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天,太阳出来了。走进别墅大院后,我几乎可以听到草坪那些颀长叶片下的露珠,缓慢蒸发时发出的嘶嘶之声。草坪上,只有一个穿着紫红色制服的园丁正开着修剪车平整草坪。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礼貌和善的微笑。
顾管家站在别墅外,看到我之后,连忙给我说,我今天来得早了一点,他们还在餐厅里吃饭。我赶紧说没关系,我可以去餐厅等他们。可顾管家却告诉我,赵家的人最讨厌吃饭的时候有人打搅,所以请我直接上三楼的卧室等待。我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谁让人家是我的金主?
顾管家陪着我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幸好没等多久,赵博楚就带着他的一对儿女走进了卧室。
赵博楚擦了擦嘴上的油迹,抱歉地对我说:“真是不好意思,让庄先生久等了。今天顾管家亲自下厨做的黑椒牛扒实在是太香了,连我都忍不住多吃了一块,所以上来晚了一点。”
我赶忙说:“没关系,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顾管家点上了两根蜡烛,对我说:“可以开始了。”
我点点头,开始了今天的讲述。
那时,我和小玲刚结婚,租住的房间老是漏水,一到了下雨的时候就要在屋里到处都摆放水桶脸盆,这样的日子我俩已经受够了,所以一直准备换个地方住。可我和小玲都在打工,没有太多的积蓄,要想找个既便宜又舒适的房间,变成了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有一天,小玲在上网的时候忽然大声对我说:“老公,论坛上有吉屋出租的帖子,留的地址离我们这里不远呢。”我看了看,果然,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五分钟的路程。那是一处商住楼,我没好气地对小玲说,这么贵的地方我们住不起。小玲却告诉我,她已经在qq上与房主联系上了,价格竟然低得可怜,就和我们现在住的漏水屋相差无几。
第二天我和小玲与房主见了面。房主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所有的证件都表明了他就是这间一室一厅小户型的主人。这套房家电家具热水器都准备好了,还进行了简约却又不失明快的装修,我很满意,而低廉的价格更是令我无法拒绝。当即我和小玲就与房主签订了合同,交了钱后,下午我们就搬了进来。
小玲高兴地对我说:“老公,这房子可真便宜啊。”可在我的心里不知为何,却总有点隐隐的不安。也许,是因为这屋子实在是太便宜了吧。
我与小玲搬进新家后,自然要先庆祝一下,小玲熬了一锅老鸭汤,盛好之后,她对我说,我们应该送碗汤给隔壁。我同意,毕竟搞好邻里关系是很重要的。
隔壁的防盗门紧紧地关着,我按了按门铃,门开了。铁门后出现一张中年女人的脸,脸色铁青,面无表情,隐隐中还略带一丝惊恐。小玲微笑着说明了来意,而这女人听完后,什么也没说,就砰的一声关了门。小玲尴尬地站在门外看着我,我笑了笑,拉着小玲回了屋。虽然我什么都没说,但我心里的不安却更加炽盛了。
吃完饭看了会电视,我就与小玲就上床睡觉了。搬家是一件体力活,累得我不行,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忽然感觉小玲在掐我的胳膊。我醒过来,没好气地问她怎么了。小玲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我噤声,然后小声对我说:“老公,你听,屋里好像有什么声音。”
我屏息静听,果然,屋里的某处角落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沙沙沙的背景下,这声音很杂乱,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是两个人在说话,很标准的普通话。
一个低沉的男声说:“就这样吧……”然后,一个尖利的女声叫了起来:“啊——”这惊声尖叫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心似乎被针尖扎了一下,身边的小玲蜷缩在我的怀抱里,不停地颤抖着。屋里的声音消失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我望着小玲,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与凄惶,还闪烁着点点泪光。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一夜无眠,清晨我一开门,就看到隔壁的房盗门也打开了。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见了我却主动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我:“小伙子,昨天夜里你们休息得好吧?”
我语焉不详地回答:“还行吧。”
这女人又八卦地问:“你们这房一定租得很便宜吧?”
