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的集合地点是四谷一处结婚礼堂的某个房间。这间房一般用作亲戚等候室。集合时间为上午九点。七海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只来了少数几个人。视线相遇的时候,人们相互无言地打招呼。七海暂且在角落里一个空位子上坐下。
参加者陆陆续续走进房间。从老年人到年轻人,男女老少都有。年轻人比较容易召集,这些老年人究竟是怎么约到一起的?大家都穿着齐整的礼服,和真正的受邀客人没什么区别。真不愧是安室,七海再次感到佩服。
一位女子一直盯着这边看。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七海轻轻点头示意,对方也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七海想,真是一位美女,容颜娇艳,完全可以去当演员或模特了。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做这种兼职吗?这么说来,安室也说过他是演员。来这里的人说不定也都和演员圈子有关系。这么一想,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召集到的演员水准这么高了。
九点差五分时,安室出现了。七海正想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其他人就络绎不绝地向安室涌了过去,她还在寻找机会,时间就到了。
九点一到,安室大声和众人打招呼。
“各位,早上好!”
参加者都含含糊糊地向他回礼。安室皱起了眉头。
“声音太小了呀。早上——好!”
他用更大的声音招呼道。这次大家回礼的声音非常振奋。安室还是皱着眉头。
“啊,感觉太刻意了,刚才那遍更自然,更好些。”
大家都笑了。
总共有五十人左右。安室一边确认,一边给每个人分发明信片大小的卡片。他终于来到了七海面前,同样默默地递给她一张卡片,然后转身背向七海,开始大声地向大家解释。
“都有了吧!刚刚发给大家的纸上写着各自的简介,请一定记住。”
七海的纸上这么写着:
橘川加寿美KIKKAWA KASUMI
年龄:说实际年龄就可以。
住址:说自己家的地址就可以。
经历:说自己的经历就可以。
与新郎橘川宗太郎的关系:表兄妹,是宗太郎的父亲富太郎的妹妹胜代与丈夫健次郎的女儿。
姐姐:橘川纪代实 弟弟:裕介。
和新郎宗太郎以及他的家人关系不是很亲密。
最后一次和新郎见面,是在祖父有常的葬礼上(2009年8月19日)。
下面还画了橘川家族的族谱。安室补充道:
“请看这里。这个人物关系图上标着红圈的就是各位。明白了吗?那么首先请寻找各自的家人吧。寻找家人游戏,一二三,开始!”
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开始寻找人物图上的同伴。
有人拍了拍七海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位点头示意的黑发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啊,皆川七海。”
但是黑发女子无视七海的回答,一把抓住七海手中的卡片,凝视着。“啊,橘川加寿美啊。我们同一组。我是橘川纪代实。你是我妹妹。”
说着,女子马上开始找下一位同伴。
“橘川……纪代实在哪里?”
有位中年男子环顾着四周,大声喊道。
“啊,我是我是!”扮演纪代实的女子挥挥手。
“啊,你好你好!”男人已经找到了一位中年女子和一位年轻男子。
“这样就五个人了。全齐了。”中年男子说。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他几组也找到了同伴,不到一分钟,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大家都找到自己的同伴了吧?那么,接下来就请各位勇敢地加深彼此的关系。父母、兄弟姐妹、好朋友要是还像陌生人一样生疏,那就糟了。”
大家遵循安室的指示,开始了笨拙的交流。或许是经验有别,有口才极好、表演老练的人,也有神情可疑、忐忑不安的人。不用说,七海当然是后者,怎么也融不进家族圈子里,对话也没办法自然随意。虽说当过老师,看来却不适合这种工作,这让她不禁陷入了自我厌恶。
纪代实在向安室质问些什么。安室听了,慌慌张张地赶到七海他们这组来。
“刚才经过纪代实的提醒,发现了我的一个错误。原来的设定是,新郎橘川宗太郎的父亲富太郎的妹妹是胜代,她的丈夫是健次郎。这么一来,如果是橘川家族,那健次郎不是入赘女婿的话,就不成立了[1]。因此……不改姓不行吧?”
“可是,改了的话不是很麻烦吗?婚宴桌上不就是这个名字?”
“啊,是啊是啊。”
“所以设定父亲健次郎为入赘女婿,不就好了?”
“嗯,是的……嗯,这样就好了。没问题了吧?”
对于安室的提问,七海什么都没听明白,就点了点头。
“那么,各位,请再自我介绍一下吧。首先从橘川健次郎开始,请。”
被安室点名,扮演橘川健次郎的中年男子张皇失措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扮演橘川健次郎的牛肠和明,就是牛的肠子的那个牛肠。”
纪代实打断他。
“呀,了不起的名字!不过,为了不让大家产生混乱,今天暂时忘记各自的真名,怎么样?”
“是的是的,会混乱的。”安室也同意,“今天就请用角色名字吧。那么,健次郎,请再来一遍。”
“大家好,我是橘川健次郎。”牛肠说。
“各位好,我是橘川胜代。”中年女子说。
“对对,就是这样。”安室对照着手上的名单,点点头。
“我是纪代实。请多关照。”扮演纪代实的女子说。
“我是妹妹加寿美。”七海说。
“我是裕介,还请大家多多关照。”青年说。
“好了,大家今天一整天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好好相处,相互多聊聊,请。”
说完后,安室去看其他组的情况了。剩下几位假扮的家人拘谨地相互看看,苦笑着。只有纪代实一个人泰然自若,首先向扮演最小的弟弟裕介的青年提问:
“你是高中生?”
“已经上大学了。”
“在大学里做什么?”
“我上的是经济学系,参加了摄影部。”
“摄影部?现在这个时代,不是都数码化了吗?”
