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死因

两年前,沈澈新官上任,建帝表示对沈家嫡子的器重,特命能工巧匠将大理寺里里外外全部翻新。饶是宋玖鸢先前听到过这消息,见到这扇过于气派的朱漆大门,也着实给惊了惊。

大理寺处在安宁坊内,穿过会审的大堂,绕过弯曲的小道,沈澈带着宋玖鸢就到了后院。

里头官员皆是男子,平日里没什么讲究,小憩的后院硬生生地造成了习武场,这头立着几根木桩,那头又摆着几个靶子,刀枪剑戟也堆了长长一排。

外头冷得过分,可这些小官吏感受不着,扒了厚实的衣服,裸着上半身在那摔跤,一来一回,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澈的脸却是一沉,扯着宋玖鸢的袖子向前,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宋姑娘莫看。”

随后冷眼一扫,厉声斥责:“都干什么呢?赶紧把衣服都穿好,大庭广众下坦胸露背,不成体统!”

“啊啊啊!”

小官吏见到沈澈,跟小媳妇一样尖叫起来,一身腱子肉上下抖着,忙里忙慌地去找衣服穿好。个个低着头,排排站在沈澈的面前。

“沈大人,你还要捂着我的眼睛捂多久?”宋玖鸢开口问道,看不见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失礼了,宋姑娘莫怪。”沈澈的掌心好似一烫,连收回手,思绪却是飘远了。

掌心留着余温,轻颤着的睫毛扫过,一下一下撩拨着他的心弦。

等等,小娘子的声音!

小官吏心中大撼,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错不了,就是小娘子的声音。

小娘子的声音一点也不稀奇,但沈大人带来的小娘子,却是稀奇的不得了。

宋玖鸢自是发现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没有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她觉着好笑,伸手过去,捏了捏沈澈腰间的软肉。

“宋宋姑娘?”

沈澈如惊弓之鸟,大退一步,脸颊上泛着可疑的绯色。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线索,怎么还不去?”宋玖鸢问道。

她刚刚好像摸错地方了,不过不要紧,沈大人脾气好,不会怪罪她的。

“对,我这就带你过去。”沈澈快步往前走去,神色很是匆忙。

看着离她愈远的沈澈,宋玖鸢不明所以,回了目瞪口呆的小官吏一笑,便拢起袖子跟了上去。

“那姑娘谁啊?”

“不知道啊,难道是沈大人喜欢的姑娘?”

“我猜是,沈大人万年铁树不开花,一开花不得了,直接把人拉来了大理寺,也不怕人家姑娘吓着。”

小官吏嘀嘀咕咕着,林安在后面偷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

……

大理寺有“怪人”,上任第一天挑挑拣拣,选了块最偏僻的地住进去。平日里更是无人来打扰,这条小道冷冷清清。

没走几步,几棵参天大树横在路中央,挡住他们的去处。宋玖鸢仰起头,眼神无声询问着。

“宋姑娘,先把这个戴上吧。”沈澈从袖里扯出条干净帕子,熟练折好,轻覆在她鼻尖,手指灵巧地往后,绑了个结实的结。

鼻息是淡淡花香,是夏日开在月下纯洁的茉莉,清新淡雅,带着个小钩子,若隐若现却又寸步不离。

“戴这个做什么?”

沈澈欲言又止,之后委婉说道:“宋姑娘,若是等会儿觉着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我马上带你离开。”

“好。”

宋玖鸢难得心慌,任由沈澈牵着她的手。穿过大树,她很快明白沈澈的未尽之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袭来,自紧闭的房屋内炸开,刹那间,铺天盖地地压下,无处不在。宋玖鸢躲闪不及,连拿手捂住鼻子,却还是受不住地干呕起来。

恍惚间,她竟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的熟悉。

沈澈习以为常,脸色还算淡定,见宋玖鸢难受得厉害,解下腰间的香囊递去,“宋姑娘,你闻闻这个,或许会好一些。”

“多谢大人,呕——”

臭味和香味混在一起,猛烈冲击着,宋玖鸢差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宋姑娘抱歉,我不知……”

沈澈话未说完,屋里就冲出来个疯子,整个人刚从炭火盆里爬出来,黑黝黝的脸跟锅底不相上下。

见到沈澈,疯子不停抓着杂草堆似的乱发,兴奋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王狗官是怎么死的了!”

“丘修竹?”

丘修竹受了惊吓,转头见到宋玖鸢那张脸,惊呼出声:“祈二妹砸!”

