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结束,已经十二点半。大家一起来到真正的休息室。扮演亲戚的就去亲戚专用的休息室,扮演朋友的就去朋友专用的休息室,没有一个人犹豫,大家自如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七海和假扮的家人一起行动,来到亲戚专用的休息室。父亲健次郎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咚地坐下,在他身旁,母亲胜代挺直身子轻轻坐下。纪代实和裕介靠着墙壁站着。每个动作都是表演。七海在母亲和纪代实的中间。在这里,他们的对话必须要有一家人的感觉。然而,纪代实悄声地开始了并不“专业”的对话。
“这里的人都扮演亲戚?真正的亲戚一个也没有,为什么?”
这么一说,看看四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是刚才参加过彩排的“同伴”。为什么呢?莫非所有的亲戚都请了代理出席的人?
“哎,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嘛。”
父亲健次郎发挥了一下有点刻意的演技。
“爸爸,是怎样的情况?”纪代实问。
“嗯,对,就是那个。”
接不下去了。父亲健次郎光是说了这几句,就浑身是汗。纪代实不禁笑出了声。不一会儿,会场人员过来招呼他们。
“接下来就是介绍亲戚的时间了,还请大家集中到这里来。”
从这里开始,才是正式演出。
众人各自结伴,去了双方亲戚见面的房间里。会场人员让大家排成两列,拉开眼前的帘子。在这里,七海他们第一次和“真正的亲戚”面对面。眼前的那些人不是“同伴”,而是“真正的亲戚”,真是让人紧张。
站在最右侧的青年一位位介绍着橘川家族的人。他扮演新郎宗太郎的弟弟悦司。
“下一位是,嗯……”
声音紧张得颤抖。
“父亲的妹妹胜代,那位是她先生健次郎,长女纪代实,次女加寿美,长子裕介。”
介绍到的人冲着对方的亲戚行了个礼。对方的亲戚恐怕都相信这些人是真的。有些内疚,也有些可笑。虽然不够小心,但七海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现在是在骗人,在撒谎,根本不是值得夸奖的事。可是这种亢奋感,站在这个本不该来的、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的奇怪感觉,简直像是时空穿梭。真是异想天开,令人热血沸腾。七海浑身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七海突然想到,这世上象征“是”的正义善良的世界里,其实存在一个巨大的缺陷吧?说不定正如安室所说,现代人将这种冲动悉数封锁起来,尽最大努力想施行正义,费尽心血要成为善人。他们将以正义和善良为名的沥青铺遍所有的地方,直到看不见泥土,花花草草都被夺去栖身之所。不可能变成这种状态吧。
被铁也赶出新家的那天,说不定自己内心深处正为此感到喜悦。表面上自己容颜憔悴,但体内的那些细胞又如何呢?第二天在酒店洗手间里看到的,镜子中映出的那张气色很好的脸,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不定,自己根本不明白世间真正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这样想着想着,七海莫名其妙地振作起来。这时有人握住了七海的手。她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是纪代实。纪代实意味深长地对着七海眨了眨眼睛。七海不由得也用力握了握纪代实的手。她精神抖擞,心脏怦怦乱跳。
介绍完双方亲戚之后,是拍照留念。这一切结束后,大家再去礼堂。纪代实就这样握着七海的手,两人并肩走着,看起来很开心,嘴里哼着《结婚进行曲》。
礼堂里面,朋友和职场上有来往的人早已就座,正在谈笑。为七海和那些“家人”准备的座位是前排的好位置。裕介始终低着头,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好像哭过似的,其实是在强忍笑意。
“快别笑了,会传染的!”
