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咳咳咳~”

楼梯角落,一道咳嗽声渐响,秦湄抓着火柴盒,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朝店里走了过来。

这里的铺面应该是民宅改建,所以里面的楼梯通着楼上和前厅,此时身影单薄的老人家朝秦湄和蔼地微眯着笑眼,问:“小姑娘,要买什么?”

她眼神不自觉往货架里望,穿着黑色坎肩背心的少年正扛着纸箱,往堆垒的仓库一角上摞。

秦湄想起他下午在暗巷里逼得别人哭着求饶,显然他刚才那句“别多嘴”是在威胁她,秦湄指尖捏了捏软肉,火柴燃起的焰火还有余温,灼着她。

“再要一瓶橙汁,还有一盒火柴。”

她声音蚊蚋,外面是哗啦啦的雨水,秦湄付了钱后恨不得赶紧走,从门口水桶里拿出雨伞,撑开时水花溅落,听见里头的老人家又在咳,说:“司译,一会等雨小了再去送米吧。”

下雨天,这间老式小卖部显得有些冷清。

秦湄白色的帆布鞋踏过水洼,低头撑着伞匆匆往江家小跑了回去。

铁栅门是掩着的,秦湄推门进去,发丝有几缕黏在鬓边,江家客厅里是热闹融融的声音,江月年喊:“爷爷,小湄跳舞要保持身材,不能吃那么多米饭!”

忽然,木质楼梯上传来嘎吱的脚步声,这个家只有四个人,其余三个都在这,那另一个人便是他了。

秦湄心跳漏了一拍,背对着楼梯跟江月年说话,嗓音刻意压得温柔一些,说:“刚去给你买了瓶橙汁。”

江月年眼睛一亮,刚接过,眼神就越过秦湄肩头朝后望:“哥哥,小湄来了!”

她边说边扬了扬手里悬着水珠的饮料瓶,秦湄也随之转头,微侧着身子,舞蹈生身材多薄,她在镜子里照过,这样显得纤弱一些,男生不都喜欢这样吗?

“妹妹来了。”

少年嗓音和煦,是这雾霭沉沉的天色里舒爽的风,江逾白生得高,秦湄一米六六的个头在他面前都显得小了,更遑论比她还要矮一些的江月年,此刻少年抬手揉了揉妹妹头顶的短发,眼神朝她落来,秦湄脸颊微热,生起了红,朝江逾白绽了道甜美的笑,眉眼弯起,说:“哥哥好。”

此时江月年头发遭了一道,刘海耷拉在鼻尖,吹了吹,纠正道:“是湄湄,你上过语文课没有,《诗经》里’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湄’,不是妹妹!你声调不分,我都不知道你喊谁了。”

他们在谈论她,秦湄心跳又不自觉鼓起,低头安静地坐在江月年隔壁,圆桌的对面是江逾白,听到妹妹的话眉眼一笑,秦湄想起那句诗:望天上云卷云舒,说的就是他。

“湄湄,我这次念对了吗?”

江逾白眼里有星星,含笑朝她落来,秦湄撑在桌下的手拢紧,点了点头。

这时奶奶坐了过来,给江月年捋了捋刚才被孙子揉乱的头发,唠叨道:“年年,你瞧瞧小湄,文文静静的,哪儿像你,咋咋唬唬,都十六岁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长不大。”

耳边是江家温馨的家常话,秦湄把火柴盒拿了出来递给爷爷,说:“火柴刚才试过了,挺好用的。”

“小湄做事细心。”

江爷爷笑呵呵地夸道,忽然似想起什么,边吃饭边朝奶奶道:“对了,秀莲,一会你包起点我刚买的新会陈皮给老薄,家里就他跟个孙,老的老小的小,你有空多叫司译来家里吃饭。”

“叫了,那孩子懂事客气,每次都说不用,诶,瞧着真可怜。”

秦湄听见奶奶说的话,筷子戳了戳米饭,她说的“可怜、客气、懂事”,怕不是那个打架扛火的男生吧?

