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被手机的来电铃声吵醒了。是秋山梨乃打来的。“喂,你好。”苍太也觉得自己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你还在睡觉吗?”梨乃用责备的语气问。苍太看了枕边的时钟,发现快十一点了。
“你已经起床了吗?太厉害了。”
昨晚离开涩谷后,他们又去新宿喝了几家。苍太的酒量并不差,但秋山梨乃喝酒的样子让他吓到了。不知道走进第几家店时,她还点了龙舌兰酒。
他们喝到凌晨两点,才搭计程车回家。苍太记得和志摩子打了照面,但记忆很不明确。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如果是平时,我也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只是今天有重要的事,所以我调了闹钟。”
“有什么重要的事?”
苍太问。
“唉,”电话中传来梨乃很受不了的声音,“你果然忘记了。我们不是再三约定,从今天开始要彻底调查黄色牵牛花吗?”
“牵牛花……”
“没错,你还说,那绝对是牵牛花,是划时代的新发现。你不记得了吗?真是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我好像喝醉了,但我一直认为那很可能是梦幻的黄色牵牛花,所以可能脱口说了出来。”
“无所谓啦,所以要怎么办?我刚才和爷爷的老同事联络了,约好今天见面。”
苍太不由得佩服梨乃的行动力。难道一流运动员的身体对酒精的分解能力也很强吗?
“我当然要一起去,我要去哪里找你?”
“那个研究所在调布——”
他们约定下午三点在新宿车站见面后,挂上了电话。
虽然头很痛,但他还是决定起床。以前用的书桌上有一台打开的笔电,那是他从中学到高中时期每天使用的。他想起昨晚为了确认伊庭孝美的事,自己又打开了电脑。
他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和她互通电子邮件。在父亲禁止他们交往时,他删除了所有的邮件,但他把那些邮件存了文字档,放在另外的资料夹中。档案名就叫“孝美”。他已经十年没有打开这个档案了。
但是,档案中只留下她的手机号码、电子邮件信箱、伊庭孝美当时就读的学校名字和生日而已,而且,十年前就已经确认她改了电话号码和电子邮件信箱。
也许可以透过游泳队得知什么消息。他想起秋山梨乃说的话,发现自己内心充满期待,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梨乃一定觉得自己很娘娘腔。
他来到一楼,在盥洗室洗脸刷牙后走去客厅,看到志摩子正在操作手机。他第一次看到母亲用手机,感到有点意外,但现代人不用手机反而比较少。没想到志摩子一看到苍太,慌忙把手机收了起来,苍太感到很奇怪。
“你在干什么?在传邮件吗?”苍太问。
“对,是啊。”志摩子露出尴尬的笑容,站了起来。
“该不会是传给哥哥?”
苍太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志摩子立刻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才不是呢。”说完,她走向厨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苍太说:“你是不是宿醉?昨天喝到那么晚,浑身都是酒臭味。”
“没事,我不是打电话回来,说我会晚回来吗?”
“你说和高中的朋友一起喝酒,是谁啊?望月吗?”
“你不认识的,因为很久没见面,所以聊得很开心。”
志摩子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走去厨房,苍太对着她的背影说:“我今天也要出门。”
母亲转过头问:“去哪里?”
“还没有决定,要和其他同学见面。”
“那个人不用上班吗?”
“他留级多年,还是大学生,暑假整天没事。”
“是喔……那你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苍太耸了耸肩,“只是回来放松一下,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
志摩子把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轻轻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做饭。”说完,终于走进了客厅。
他在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吃了早餐。母亲做的菜果然好吃,他添了两碗饭。
“哥哥呢?他还没有回来吗?”
“嗯。”志摩子小声回答,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妈,你知道黄色牵牛花相关的事吗?”
志摩子的表情似乎有点紧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爸爸和哥哥之前有没有说过关于黄色牵牛花的事?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牵牛花没有黄色的……”
“我知道,但搞不好某个地方有,或是并没有绝种之类的,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
志摩子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没听说过,你为什么问这个?发生什么事了?”
“我才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家到底怎么了?哥哥在哪里?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忍不住越来越大声。
“做什么……当然是在工作啊。”
“他到底做什么工作?真的是警察厅的工作吗?”