宋玖鸢:“……”

“你们认识?”沈澈疑惑问道。

“据说这家伙是个神医,我家兄长经常抓他来,给我看过几次病。”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和祈二在外一直以兄妹相称。

丘修竹这人不爱问人私事,银子给到位干什么都行,识趣得很。

“原来如此。”沈澈松了口气,不熟就好,认不认识也没多大关系。

宋玖鸢总算知道这臭味怎么来的,丘修竹住梨花巷时,就爱整天摆弄蛇鼠虫蚁,脑海里天马行空,妄想把这些玩意儿炼成丹药,小桃还为此呕了好些气。

“话说你怎么跑来大理寺了?”宋玖鸢好奇问道,见到熟人,免不得寒暄几句。

丘修竹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沈大人出手大方,不像祈二,抠搜得不行。哦,当然,除了你,祈二对你可一点也不抠,毕竟你是他亲妹砸。”

“懂了,缺银子花。”宋玖鸢了然说道。

丘修竹捂住心口,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好不好,真是讨厌死你们这些有钱人了。”

两人语气熟惗,一瞧就是许久未见的好友。

沈澈心里冒着酸泡,冷眼盯着不相干之辈,暗戳戳揪住了宋玖鸢的袖子,“宋宋,我们该问些正事了。”

“对。”宋玖鸢没注意他的小动作,问丘修竹:“王善元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么?”

“滑石粉。”提到正事,丘修竹严肃地板着脸,将手里抓的那把□□给他们看。

宋玖鸢蹙眉,“滑石粉不是药材吗?怎么还会害死人?”

久病成医,宋玖鸢对这些还算了解。

“是药材不错,但要是过量,就成了害人的利器。”

丘修竹转身,手中滑石粉一撒,解释道:“滑石粉是下在茶叶里的,量不大,但王善元喜爱喝茶,久而久之就成了毒。加了滑石粉泡出的茶味道略有不同,但也大差不差,王善元只会把这些归根于李夫人的出生,不懂茶道,并不会多想。”

“这么说,李夫人早起了杀害王善元的心思。”只不过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凑巧碰到百合,便生出了嫁祸的心思。

不过李夫人困于宅院,没那么大本事知道卢叔和王寡妇的计划,李夫人的背后还是有人。

宋玖鸢能想到,沈澈自然也能。他伸手轻抚眼前柔软的发丝,说道:“不管如何,真凶已然明了,刑部大牢该放人了。”

“有劳沈大人了。”宋玖鸢回眸笑道。

沈澈心砰砰直跳,一步三回首,眼巴巴地回望了好几眼,待见到门口等候多时的林安,眉眼浮上不近人情的漠然。

“大人,我们的人已到了王侍郎府外,待大人一声令下,就能进去抓人了。”

“嗯。”

林安:好冷淡,嘤嘤嘤——

……

得知大理寺要来要人,吴中海换身官服,赶去刑部大牢那迎接。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时,沈澈早已扶着宋玖鸢下了马车。

“下官吴中海见过沈大人。”吴中海扬声行礼,比起那夜在醉月楼,这次显然诚恳许多。

“嗯。”沈澈冷淡回应,转身便贴着心上人耳鬓厮磨,不知在低语些什么。

吴中海全当自己耳聋眼瞎,磨蹭着跟在两人后面。那夜沈澈提点他一句,他一直找机会当面道谢,这才急匆匆赶来。

潮湿的泥面坑洼不平,空气中都能氤氲出水汽来,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隐隐还夹杂着酸臭糜烂腐朽的气味。宋玖鸢脸色又难看起来,想起丘修竹屋里堆着的腐尸。

走到最深处,宋玖鸢看到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四面是墙,唯有高处开了口小窗,几缕残阳照进来,很快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布满污渍血痕的墙壁旁,盘腿坐着颓丧的中年男子。他是卢将离,曾跟着镇国侯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却像过街老鼠躲躲藏藏。

宋玖鸢眼里泛起泪光,在睁眼时,已将眸中的情绪掩盖。重遇故人,她踟蹰不前,缓了片刻,才唤出那个一直藏在心底的称呼,“叔父,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声音,是小姐!

卢将离仓惶转身,沉重的脚铐发出撞击的声音。他受了重刑,裸露在外的脚腕伤痕累累,但他还是咬牙坚持,半走半爬地到了宋玖鸢面前。

是小姐。

哪怕过去五年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他们镇国侯府的小姐。

宋玖鸢蹲在地上,抬手握住了卢将离皲裂的手,轻声说道:“叔父,是刑部抓错了人,让你受苦了。”

吴中海觉着表现机会来了,大步向前,陪笑说道:“没错没错,这事怪我们,让祈先生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