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角落处的两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烛火在黑暗之中摇曳,黯淡地照耀出石壁上冰冷的纹路。
黑暗之中,孟娇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后颈传来一阵酸疼,像是?被人?折断了脖子又按上似的。
她抚上自己酸胀的脖子,拿手轻轻按着,手指刚刚碰上娇嫩的肌肤,便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轻呼。
真疼!
这是?……是?虞光弄的。
她暴露了……
惊恐地站起身来,她觉得头?晕目眩,看着角落里微弱的烛光,径直走去,手掌触摸到冰冷潮湿的墙壁,沿着屋子细细摸索起来。
许是?久无人?打扫的缘故,墙壁四周起了很多青苔,湿软的手感像是?摸到了什么?光滑的虫子,让她不由头?皮发麻。
她强忍着心中恐惧继续摩挲,却?发现这是?一间密室,既没有门,也没有窗……
他是?想活埋了自己?
这个想法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往后站了两步,左右打量了这石室一眼,不见天光,不能通气……
她得逃!
轻闭上眼,默念心诀,一股暖流从丹田处涌动?而来……
真气在周身流转,心上疼痛越发强烈起来,似是?有一股力量撕拉着要将她心脏碎成两半。
剧烈的疼痛让她眉头?紧皱,上齿将苍白的嘴唇咬出了一片猩红。
天地初起,阴阳源也,入无为之术,身可完也。
手心温度越发灼热起来,唇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她借着微乎其微的烛光,对着石壁上一处裂缝正欲出手,身后却?传来一阵轰鸣之声!
光亮照进石壁内,她猛然转身收手。
熟悉的身影背光而来。
原本澎湃的真气被猛然阻隔,她只觉五脏六腑在内里翻涌,脸色瞬间变得如纸一样苍白。
虞光皱了皱眉,上前?两步颇为粗暴地拽起她的手臂。
“怕成这样儿?”
他声音中似有不屑,孟娇娇只看他一眼:“怎会?,只是?陛下为何将我关在这石室里?”
她还穿着今早那件绯色的罗裙,裙摆袖口沾了石室中的灰尘,却?仍然不掩上面金线华丽,映衬出她额间一点?金粉描花娇艳明媚。
只是?美人?脸色苍白如纸,上唇没了血色,下唇却?被咬出了一片猩红,像是?上好的唇脂,比身上绯色罗裙颜色更?加艳丽。
虞光挑了挑眉,眼色冰冷,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娇娇向来聪明,怎会?不知我为何抓你?那钟珏可已经在刑部暗牢里绑着了,三十六道刑罚走一遭,可没人?能管住自己的嘴。”
“什么?钟珏?陛下究竟在说什么??”
最坏的猜测成了真,她心里咯噔一下,却?仍像是?强弩之末一般地极力否认着。
她不认账,虞光或许还会?与她纠缠一阵;若她认了罪,那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出云髻松松散落在脸侧,她表情里是?遮掩不住的惊恐,像是?猎人?箭下一只负了伤的兽,强作镇定却?找不到逃脱之法。
这表情让虞光心尖一疼,脸上尽力伪装出的冰冷刹那间开始破碎……他下意?识地想要为她整理鬓间乱发,手刚刚抬起却?又死死攥紧。
他冷冷看她,语气里带了些威胁:“你知道我素来耐性不好,别绕圈子。”
“绕什么?圈子?我不懂。”
孟娇娇摇头?,打定了主意?要与他纠缠下去。
受刑也好,挨打也罢,总归能暂时留下性命,若是?认了帐……可就连命都没了。
虞光看着她一副抵赖到底的模样,抿了抿唇,忽然上前?攥住了她的胳膊。
“你说钟珏与你无关,是?吗?”
孟娇娇看他:“我不认识什么?钟珏。”
“既然你不认识他,偷盗布防图一事也与你无关,是?吧?”
“当然。”
她神情严肃而冷淡,像是?训练有素的探子,那表情不知为何,深深地刺痛了虞光的眼。
他忽然笑了……
“孟王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步步为营地留在我身边,一心只向着孟国。”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间传出,看着她,眼中风暴愈甚。他忽然上前?两步,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神色癫狂起来:“所以?,什么?回青山,什么?喜欢……都是?骗我的,哄着我给了一颗心,将你护在手心里千娇万宠,一切不过场戏!”