“不,我很喜欢胶片,从拍摄一直到冲洗。”
“呀,这样啊。”
“最好不要说太私人的信息,会混乱的。”
父亲健次郎说。纪代实立即顶嘴:
“简介上不是写着,年龄、住址、经历都可以说自己的吗?所以我们不相互问清楚的话……那会成为我们家族为数不多的共同记忆。”
“纪代实小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兼职吧?”扮演母亲胜代的中年女子问。
“呃?是第一次,怎么了?”
“可是你什么都很清楚,看不出是第一次。”
“像这类问题,接这份工作之前不问吗?比如哪些是剧本准备好了的,哪些是需要即兴发挥的?”
“没问到这个地步。”
“大多数时候保持沉默就好了呀。说得太多,就会露出破绽。不是有句话叫不打自招嘛。”
“倒是问过,可以保持沉默。”母亲胜代说。
“可是,彼此好好聊聊,关系熟络也是很重要的。据说视线的移动、身体的举止都会有差异。另外,别叫我纪代实小姐,请直接叫纪代实。去掉小姐两字。我应该管胜代叫妈妈吧。”
胜代不由得苦笑了。
“妈妈最近有什么爱好?”
“我?不说真实的不行吧?”
“嗯,这些你自己看情况说就可以吧?要是有人深究,只要别露破绽就行了。”
“那,我的爱好是走路。”
“这是真的?”
“假的。”
“还是多走走路吧,妈妈。”
纪代实揪着微胖的胜代腰间的赘肉。胜代不由得红了脸。
“那么,接下来,爸爸的工作是……”
纪代实转向父亲健次郎。
“我……怎么说呢。要不就设定为不畅销的漫画家,怎么样?”
“真的能画吗?要是有人让你画一张,不会伤脑筋?”
“啊,也是。”
“那么,不畅销的小说家怎么样?总不会有人说,现在就写部小说看看。”
“可是……不说别的,要是说这么特别的职业,会不会让人不小心就记住了?”儿子裕介插话说。
“这类的地雷还是可以埋吧。”纪代实说,“要是新郎事后被身边的人追问起来,您家亲戚里是不是有个小说家?哎,那人叫什么来着?让他也尝尝不知如何是好、冷汗直冒的滋味,那也是他活该嘛。”
“那么,我也说要加入杰尼斯什么的,绝对引人注目。”
“那实在太招摇啦,会当场露馅的,绝对不能这么干。”
纪代实无懈可击的领导才能让七海看得入迷,声音更让人着迷。也有讲话方式的原因,不过她天生的嗓音真的很美,就像长笛的音色,有治愈人的魅力。
有的人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能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难以忘怀。相反,也有那种很难在别人记忆中留下印象的人。七海觉得自己明显是后一种。其中的差异究竟是什么?假如纪代实是学校的老师,一定很受学生欢迎。这么想着,七海又冒出了自我憎恶的心绪。
“那么,我就当个演员吧。”
七海心头一颤,难道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
“或者说是AV女优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纪代实瞥了七海一眼。
“这绝对不行,会出大乱子的。”
“那么,裕介,你就是AV男优。”
“我讨厌AV男优。”
AV女优……似鸟。晦暗的记忆又复苏了。
“开玩笑的啦。好了,刚才说到哪里了?啊,爸爸的职业……”
纪代实非常开朗,在玩笑中加了点AV女优的段子,不过像她这样的人生赢家,应该一生都和那种世界无缘吧。那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做兼职呢?
开始休息时,纪代实挽着母亲的胳膊,向化妆室走去。看到这一幕,男人们也都涌向洗手间。七海一个人站在窗边,安室过来打招呼。
“怎么了?”
“啊,你好。”
“没事吧?”
“啊,挺好的。总算。”
“因为你不是第一次啊。可能是第一次来后台,但毕竟看过一次完整的演出。”
“没错。确实是这样。”
“没事的。坐下吃点饭,到了傍晚就可以回家了。”
“谢谢你。那个,刚才那……”
“什么?”
“扮演我姐姐的那位女士,好像是位女演员。”
“是女演员。”
“啊,还真是啊。”
“只是不红罢了。”
“这样啊。”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人外有人,要红很难。我不也是这样。”
“她长相也很美,不过我觉得她的声音真有魅力。”
七海的声音不由得雀跃起来。
“声音有魅力,那是最基本的。坦白说,有时候声音好听,反倒让长相显得逊色。”
“这样啊。”
“是的。”
安室突然眺望着整个会场,对七海说:
“不过,你万万没想过吧,自己一下子换到兼职这一边来了。”
“是啊。”
“人生真是异想天开啊。”
“过于异想天开,也让人伤脑筋。”
“是吗?难道不是每天都有无法预测的事情更好?”
“会让人头疼的。”
“大家都祈愿有个平和安稳的地方。不过,每个人都怀着异想天开的本能。现代人是通过虚拟的东西来宣泄这股冲动。电视、新闻、体育、游戏,都是大家从自己身上提取下来、展示在别人面前的异想天开的细胞。”
“的确是这样。”
“这是某部戏里的台词。好不容易记住了台词,却在选拔中落选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走过来。看她的表情,似乎找安室有事。
“扮演我姐姐的那位好像太紧张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啊呀,这可糟了。”
安室和老妇人一起离开。
七海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这是一个自己未知的世界。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活力弥漫在整个会场中。那是学校那种地方没有的活力,或者说在学校那种地方得不到认可的活力。这种感觉、这种气味是什么呢?七海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体内的细胞都在开心地颤抖。
好像在印证这种预感,这样的兼职的确既惊险又开心,虽然也明白这样做不够谨慎。
[1]日本人结婚后,一般女方改姓男方的姓氏;男方入赘,则改姓女方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