志摩子露出心虚的表情后,用力深呼吸,似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不然还有什么工作?”
“妈,”苍太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我们家为什么要去看牵牛花?为什么以前每年都要固定去看?不,不是过去式,我猜想今年也有去。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惯例……”
苍太缓缓摇头后站了起来。
“我认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当他走出客厅时,志摩子叫住了他。
“苍太,你可能有什么误会,但是,你只要考虑自己的将来就好,这也是要介最大的期望,死去的爸爸也一样。”
苍太没有回答,直接走出客厅。
下午三点整,苍太和秋山梨乃在新宿车站见了面。她今天穿了一件飘逸的衬衫和牛仔短裤,脚蹬一双高跟凉鞋,和一百七十七公分的苍太差不多高。
梨乃手上拿着蛋糕店的纸袋,苍太问她里西装了什么,她说是松饼,打算当作伴手礼。
“你真细心,我完全没想到伴手礼的事。”
“爷爷的这位老同事来参加了葬礼,我不能太失礼,但后来才想到,案发当天,我也是带了松饼去爷爷家。”梨乃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搭了京王线的准特急车,十几分钟就会到调布。车厢内有点拥挤,两个人站在车门旁。
“关于伊庭孝美的事,我已经拜托了朋友,”梨乃说,“我上次不是说,认识她们学校游泳队的人吗?刚才我传了电子邮件给对方,对方也回覆了,说有空的时候会帮忙打听。”
苍太看着她的脸说:
“我今天早上就有这种感觉,你为什么做事这么迅速?”
“我只是性急,有什么事就想赶快去完成。”
“太厉害了。但是,目前并无法确定那个键盘手就是她……就是伊庭孝美。”
梨乃眉头紧锁,“你昨天说,你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我的确这么认为,只是没有证据,所以才想要找出证据。”
“这样就好了啊,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确认一下,而且,我也认为你没有认错人。”
“为什么?”
“因为,”她继续说了下去,“她不是你的初恋情人吗?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认错?至少你不会认错。”
苍太忍不住苦笑起来,“你还根本不了解我。”
“我对于你其他方面的确很不了解,但是,在这件事上很有自信。因为你昨天对我说了一整晚。”
苍太忍不住吓了一跳,“一整晚?”
梨乃很受不了地把身体向后一仰,“你连这个也忘记了吗?你昨晚至少说了五次你们一起去买霜淇淋的事。”
苍太用指尖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
“所以,我猜想你八成没有认错人,我相信你。”
在梨乃一双大眼睛的注视下,苍太心跳加速,“那就先谢谢了。”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到了调布车站后,梨乃立刻打电话给对方。她在讲电话时巡视周围,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挂上了电话。“他已经到了,我们快过去吧。”
他们从北口出了车站,走向约定的巴尔可百货一楼咖啡店。苍太在路上得知了对方的名字,那个人姓日野。
咖啡店里没什么人。当他们走进去时,坐在里面的一个小个子男人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
梨乃先向他打了招呼,“谢谢你来参加爷爷的葬礼,也谢谢你今天从百忙中抽空过来。”
“没事没事,”那个男人摇着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请尽管开口,反正我很闲。”
梨乃向日野介绍说,苍太姓山本,是她的朋友。因为无法保证要介之前是否曾来找过他,梨乃担心说出蒲生这个姓氏会引起怀疑。
这家咖啡店是自助式,所以苍太去买饮料。问梨乃要喝什么,她说要拿铁。日野的面前已经放了一杯咖啡。
苍太用托盘端着热咖啡和拿铁回到座位时,看到梨乃的指尖在手机的液晶画面上滑动操作着。
“借我看一下。”日野说着,接过了手机。
他打量了一会儿后,抬起了头,“原来如此,这就是秋山先生最后培育的花,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觉得怎么样?”梨乃问。
“的确也有可能是牵牛花,只是无法断言,因为也可能是特徵相同,但完全不同种类的植物。必须亲眼看到实物,并且进一步调查基因,才能做出明确结论。”
“我听山本说,”梨乃瞥了苍太一眼,“如果这是牵牛花,就是很了不起的事。听说现在市面上并没有黄色牵牛花。”
日野用力点头。
“没错,所以,我也不敢贸然断言。”
“我爷爷以前曾经研发新品种的花,他有没有投入黄色牵牛花的相关研究?”