秦湄心道,刚才再慢一点,那火柴都要烧到她手指尖了。

“小湄,多吃菜,饭管够,你们这时候正是长身体,别学人家减肥。”

奶奶把肉挪到秦湄跟前,又朝江逾白说:“逾白,你们一上高三统共也没几天假期,回到学校让你妈给你炖点汤补补,别营养跟不上,身体都学坏了。”

“切!”

这时江月年不以为然道:“奶奶,我哥这个头要不是成绩好都得坐最后一排,您还是多给我补补,我得长个儿!”

听江月年这番话,秦湄目光偷偷往对面的江逾白落去,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短袖T恤,显得肩宽平阔,短发利落地碎在额前,清爽俊朗。

此时江爷爷乐道:“行行行,长到像小湄这个儿。”

因为爷爷的话,江逾白眼皮往上抬,秦湄吓得倏忽掩下了眼睫,他应该……没发现吧。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落在院子的草坪上,一场夏雨过后,又不知要长出多少青翠小草。

不过暴风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顿饭吃完,雨势渐收,江月年望钟:“都快八点了,小湄你今晚就在我家睡吧,明天再回训练营也赶得上。”

客厅里,秦湄咬着切块的苹果,看到坐在一旁翻杂志的江逾白,想说好,但又怕不矜持,琢磨要不要先客气一下时,屋内的门铃响了。

江月年趿着拖鞋去开门,秦湄单手撑在椅垫上,没一会听见她往屋里喊:“奶奶,有人来送米了。”

江逾白抬头,秦湄垂眸咬下最后一口苹果,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他站起了身,落了声笑:“司译!”

顺着他欣喜的声音,秦湄扭头,望见一道黑色瘦高的身影走了进来,宽肩上扛了袋米,少年回以一声:“逾白。”

秦湄瞳孔睁圆,看见江逾白过去帮他卸了米,大掌搭在他肩头,熟稔地聊了起来。

灯影在人影上摇晃,那个不良少年,和江逾白竟是好友?

秦湄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此时江月年从跟前经过,视线一断,她下意识偏头,还想再确定是不是跟他见过时,那双冷薄的眼皮掀起,倏忽朝她落来。

秦湄条件反射地收回窥视的目光,就听江月年说:“司译,吃水果。”

男孩冷峻的眉眼难得有一丝舒展,客气道:“谢谢。”

晚上摘了鸭舌帽,少年那双眼睛彻底露了出来,秦湄发现,他看人时没有温度。

在厨房收拾妥当的二老出来后朝他招了招手,道:“司译,把这个陈皮拿回去给你爷爷泡水喝,止咳的,还有米钱。”

说着江奶奶给他递了个红袋,底下夹着一张钞票,少年双手接过,一副礼貌的态度说:“奶奶,给多了。”

秦湄闻言心里暗自哼声,下午才看到你把人堵在巷子里索钱,这会倒扮起了好孩子。

只见江爷爷甩了甩手说:“别找了,下回去你家买东西再扣吧。”

少年好像算准了二老会这样,从兜里拿了备好的零钱放到桌上,薄唇难得扯出一丝弧度,道:“下回再说。”

秦湄才看明白,难怪吃晚饭时爷爷奶奶都说他懂事,此刻江家人都围着他转,少年人一进来仿佛成了江家的主角,秦湄偏坐在一旁,好像藏了一个秘密,生怕吐露。

“走了,还要看店。”

少年内敛寡言,方才一直都是江家两兄妹在说话,江月年一听,皱眉道:“都这个点了,也没什么人,还不关门?”