我点点头,含糊地说:“是不贵。”
这女人顿时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大声说:“我就知道,这房肯定便宜——就算房主想租高价,也没人愿意来住的。”
我一听这话,就起了疑惑之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女人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知道吗,你这房间闹鬼呢……”
闹鬼?!我的心砰砰直跳,我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奇怪声音。
这女人告诉我,一年前,曾经有一对做小电器批发生意的夫妻租住于此。他们每天凌晨三点都会准时起床,然后去火车站旁的批发市场做生意。有一天,俩口子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吵得不可开交,那男的一气之下,掐死了自己的老婆,而这男人也自杀在了这间房里。他是割腕自杀的,血流了一地,还从门缝里渗出,淌到了走廊上。
这事当时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条新闻,但没想到我现在居然租住到了这间曾经的凶宅。
隔壁的女人还说,自打那以后,死去的俩口子冤魂不散,以后租住这房间的人,每天都会在凌晨三点听到奇怪的声音。有时听到的是女人在说话,有时是男人在说,有时甚至是一段恐怖的音乐——她敢肯定,这一定是隔壁的俩口子在说话。因为他们都是从北方到我们这个城市来做生意的,说得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而租住房间的房客都无一例外听到的怪声音都是标准的普通话。
听完了她的话,我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滋味。回到家,我不敢把这事告诉小玲,我怕她会继续害怕。我爱小玲,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又到了深夜,我不敢睡着,但又怕惊动小玲,所以一直紧紧闭着眼睛。当我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小玲也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一圈圈的水渍就像一只只眼睛一样也盯着我和小玲。
小玲的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她很害怕,她也害怕再次听到凌晨三点的怪声音。
我看了看窗头的夜光时钟,三点到了。这时,我听到从屋里的某处又传出了沙沙沙的声音,像是从不知名的远方飘忽而来。我的胳膊忽然一紧,是小玲掐住了我的手臂,她浑身剧烈地颤栗。
我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逶迤而至:“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这歌声真的是飘来的,我分不清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但这声音却如此清晰,无可置疑。
小玲大声地尖叫了起来,然后抽泣了起来,我紧紧地搂住了她。就在这时,这声音嘎然而止,屋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又看了看时间,这怪声音只持续了三十秒。
天一亮,我就打电话给房主,我强烈地要求退房退租。那个中年房主却冷笑着说,退房可以,房租是不可能退的,因为我们签过合同的。我大声叫道:“你那房子有鬼!有怪声音!”房主却挂断了电话。
我和小玲都是穷人,要是现在就搬走,手里也没多余的钱去租新的房间。无奈,我们只有继续住在这里。
一连几天,我和小玲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在沙沙沙的背景声下,有时是男人在说话,有时是女人在说话,有时是恐怖的音乐。但每次这声音都只持续了三十秒的时间,之后,就是一片寂静。
我和小玲也没有发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这声音除了每天骚扰我们三十秒之外,并不影响我和小玲的生活,渐渐我们也习惯了这声音。
某一天小玲的妈妈突然打电话说第二天过来看我们,这可吓坏了我。我和小玲都是懒人,屋里的清洁很久都没做了,这样子怎么能让小玲的妈妈看到呢?于是我俩在接完电话后就开始做起大扫除。
别看这屋子不大,但需要做扫除的地方却不少,不知不觉我们就做了几个小时。我们甚至把床移开,将床下的垃圾也清扫得干干净净——小玲的妈妈有洁癖,最看不得房里什么地方有污秽。
忽然,我听到小玲大声叫了起来:“老公,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是小玲在床下拣到的一个被旧报纸包裹着的纸盒,我仔细看了一眼,报纸的时间竟是一年前——那对夫妻死亡的那一天!
我的心立刻砰砰直跳,突突突地仿佛要蹦出嗓子眼,抬头望了一眼床头的时钟,夜光指针正好指到了凌晨三点。
这时,我又听到了沙沙沙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惨叫,这叫声绵长而又凄惶,正是从我手里的盒子中发出的。三十秒后,声音消失了,屋里恢复了平静。
我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收音机——这是几年前相当流行的一个品牌,据广告称,可以定时开机关机,除了可以当作收音机听广播,还可以当作闹钟使用。我看了看设定的时间,开机正是凌晨三点正,而持续的时间是三十秒。
我明白了,这一定是一年前那对做电器生意的夫妇留下的,他们用这收音机来当作起床的闹钟。
我拨开了收音机的开关,听到里面一个浑厚的男中音,用标准的普通话,雄赳赳地念道:
“欢迎收听今天的深夜惊魂节目,明天这个时候,请继续收听故事《恐怖的凶宅》。请记住我们的收听时间——每天凌晨两点三十分至三点正。”
“庄先生。”赵博楚慢悠悠地对我说,“其实,我觉得,你是个编鬼故事的高手。特别是这种看上去有鬼,到了最后结尾却没有鬼的故事。构思这种鬼故事的难度,其实远远大于构思真正的鬼故事。”
我默然不语。他说得很对,事实的确如此。
赵博楚继续说道:“庄先生,麻烦你明天再给我说一个这种类型的鬼故事吧,我很喜欢的——我一直都认为,人比鬼怪更可怕!”
我点点头,答道:“是的,人心的险恶,往往超过鬼怪凶险的一千倍一万倍。明天我就再讲一个这种类型的鬼故事,名字叫《亡灵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