日野听到梨乃的问题,嘴角露出笑容。
“我们的确研究了牵牛花,但我们的重点不是黄色牵牛花,而是蓝色牵牛花。”
“蓝色?那不是很常见吗?”
“对,很常见。我们研究的目标正是为什么到处都有蓝色牵牛花。我在葬礼时也曾经告诉你,我和秋山先生的目标是蓝玫瑰。花的颜色取决于植物具有什么色素,根据这个特徵,照理说,无论牵牛花和玫瑰都不可能有蓝色的花,但是,正像你刚才说的,蓝色牵牛花很常见,我们对这件事产生了好奇。当然,我们的研究目的是为了研发蓝色玫瑰。”
“但是,你们在蓝玫瑰的竞争中失败了。”
“没错。”
“是不是在那之后,决定挑战梦幻的黄色牵牛花?”
日野露出落寞的笑容,缓缓摇着头。
“没有,因为公司认为开发蓝玫瑰的投资损失惨重。所以,秋山才会离开公司,研究部门也遭到裁撤,我们并没有下一个研究目标。”
“原来是这样。”梨乃露出沉痛的表情。
“请问,”苍太插着嘴,“在开发新品种的花时,都做些什么事?”
日野把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他的方向。
“要做很多事,除了单纯的交配以外,还会基因重组,有时候也会尝试细胞融合,但是,这些都只是我们工作的一小部份。”
“你的意思是?”
“我们大部份的工作是培育花卉。因为基因重组后,期待中的花并不会在一个小时后就绽放,所以,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培育这些花种,让它们顺利开花。因为想要尽可能缩短日期,所以经常会一整天在温室内或是用照明操作。不同的植物影响开花时期的要素都不一样。”
梨乃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原来爷爷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
“也许吧。”日野点点头。
苍太指着梨乃放在桌上的手机。
“秋山先生会不会想研发这种花?”
日野微微皱起眉头问梨乃:“秋山先生之前就在栽培牵牛花吗?”
她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之前院子里并没有种牵牛花。”
“如果是这样,我不得不说,可能性很低。”日野转头看向苍太,“育种的工作需要以十年为单位,我的朋友中,也有人在栽培牵牛花,听他说,即使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也无法培育出理想的花。不可能昨天或是今年心血来潮,就可以让梦幻的黄色牵牛花开花,这一点我绝对可以断言。”
“秋山先生会不会研发出什么划时代的方法呢?”苍太不愿轻易放弃。
日野偏着头:“如果有人要求我研发黄色牵牛花,我首先会进行交配,试着和近缘种的黄花交配,但这种事应该已经有人在做了。除了交配以外,还可以采用细胞融合的方法。把牵牛花的细胞和其他黄花的细胞融合,或是基因重组,把会产生色素的酵子基因单离出来,加入牵牛花的基因中。以前曾经用这种方法挑战过黄色非洲堇,只是没有成功。如果这些方法都不行,就要使用放射线,强制进行突变。当然,这些都是没有十足把握的方法,都必须经过无数次尝试,绝对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秋山先生绝对不可能用极机密的方式,在家中进行这样的研究。”
日野的话很有说服力,也就是说,只能寻找其他可能性。
“你有没有听说某个研究机构成功开发了黄色牵牛花之类的消息?”
眼前这位年长的技术人员偏着头否认了。
“没有,如果成功改良了品种,必须通知农林水产省,但我没听说有类似的消息。”
“是喔……”苍太和梨乃互看了一眼,她轻轻耸了耸肩。
“我的回答似乎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我也希望秋山先生能够培育出划时代的新品种,但是,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日野用充满同情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们仍然无法接受,我建议你们去请教一下专家。我刚才也提到,我有一个朋友专门在培育牵牛花的新种,虽然他并不是以此为职业,但经验和知识都很丰富。”
“你愿意介绍给我们认识吗?”梨乃问。
“当然啊。”日野说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告诉他们一个名叫田原的人的电话,那个人的职业是牙医师。
“我会先联络他,相信和他谈了之后,一定会对你们有帮助。”日野露出平静的表情说道,为这次谈话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