此时一旁的江逾白抬手又揉妹妹的头发,眼神里有一丝来自兄长的训意,倒是少年神色自若,说了句:“开到十一点。”

说罢便往门口走来,秦湄就坐在挨着门口的沙发上,见他经过,下意识往里坐,像是生怕距离靠近,再抬眼,发现少年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刹而过。

两人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直到客厅里没了这道压迫感,秦湄才松了口气,江月年继续留她过夜,此刻时钟又拨后了一点,她回去确实有些晚了,于是顺水推舟地点头。

晚上洗澡,江月年在浴室里找了一通,说:“小湄,好像没有新牙刷了,我一会去给你买。”

秦湄站在二楼客厅的一角,刚好能看到走廊尽头江逾白的房间,灯光从门缝下泻出浅浅的一道,暖融融的,裹在她心尖上。

“我去买好了,你先洗澡。”

夏季闷热,人坐着都会流汗,江月年是恨不得赶紧冲凉,于是点头道:“嗯,毛巾和睡衣都有,你买牙刷就行。”

秦湄下楼,逋去掀门,忽然看到挨着沙发的角落边放了个反光的玻璃瓶,蓦地反应过来,是她下午买的气泡水瓶,这种一块钱的饮料,喝了得还瓶子,她给忘了。

弯身拿起时,突然想到刚才停在门口看她的少年,他那眼神,莫不是以为她要私吞这瓶子吧?

夜晚下过雨的溪屿镇空气凉爽,黄白相间的鸡蛋花从栅栏里探出了头,地上被雨打落了一片,秦湄捡起一枝放在鼻翼间嗅,而后插在丸子头上,回去让江逾白看到,应该能让他从书山题海里放松一笑吧?

斜坡上没有路灯,秦湄借着路边人家的灯火往小卖部过去,刚看到那橙色雨棚,便见几道高大身影围在了墙角——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拿你店里点货怎么了,啊?还敢动手,他妈的,给我砸!”

秦湄瞳孔猛地一睁,昏暗的屋檐灯下,一个高大彪悍的男人大掌掐着少年的脖子,拳头刚要挥下去的瞬间,少年长腿狠踢向对方的腰腹,突然斜刺里有人拿着木椅朝他砸了过去,被他一把抓住,顺势将人拽倒。

秦湄应该像今天下午一样有多远跑多远,但是一群人和一个少年,他撑不了多久。

可她是跳舞的,不能让自己身体有任何风险,秦湄紧紧抓着手里的玻璃瓶,破罐子破摔,“哐当”一声,玻璃碎开,秦湄看到有人朝她望了过来,害怕地大喊了声:“司译,你爸爸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喊他名字对没对,反正说家里的大人总没错,她假装自己刚才是去搬救兵吓一吓他们,然而谁知道那群人脸色惊恐,秦湄站在斜坡上,此时一阵阴凉的风吹来,她身上的白裙子飘飘荡荡的,她一喊完,少年趁对方惊愕的刹那反占了上风,哑着嗓子吼:“滚!”

秦湄喊完后就躲到一边的树影下,那群人扭头没看见她,骂了声:“操,真他妈见鬼了!”

还真就散了。

等那阵打斗声歇了,秦湄才敢出来,少年靠坐在墙边,曲起一条长腿,看见她时嗤笑了声,手背擦过嘴角的血痕,说:“长得又细又白,站那儿确实像鬼。”

秦湄听他前半句像夸,后半句像骂,枉她刚才还救了他一命,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我要买牙刷。”

少年狭长的眼睑下扫落一层阴翳,“从里数,第三排。”

秦湄在第三排货架上挑了支软毛的牙刷,出来找他结账,发现少年仍坐在原地,头顶昏黄的门灯罩在他身上,像一层淡淡的,无声的抚慰。

秦湄抿了抿唇,把钱递了过去:“标价是五块,呐,钱,要还的饮料瓶刚才被我摔了。”

她言下之意是瓶子还不了了,而且是为了帮你,总不能要她赔吧。

此时少年后脑勺微抵墙边,懒散散地看她:“还想要什么?”

秦湄对上他幽黑的瞳仁,仿佛看见一头刚撕咬过的野狗,一时间心慌想逃,却见他站起了身,高薄的身影挡住了头顶的光,嗓音像浮在闷热的夏夜里,对她说:“我不收钱,只限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译哥牌小火柴,擦亮一根实现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