取出一封信。
比西看了看信封上写的地址。
上面写着:“致美丽的狄安娜·德·梅里朵尔。”
他回过头来望着少妇说道:
“这是安茹公爵的笔迹。”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啊!原来他没有骗我。”
看见比西犹豫着不敢看信,她说道:
“看吧,命运使您初次同我交往就接触到我最隐秘的私事,我对您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比西遵命看信:
一位可怜的亲王被您的美貌仙姿打动了心,他对您无可克制的爱迫使
他对您采取了一些行动,他自己也知道不对,今晚十点他将前来向您致歉。
弗朗索瓦。
狄安娜问道:“这封信真的是安茹公爵的手笔吗?”
比西回答:“唉!是的,笔迹和图章都是他的。”
狄安娜叹了一口气。
她低声咕哝了一句。
“难道他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坏吗?”
比西问道:“谁呀?亲王吗?”
“不,不是他,是德·蒙梭罗伯爵。”
轮到比西叹了一口气。
他说道:“继续说下去吧,夫人,说完以后我们就可以判断亲王和伯爵到底谁好谁坏了。”
“我当时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这封信是真的,因为信的内容同我害怕的完全一致;热尔特律德说中了,信里警告我提防危险,使我觉得那位不知名的朋友以我父亲的名义建议对我进行营救,尤其难能可贵。因此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我同热尔特律德又开始侦察活动,我们透过玻璃窗紧紧盯住池塘和面对着我们窗户的那部分森林。我们极目所望,并未发现同我们的希望有关或者能助其实现的东西。
“夜幕降临了,眼下是在正月,黑夜来得很早,离开决定性的时刻还有四五个小时,我们只好焦急地等待着。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大冷天,不是严寒,简直就像是春末或初秋的天气。天空繁星闪耀,天边一弯新月,银光照耀大地。我们打开热尔特律德的房间的窗户,不管怎样他们监视我总比监视热尔特律德严些。
“将近七点钟,池塘里升起一层薄雾,可是这层雾并没有阻挡我们的视线,因为它薄如透明的轻纱,或者更确切点说,我们的眼睛对于黑暗已习以为常,能够穿透这层薄雾。
“由于我们没法计算时刻,我们说不出那时是几点钟,可是我们仿佛突然透过薄雾看出来树林边沿有些黑影在移动。这些黑影似乎在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一排树木,树木的浓荫使夜色显得更黑,仿佛在保护他们。本来我们还以为这些暗影不是真的,是我们睁着眼睛看久了,眼花了,可是一声马嘶声划破长空,直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热尔特律德嘀咕了一句:‘我们的朋友们来了。’
“我答道:‘或者是亲王来了。’
“她说道:‘啊!亲王不会躲躲闪闪的。’
“这简单的一句话驱散了我的疑虑,使我完全放下了心。
“我们加倍地注意动静。
“有一个人单独向前走,我觉得他是离开了躲在树丛下面的一群人单独走出来的。
“这个人一直向那小船走去,解了缆,上了船,那船就沿着水面向我们这边无声无息地滑过来。
“那船越来越近,我睁开眼睛使劲地透过黑暗张望。
“我觉得那人似乎是德·蒙梭罗伯爵,我最初认出他的高大身材,接着又认出他的阴郁而轮廓分明的面貌,最后,等到他离我们十步远的时候,我一点怀疑也没有了。
“现在我对前来的救助和当前的危险几乎同样感到害怕。
“我一声不吭,动也不动,躲在窗台的角落里,使他看不见我。船到了墙脚下,他把小船系在一个铁环上,我看见他的脑袋从窗台上探了进来。
“我禁不住轻声叫喊了一下。
“德·蒙梭罗伯爵马上说道:‘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您在等着我呢。’
“我回答道,‘我在等人,先生,可我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您。’
“伯爵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除了我和令尊,还有谁会关心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的荣誉呢?’
“‘先生,您写给我的信上说,您是奉家父的命才来的。’
“‘是的,小姐;我早料到您会怀疑我的使命,我带来了男爵的信。’
“伯爵说完使递给我一张纸。
“我们既没有燃蜡烛,也没有点亮烛台,以便根据环境的需要,可以在黑暗中自由行动。我从热尔特律德的房间走到我自己的房间,跪在壁炉前面,借着火光,开始念信:
亲爱的狄安娜,德·蒙梭罗伯爵先生是唯一能够救你出险的人,你目
前的处境十分危险。你应当完全信任他,把他看作是上天给我们送来的最
好的朋友。
以后他会告诉你我衷心希望你做的事情,以报答他对我们的恩典。
你的父亲
梅里朵尔男爵
求你相信我,怜悯你自己,也怜悯我。
“我对德·蒙梭罗先生的反感在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这种反感是本能的,而不是理智的。我所能谴责他的仅仅是一头母鹿的死亡,而这对一个猎人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
“于是我向他走过去。
“他问我:‘怎么样?’
