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看到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场面,或者一个人,总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记忆,来自哪个神秘时空……
梦的奥秘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在现实中将遇到的事情,都会提前在大脑中呈现出来。只不过,间隔时间太长,我们无法把梦中的情状和后来发生的情状一一对应起来,只以为梦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或面孔。
是的,伏食回来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伏食被卷进了这起凶杀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种侥幸:
也许顾盼盼真是伏食杀死的,那样的话,她就卸下了一桩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干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只能做替罪羊。
现在,既然伏食回来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
尽管和这个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内心有点怯,可是,让她下决心赶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奔波,赚钱,为了什么?吃什么都不觉得是美味,穿什么都没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国外,事业比她大一百倍,在他们眼里,她赚的钱只是零头……
伏食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边,她又要被恐惧笼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惨叫声,她就全身发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琐碎。在她眼里,他不过是空虚的一块补丁,根本不能全盘依靠——当伏食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现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来,那声音跟女人一样。
当时,米嘉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四周一直无声无息,伏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谈话?
米嘉伸手揿亮落地灯,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头衫,一条黑色灯笼裤,平静地站在作家身后,朝她微微地笑着。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脚,穿的是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软。
作家站起来,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说:“这么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个字。
米嘉站起身,带着他走到一面镜子前,那是一个门,她轻轻推开,说:“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进去了。
安顿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厅,坐下说:“今天公安局来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干什么?”
“她约我。”
“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咱们公司的午夜论坛上。”
“你赶到之后,她已经死了?”
“是的。”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的乳房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还是动物咬的?”
“人和动物的牙,有区别吗?”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和她认识之后,她一直拒绝见面。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为什么突然约我……”
“她可能察觉到了身边的某种危险。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时候,还跟她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穿绿色牛仔裤,红T恤。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我猜,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了,她约我的时候,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在西郊。我说,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她笑着说,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许,打电话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是个女的?”
“为什么?”
“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害死顾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树上,吊死过一个女的……”
多少天后,玄卦村那条光秃秃的土道两旁,种上了两排小树苗。
某天,有个老太太送孙子上学,从这条土道上经过。
一年级的孙子指着那棵老榆树,说:“奶奶,奶奶,那棵树上有两个人。”
老太太一惊,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讲!”然后,拽着他匆匆走过去。
那棵老榆树上,挂着一个宣传牌,上写:爱护树木,人人有责。
不过,这个故事已不可信,因为网上有类似的段子。
继续说伏食回来的这一夜。
这一夜,米嘉再一次癫狂。
开始时,她压抑着声音,因为她猜测,在另一个房子里,作家肯定没有睡,他正竖着耳朵,滴水不漏地聆听着。
这个想象,让米嘉更加兴奋。她渐渐不管制自己了,开始放开嗓子嚎叫。
伏食的力量如雷霆,速度如闪电,搞得米嘉上面大雨滂沱,下面一片泥泞。
像往常一样,伏食没有完结的时候,最后,米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伏食才默默停止。
就在这天夜里,米嘉又走进了那个怪梦的门。
奇的是,这个梦竟然是连续的——
还是那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米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盯着那个东西,双腿开始剧烈地哆嗦。四下看看,急切盼望伏食此时出现,可是,空天旷地,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它和米嘉对视了一会儿,就把脑袋转开,蔫蔫地望别处了。
米嘉忽然想起,口袋里有三份合同。于是,她颤巍巍地掏出一份来,放在草丛上,又掏出了那只乳白色的打火机,想点着——她听老辈人说过,这东西惧火。这时候,什么合同不合同,都不重要了。
她一下下打,越来越绝望——自从那个女孩被杀掉之后,这只打火机再没有打着过。
她把打火机扔了,开始撕合同,一条条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时候,她和邻居玩牌,谁输了,就撕一张纸条贴在脸上。最后,有人的脸上贴满了白花花的纸条,一喘气,呼扇呼扇的,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试图吓走它。
她从纸条的缝隙盯着它,它也盯着她满脸的纸,眼睛一下下眨巴着,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吹来一阵风,把纸条吹走了大半,露出她的脸来。
米嘉把剩下的纸条摘下来,转过身,继续走。
它继续在背后跟随,不快不慢,不即不离。它那长长的尾巴拖着地,磨擦着干涩的草丛,发出轻响,那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
每次米嘉回头看它,它就停下来,闲闲地看别处。
米嘉的双腿越来越软,走不了了,她瘫在草丛里,掏出第二份合同,直接贴在额头上,挡住脸。她看过香港的鬼电影,僵尸的脸上就这样贴着符。然后,她吃力地站起来,平伸双臂,双腿一跳一跳地朝前走……
走出几步路,她跳着转过身,它继续尾随着。
米嘉想到:自己今天是肯定逃不脱了,不由勃然大怒,血液骤然从苍白的躯体涌上头颅,一把抓下脸上的纸,甩到一旁,大喝一声:“鬼东西,你快点滚过来吧!”
它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挤挤眼,心不在焉地转向别处——这对米嘉来说是一个软绵绵的重创。
她只好继续走。
毛烘烘的它继续在毛烘烘的草丛中前行,紧紧跟着它。
荒草连天,西京不见踪影。
米嘉心中的求生欲再一次燃烧起来,她停下,掏出最后一份合同。她摆弄着这几张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她掏出笔,单腿跪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开始在合同背面写遗书。
这一夜,在现实中,有两个男人和米嘉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而她的老公和孩子,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国了,在米嘉的脑海中,他们的影象已经淡化……
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遗书却是写给他们的。
关于公司的债权和债务,她没提一个字,只是写道:亲爱的,害死我的东西,毛烘烘的,尖耳朵,长尾巴,可是,我肯定它不是狼……
写到这里,米嘉全身一冷——它不是狼,是什么!
这时,她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房间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朝前摸摸,空荡荡的。回过身,她摸到了伏食。
她发现,不管睡前两个人怎么躺,每次半夜醒来,伏食都在她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