他手掌温热,攥着她的手腕下了狠力,孟娇娇只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要折断了一样地疼。
她微微蹙眉,看着面前?越发狂暴的男人?,聪明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平日里那双永远泛着温柔的眸子像是?毒蛇一样看着她:“孟娇娇,你当我是?什么?人??是?小倌儿楼的宠?还是?你手下的一条狗?”
“由你圆揉扁搓玩弄在鼓掌之间?”
说到这里,他心酸疼得厉害。
可笑他以?为是?上天开眼,心上最后那道光引来了自己身边;怎料这光照的,从头?至尾都不是?他。
他目光越发冰冷起来,像是?冰锥一样直刺向身影摇晃的女人?。
“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他凑近了问她,却?见她一双眼里似是?泛起了泪。
泪花折射出屋里的暗淡烛光,折在他的眼里却?变得极为刺眼。
他擒住了她的下巴,冰冷的皮肉包裹着小巧的骨骼,似乎只消稍稍用力就能碎了似的。
“或许我对你下不去手,但是?你的父兄可就不一定了。”
说起孟王和孟无疑,孟国城破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孟娇娇眼前?。孟王高悬的头?颅和孟无疑满鲜血淋淋的尸身让她手脚冰冷。
“……你敢!”
她双眼仍旧含着泪,却?死死地盯着他,眼圈泛红,像是?在看对家仇人?。
她的神情愤怒而冷漠,是?他从未见过的锋利模样,看得虞光心头?一滞。他毫不怀疑她现在手上若是?握了一把利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他心口捅来。
手腕近乎碎裂的疼痛与体?内真气翻涌的暴烈之感此消彼长,孟娇娇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四周场景也好像蒙上了一层白纱让人?看不分明。
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虞光面目狰狞地威胁着她。
“你知道我最后悔做过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忽然问。
这声音虚弱缥缈,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听得虞光皱了皱眉头?。
“什么??”
“救你……我最后悔的事是?当初没有将你留在回青山上,一了百了。”
她唇角咧出一个极为恶意?的笑,脸上慌张褪去,只剩冰冷:“若知道自己救起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当时一定让你去死。”
孟王和孟无疑是?她的至亲,虞光触了她的逆鳞。
眼瞧着逃脱无望,她褪去平日里那副温柔模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残忍的话语从殷红的唇间泄出。
“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不就是?当初救了你吗?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是?你那点?儿可悲的自尊心,想着这世上还有人?关心你,还有人?在乎你。至于?那人?是?谁,那不重要。”
“那人?可以?是?琮枫,可以?是?孟娇娇,可以?是?左蔚然,甚至可以?是?昭玥。”
“说破了大天,你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罢了。”
“你上次问我为什么?当初为你绣香囊,可是?却?没送给你?”
