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喜悦

倾丝娉娉婷婷地立在冬儿身前,含羞带怯地举着手里的信笺,素白的脸蛋上潋滟着几分盈盈的娇俏。

她仿佛是与梅若芙、王珠映一般怀揣着几分盈盈巧巧的羞意,一双雾蒙蒙的灵透眸子里藏着诸多未尽的柔意与缱绻。

绛玉心里欢喜得厉害,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分毫,只笑着应下了倾丝的话语,并好声好气地将她送出了北竹苑。

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洒落人间,绛玉的轻声细语廊道拂入窗牖,再由窗牖飘进敞亮的正屋之中。

魏泱不改他端坐在扶手椅里的慵懒姿态,满面的冷意也不曾卸褪半分,只是那双璨亮的明眸不自觉地跃到了庭院里那蹁跹浮动的裙摆之上。

女人身姿曼妙皎洁,如青山空谷里盛放的一朵玉兰花一般,即便是立在曜目的夕阳余晖之下,也能露出几分惑人的纯澈来。

倾丝一路往北竹苑外走去,她映在魏泱眼底的身姿也渐渐地变淡变远,直到最后什么也瞧不见了。

魏泱才收回了自己的眸光,冷声与王雎之说:“我累了。”

他已这般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王雎之也不是厚颜无耻的人,这便向他告辞离去。

王雎之一走,魏泱灰败的脸色也并没有好转多少。

绛雪自知已惹了魏泱的不快,若再留在他身边侍立着,只怕会委屈得落下泪来。

她家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只是绛雪对魏泱一片丹心,全副的情爱都付诸在魏泱身上,得不到分毫回应的寂寥与委屈只有她自己明白。

这时,绛玉端着茶盏走进正屋,她先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外头吹吹冷风冷静一番,待屋内只剩下她与魏泱二人时,她方才将袖袋里的软帕子拿了出来。

“爷。”绛玉轻唤了魏泱一声,恭恭敬敬地举着柔荑里的软帕。

魏泱微微抬了眸,问她:“这是何物?”

绛玉拿捏着魏泱的心思,立时笑盈盈地说:“这是倾丝姑娘鬓发里的玉钗。”

说话间,她悄悄瞥了一眼魏泱俊朗的面容,不必费心去猜,便知晓他家爷正在仔细地端详着软帕里的玉钗。

她心细如发,从那日去月华阁送糕点时便瞧出了魏泱对倾丝的心思。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倾丝生的美,这世上的男人里又有几个能做到对美色坐怀不乱的?

绛玉是忠仆,素来唯魏泱马首是瞻,当下也与王雎之一般认定了魏泱只是对倾丝起了些“意”,这“意”不是世家公子对闺秀小姐的心悦,而是男人对女人的觊觎心思。

“除了这玉钗外,倾丝姑娘还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爷。”绛玉又将那封戳着梅花印的信递给了魏泱。

魏泱本是雷雨霆霆的心绪也陡然开霁了不少,他接过了玉钗与信笺,挥挥手遣退了绛玉。

绛玉偷瞥了一眼魏泱,因见他还是一副紧锁眉头的冷酷模样,心里也渐渐地没了底,难道是她猜错了魏泱的心思?

她不知晓的是,在她走出正屋,离开魏泱视线范围内后,他便撕开了倾丝写给他的信笺。

魏泱一目十行,几息间便读完了信笺上的几行簪花小楷。

倾丝闺阁时读的书不多,也只跟着自家爹爹练了几年字而已,与诗书世家出身的梅若芙不同,她的字只能称得上“看得过去”而已。

魏泱读完了信,涌着丝丝喜悦的心口陌生又令他十分困扰。

明明倾丝写给他的信笺里言辞十分矜持,只是论到了几句苏东坡的诗词歌赋,询问了一番他的见解。

这“殷勤”的举措里藏着些许不怀好意,可魏泱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反复地品读着手里的信笺。

他一整日的心绪波澜不平,在瞧见这信笺时化为了淡然的平静。

足足在扶手椅里坐了一刻钟,魏泱终于忆起了自己已陷入了饥肠辘辘的窘境,眼见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他便也缓缓地起身。