“‘先生,我看过我父亲的信了;他告诉我您能把我从这儿救出去,可是没有说您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小姐,我带您到男爵等着您的地方。’
“‘他在什么地方等我?’
“‘在梅里朵尔城堡。’
“‘我一定能见到我的父亲吗?’
“‘再过两个钟头就行。’
“‘啊!先生,如果您说的是真话……’
“我说不下去了,而伯爵显然在等我把话说完。
“我用哆嗦而微弱的声音接下去说:‘我对您将感激不尽,’因为我猜得出他要求我用什么来谢他,这件事叫我没法对他说得出口。
“伯爵说道,‘那么,小姐,您是准备跟我走了?’
“我提心吊胆地望了望热尔特律德,很明显,她同我一样,对伯爵阴沉沉的面孔也感到不放心。
“伯爵说道:‘请想一想,现在飞走的每一分钟远比您想象的要宝贵得多。我已经迟到了大约半个钟头,很快就是十点,您难道不知道十点亲王就要到博热城堡来吗?’
“我回答道:‘唉!我知道。’
“‘亲王一来,我除了白白送命以外,根本没有办法救您,哪能像现在这样有确切把握。’
“‘我的父亲为何不来?”
“‘您以为令尊没有受到监视吗?您以为他能走一步而不让人家知道他到哪里去吗?’
“我问道:‘那么悠呢?’
“‘我,是另一回事;我是亲王的朋友兼心腹。’
“我喊道:‘先生,您既是亲王的朋友兼心腹,那么您……’
“‘我为了您而背叛了他,是的,的确是这样。我刚才不是说过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您的吗?’
“伯爵的回答充满自信,而且明显地与事实相符,使得我虽然还有点不愿意信任他,但又说不出口。
“伯爵说道:‘我等着您。’
“我望了望热尔特律德,她同我一样也拿不定主意。
“德·蒙梭罗先生说道:‘好吧,如果您还犹豫不决,请瞧那个方向。’
“他指给我看,同他来的方向相反,在池塘的另一岸边,一队骑马的人正在向城堡走来。
“我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伯爵回答:‘那是安茹公爵和他的随从。’
“热尔特律德说道:‘小姐,小姐,不能再等了。’
“伯爵说道:‘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天哪,快点决定吧。’
“我跌到一张椅子里,浑身没有一点气力。
“我低声嘀咕:‘唉!天哪!天哪!怎么办?’
“伯爵说道:‘请听,请听,他们在敲大门了。’
“的确听得见有人在敲门槌,那是刚才我们看见离开队伍走到前面来的两个人。
“伯爵说道:‘再过五分钟,就太迟了。’
“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双腿发软。
“我结结巴巴地说:‘来帮我,热尔特律德,来帮我!’
“可怜的女仆说道:‘小姐,您听见大门打开了吗?您听见院子里的马蹄声了吗?’
“我费尽了气力回答:‘听见了!听见了!可是我一点气力也使不出。”
“她说道:‘原来是这样。’
“她用双臂把我抱起,像举起个孩子一般,把我放进伯爵的怀里。
“我一接触到这个人,全身立刻猛烈地哆嗦起来,差点儿从他的手上脱落跌到湖里。
“可是他紧紧搂住我,把我放到船上。
“热尔特律德跟着我,不用别人帮助就落到了船上。
“这时候我发现我的面纱滑落到水里了。
“我想到面纱会给他们指示我们逃走的踪迹。
“我对伯爵说:‘我的面纱,我的面纱!把我的面纱捞上来。’
“伯爵按照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面纱。
“他说道:‘不,最好是让它去。’
“他抓住桨,猛力一划,小船就飞速驶去;再划几下,我们就差不多到达彼岸了。
“这时候,我们看见我房间的窗户灯火通明,仆人们都带着灯火涌进了房间。
“德·蒙梭罗先生说:‘我骗您了吗?我们走的不是时候?’
“我对他说:‘对,对,先生,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时候火光在狂乱地奔走,一会儿在我的房间里,一会儿又在热尔特律德的房间里。我们听见了喊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别的人立刻向两旁退避让出一条路来。这人走到开着的窗户前面,俯身向外面张望,看见了那条面纱浮在水面上,不禁发了一声喊。
“伯爵说道:‘您瞧,我留下面纱不是做对了吗?亲王以为您要逃出他的魔掌,已经投湖自尽了。在他四处搜寻您的当儿,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这个人如此工于心计,预先就算准了这条计谋,使我从心底里哆嗦起来。
“这时候,我们已经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