纪代实捅了捅裕介。母亲胜代战战兢兢的,扮演父亲的男人正一心盯着十字架看,嘴里咕哝着什么。纪代实按着七海的膝盖,指了指一处地方。七海看过去,安室正和假亲戚开心地聊着什么。
“安室,呀,他在演独角戏。”
仔细看去,两个人确实像是在交谈,其实对方没有说话,而安室不时点点头,微笑一下。
“太无聊了,所以在玩呢,危险危险。”
由风琴演奏开场,结婚典礼终于开始了。
新郎缓缓走进场内。七海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叫橘川宗太郎,是我们这次的委托人。这么想着,不知怎的,感觉他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想到自己曾经站在那个位置上,七海的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他一定会感到不安吧。七海不禁同情起他来。
接着是新娘挽着父亲的胳膊入场。两人宣誓,交换戒指,然后亲吻新娘。仪式结束,新郎新娘在花瓣和肥皂泡的包围中退场。新娘站在门前扔花束。女嘉宾们纷纷伸出手去争抢,最后抢到的是一个代理出席的女人。真正的嘉宾们微笑着拍手,为这个开心的女人祝贺。
亵渎。
七海没有宗教信仰,却反复看着小教堂中央的十字架。
上帝,假如您看到了这一切,还请怜悯这些愚蠢可怜的人们,原谅他们吧。请您笑一笑。
“宗太郎,小舞,恭喜你们!今天是橘川和古川两家人的喜庆日子,承蒙邀请参加今天的结婚典礼,不胜感谢,在此要衷心地祝贺两家的亲属。刚才承蒙介绍,我是宗太郎工作的金木工程公司营业部的部长长谷川正三。代表在座的各位来宾发言,甚是冒昧,在此,还请允许我讲一两句祝贺的话。”
在酒宴开场时演讲的叫长谷川正三的上司,也是从一早就在一起的代理出席者。乍一看是位非常朴实的人,说起话来就像播音员,声音透彻清爽,有副好嗓子。
“宗太郎还只有二十八岁,却已经就任营业部第三营业科的科长职务,是一位破格提升的年轻领导,也是公司的希望之光。他的英语不用说,汉语和马来语也非常熟练,在工作中充分发挥语言能力,成为海外事业的骨干,也是我们公司不可或缺的人才。不仅拥有优秀的能力,宗太郎最大的长处是一旦做了决定,就会坚持到底的执行力。”
纪代实在七海的耳边嘀咕:
“新郎这边,除了他本人,全是假的。”
七海吃惊地环顾四周。对照桌子上搁着的座位表,新郎这边的位置上,确实坐满了从早上就在一起的“同伴”。没见过的人一个都没有。
“这个新郎是什么人?”纪代实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七海也悄声在她耳边回答。
长谷川正三的演讲还在继续。
“在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岛启动液化天然气设备项目时,谁都没想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成那样艰难的一项事业。拥有这么一位可靠的下属,我感到非常骄傲。”
“这家伙难不成在印度尼西亚还有一位太太?”
纪代实嘀咕着。七海忐忑不安,不会被周围的人听到吧。演讲还在继续。
“新娘小舞,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真是一位非常优雅诚实的小姐。由于工作原因,宗太郎一年中至少有半年要去海外出差,和小舞一起生活的时间或许非常有限,正因如此,希望两位保持婚姻的新鲜感,共筑一个温暖的家庭。”
“看看,看看,刚刚新婚,就要分居半年!”
七海一边听纪代实的解说,一边听着演讲,似乎也只能这么想了。
“宗太郎,你找到了小舞这么好的伴侣,期待你今后在工作上更加努力。请允许我送上祝词,祝福两位拥有璀璨的未来。宗太郎,小舞,衷心地祝贺你们!”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有璀璨的未来的!”
“快别说了。纪代实,别说了。”
新郎新娘退场去换装,会场突然嘈杂起来。现在是大家畅谈的时间。安室双手拿着啤酒和红酒瓶,在各张桌子间转,也来到了七海身旁。
“要喝啤酒吗?红酒也有。”
“啊,不好意思。喝红酒吧。”
“你去房产中介那儿了吗?”
“啊,还没有。”
“要陪你一起去吗?我认识的房产中介就在那附近。在那一带就可以吧?”
“是的……不过,也不是非在那边不可。”
“记得你说过,走投无路,最后到了那里。”
“是的。”
“那不就是有缘吗?嗯,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再说。”
安室走到纪代实身旁。纪代实在安室的耳边说了什么,像是在问什么问题。安室掏出手机确认着信息,接着又环顾了一下会场,回答了纪代实几句。最后,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向纪代实道歉,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纪代实笑着凑到七海身边。
“那家伙说的内容和实际情况没什么关系,吹得太过了!造假过度!比起这个,来来,那个新郎还是很厉害的。听说他是有妇之夫。”
“什么……怎么回事?”
“据说他另有一个家庭。这家伙是重婚。听说真正的夫人,还有真正的家人、亲戚、朋友、同事,谁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举行婚礼。”
“这样不就是犯罪吗?”
“是犯罪。”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两个人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笑了出来,但声音马上就消失在四周的欢声笑语中,没有人会回头看她们。
过了一会儿,新郎新娘换好衣服回来了。会场上响起了木村KAELA的《蝴蝶》,还有掌声。
纪代实把脸凑近七海的耳边。
“仔细想想,这家伙真有本事。他既不打算抛弃以前的家,如今又打算接受这个家庭。从今天开始过双重生活?他的体力和钱够用吗?”
纪代实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跑到邻桌的安室身旁,问了些什么又回来,然后和七海耳语。
“厉害啊。听说新娘子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
“还真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是吗?真卑鄙。”
“当然卑鄙了。”
“无法说出真正的事实,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田地?”
纪代实突然笑了出来,那笑声怎么也止不住。连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是怎么回事,七海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那么,那家伙如今相当头疼吧?太搞笑了!”
“什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一无所知的新娘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七海感觉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会有什么美好的未来吗?想到这一点,她的遭遇似乎和自己身上的不幸重叠了,七海不禁为这位新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