魏泱在用晚膳前有许多不成文但是极为琐碎的规矩,譬如他净水与漱口时要泡着梅兰香片,有闲情逸致时还要再沐浴净身一番,连给他传膳步菜的丫鬟们都要用香片净手漱口。

他的洁癖已严重到除了绛玉和绛雪两人,所有人都无法近他的身。

绛玉和绛雪也是伺候他伺候得太久,魏泱才不抵触这两人的触碰。

平日里梅若芙与王珠映来痴缠他时,魏泱只能维持明面上的客套,实则是疏离淡漠得与这两人拉开了亢长的距离。

只有倾丝,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他一点都不反感与她之间的触碰,甚至还有些欲罢不能的意思。

他施施然地走到了屏风后,意欲去内寝里将这玉钗与信笺束之高阁,走时不小心途经了那一面摆在西面角落里的铜镜。

魏泱鬼使神差地抬眸望向了那铜镜,里头朦朦胧胧地照应出他俊朗的脸庞,以及那无法忽视的,嘴角处正恣意上扬着的笑意。

这抹笑撞进魏泱的眼底,震得他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他如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为了倾丝的这一封信而心生喜悦,这喜悦是如此不分来由、不辨是非,无孔不入地侵入了魏泱的胸口,催着他勾起了唇角,将喜意摆到了明面之上。

魏泱倏地收起了自己的笑,他在震烁里愣了许久的神,方才敛起了眉目。

这本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地方,他魏泱是满京城的王孙公子里出身最高贵、前途最清明的那一个,单说样貌也是鹤立鸡群的俊俏,比王雎之、王睿之兄弟不知要好上多少。

这女人既虚弱、又这般水性杨花,可最后能迷途知返,瞧见他魏泱的好处,可见也不是蠢笨到了底。

一场晚膳过后,绛玉和绛雪都察觉到了魏泱的好心情,两人面面相觑后,便将方才刁嬷嬷嘱咐的话说给了魏泱听。

“公主的意思是,小王爷三番五次地宴请爷,爷若是次次不去,可是下了英平王的脸面了。”绛玉细声细语地劝哄着魏泱。

好歹英平王也是魏泱的舅舅,即便他不喜欢乌彻这蠢东西,怎么也得给英平王几分薄面。

魏泱思忖了一会儿,盘算着现今这时辰倾丝也还未安歇,也还没到他该去月华阁瞧她的时候。

他心里约莫是装着些话想和倾丝说上一说,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魏泱知晓倾丝从前与王雎之、王睿之纠缠不清,可那一夜的事到底是他的过错,再加上倾丝“知错就改”、“慧眼识人”,他也愿意给她一次机会。

“那就去瞧瞧。”魏泱甚少去酒楼喝酒,今日也是心情愉悦,才会应下此事。

他既去了酒量,排场自然又要比旁人大上一些,酒红楼二楼的雅间都被他包了场,连几个有点权势的纨绔子弟都被英瑰公主的人手一一请离。

不巧的是,王睿之与狐朋狗友也在这一列被请离的纨绔子弟中,王睿之又喝多了酒,被那群狐朋狗友吹捧得飘飘然不知所以。

他自诩与魏泱有几分交情,便想着与魏泱套一套交情,不想几个小厮挡在了雅间门前,让王睿之连见魏泱的面都是个奢望。

王睿之脸上无光,一时困窘得寸步难行,好在刁嬷嬷认出了他的身份,心想多少要给乾国公府点脸面,便将角落里的雅间匀给了王睿之。

这下王睿之心里愈发得意,狐朋狗友们再度将他吹捧到了天上去。

酒过三巡,他搂着一娇娇艳艳的花娘,抿了口酒后万分得意地说道:“女人还是要知情识趣的才惹人疼。就说我们家里那表妹,人生的跟天仙一样,平日里这般清高,在床榻里还不是痴缠着我要多来几回。”

那几个狐朋狗友立时顺着他的话笑道:“可见也是个淫.娃,睿之好福气。只是你家教如此的严,竟也能与自家表妹暗通曲款?”

王睿之脸胀得通红,一时酒意上涌,说出口的话跟没了把门一般:“是她自己贴了上来,上月里就成了事儿。”

“王兄就不怕闹出人命来?”

王睿之笑得愈发不屑:“那便纳她为妾就是了。”

正逢魏泱去净室醒一醒酒,途经王睿之所在的雅间,里头的话音一句不落全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一刹那,盈在他心头的满腔喜悦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比凝在高山之巅更为冰寒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