想起香囊,她忽然笑了。
缥缈的笑声回荡在冰冷的石室当中,似乎是?在嘲笑虞光的嗔,又或者嘲笑着她的痴。
“这我没骗你,我的确喜欢过你,喜欢到拦着你不让你独身下山去找琮枫……”
“可是?你呢?你不在乎,回青山上那么?多师姐师妹,我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在你霍洸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开心了打个招呼;不开心了不理不睬;碍你事了,一掌挥退便好……”
嘲讽的话语从唇齿间泄出,她看着虞光不住冷笑。
她最近一直在想虞明的话,想当年之事,想着回青山上被她忽略的种种细节。
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大抵不过只是?她一个幻觉。那时她喜欢他,所以?不管这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泛着光的。
他冲她打招呼,是?对师妹关爱友善;他忽略她,是?有正事在忙;他不回应那些师姐师妹的示好,是?洁身自好;就连他打她一掌,也不过是?情急之下无奈之举。
她潜意?识里为那个大师兄找了无数理由,却?终究忽视了他不过是?个生性凉薄之人?,这一切的淡漠,归根结底都不曾将一切放在眼里,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他生性如此,她怨不了他。
可是?少女心思荒唐至此,她终是?忍不住那满腔的讽刺,大笑起来。
虞光看着她笑到眼泪模糊的模样,眉头?紧紧蹙起,封存多年的记忆却?慢慢打开——
昏暗的月光,陡峭的山崖,琮枫不见踪影。
他心知琮枫若是?出事,虞明一定不会?轻易作罢,甚至还可能牵连母妃……那一瞬间,惊慌失措,他满心想的都是?要找人?。
那晚崖上很冷,孟娇娇声音里带着急迫:“如今正是?黑夜,崖下危险,师兄切勿独自下山,咱们去找掌院,组织结伴找人?也要安全?些。”
记忆里她的样貌越发清晰,脸上的焦急担忧仿佛近在眼前?,可是?他无暇顾及,执意?要往山下去。
恍惚间,她似乎是?拽住了他,很用了些力气,他挣了两下她却?死拉着未放。
而后,他心间一阵不耐,转身……
反手一掌。
石室中,虞光记起悬崖一幕,忽然愣在当场。
原来,他动?了手……
孟娇娇冷眼瞧着他脸上表情由怒转呆,笑声更?甚,似是?要将自己五脏六腑都笑出来似的。
“想起来了吗?我们俩平生缘分最近之时,就是?那日断崖之上……”
不知为何,她止不住笑着,越想越荒唐,为了当年,为了今日。
什么?缘分,什么?情爱,什么?一生一世,假的,都是?假的。她和虞光不过是?这情爱幻境里的两个痴人?…他醒时她梦,他入梦。她却?已醒了。
心口撕裂的痛楚越发强烈,可她却?没由来地觉得痛快,捂着自己的胸口抬头?看他,嘴角笑意?残忍。
“你说的没错,都是?假的。对你情意?绵绵的那个洛娇早没了,与你成亲的是?我孟娇娇,温柔缱眷是?假,小意?吃醋是?假,体?贴是?假,爱慕是?假……唯有算计是?真,你的三十万大军折戟剑川,才是?真的!”
她越说,虞光的脸越发苍白起来,就连烛火也无法照出一丝暖意?。他看着面前?声嘶力竭的女子,袖袍下的手不住颤抖着。
像是?有人?拿刀在他心上狠狠划过,那夜的断崖,她的一字一句,将他那颗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看着他双唇颤抖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孟娇娇越说越痛快。
“虞孟结盟本就是?个笑话,大陆三国鼎立,没了宋国,明日你便要剑指孟都。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我们谁也不是?傻子,不是?吗?”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渐渐止住了笑,起起伏伏的身躯带着呼吸也变得粗粝,像是?破旧的风箱。
“你敢说你若拿下了宋国,下一步不会?调转军队,攻破长平山,直取我孟国都城?”
一片火海的王宫浮尸遍野,尸体?焦灼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她鼻尖,她看着神色仓皇的男人?,唇角笑意?仍未散去。
胸口剧痛越发强烈,她自知是?伤了心脉,破罐破摔一般地上前?两步,朝男人?露出自己光洁的颈脖。
“要是?气不过,不妨杀了我。”
粗喘的呼吸带着她身上馨香和着汗水和血的味道扑面而来,虞光知道,她不想演了。
他紧了紧喉咙,心口痛处铺天盖地而来,疼得他眼角泛起了红,抓了她的袖袍,冷声道:“我伤了你,你骗了我,咱们扯平了……你留在我身边,我饶你父兄性命。”
回应他的,是?孟娇娇一记响亮的耳光,用力之大,让他耳畔传出阵阵嗡鸣。
“留在你身边?你在想什么??”
“虞光,要不然放了我,要不然杀了我……拿我父兄威胁我?你当我是?傻子?”
冷漠中带着嘲弄的声音在虞光耳畔响起,他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攥着她袖袍的手却?仍未松开。
他不顾她挣扎,上前?捧住了她的脸。
冰凉的唇在她脸颊留下湿腻的触感,孟娇娇只觉背上寒毛乍立,却?听他声音沙哑中似是?带着祈求:“你既骗了我,那便要一直骗下去,骗到与我两鬓斑白,同?衾同?穴;待到下落九泉,尽了今生,咱们便算恩怨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