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番外二 另一种相遇(5)

“……哈?”

赵安澜愣了足足五秒钟,终于机械地发出了一个“哈?”

实在不是他这个做长辈的不想盼着大外甥一点儿好,但他真的无法想象,到底得发生什么绝世好事,才能让纪随高兴得睡不着。

因为纪随这个人,怎么说呢,他没有心。

如果你说别人没有心,那绝对是在骂他。

但赵安澜说纪随没有心,那还真不是在骂他,而是真的,真诚建议他该去看看医生。

高兴或者悲伤,喜悦或者愤怒,这种得有心才能拥有的情绪,自从父母去世,纪随已经很多年不曾拥有了。

更何况还得高兴得睡不着?

这怕吃的是仙丹。

赵安澜喃喃地问:“找回来了?”

纪随淡淡“嗯”了一声。

赵安澜傻眼儿了。

他问的是:你心找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它其实就是一个嘲讽。

万万没料到,纪随会一本正经回他一个“嗯”。

嗯?

赵安澜:“你在说什么?”

纪随轻睐他一眼,不疾不徐拿起面前的红酒,轻啜一口,转头,从落地窗看向窗外无边星夜。

从赵安澜的角度看去,他的脖子修长,下颌线条流畅,是优雅精致到极致的线条,冷白的肤色平添清冷矜贵。

半夜的空气过于宁静,纪随的声线低沉,不疾不徐:“舅舅,你该不会已经忘记我为什么出道吧?”

为什么出道?

赵安澜愣了半拍,终于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纪随在说什么了!

“宋迆然?”

赵安澜震惊得瞳孔都睁大了,他坐到纪随面前,追问:“你是说,这个宋迆然……她,她真的出现了?”

纪随没有否定。

赵安澜喃喃感慨:“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

没想到竟然真的出现了。

纪随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闲?”

“那倒不是……”赵安澜顿了顿,补了一句,“只是执念过于深重。”

执念过深,就容易出现幻觉。

赵安澜立刻想起刚刚路过1825亮起的“入住”□□。

“1825?”

赵安澜问。

纪随点了下头。

这楼套房总共三间,一个晚上大几万块。

不怪他小人之心,但还是要谨防头脑发热的粉丝上来骗财骗色……

赵安澜很想以长辈的睿智提醒他一句,但想纪随性情,还真不是他能提醒的人。

他张了张嘴,斟酌再三,最后温厚地拍了拍纪随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这个事,舅舅不了解,舅舅除了祝福你以外,只能送你四个字。”

赵安澜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做好措施。”

毕竟现在外面骗子很多。

哪天弄出人命来分家产就不好玩了。

纪随轻飘飘看了赵安澜一眼。

他一向一颗九曲玲珑心,最知人心,更何况还是赵安澜。

这么多年,赵安澜一个眼神,纪随就能看透他想干嘛了。

但难得的,他却没有生气,反而眼尾微微上扬,眼中似藏着笑意。

赵安澜见他这个笑,温柔如水甘之如饴的样子,顿时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做点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吧。

他站起身来:“我回去睡觉。”

纪随叫住他,慢悠悠地说:“你请的那个科研顾问……”

赵安澜回头说:“放心,已经催着他排开时间,这两天就能飞过来。”

纪随面不改色:“让他不必来了。”

赵安澜震惊三秒。

然后,他慢慢看向纪随面前的酒杯:“你到底喝了多少?要不要给你煮碗醒酒汤?”

纪随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赵安澜重复了一遍:“照合同赔偿。”

他说完,抬步回房。

赵安澜总算明白纪随在说真的,他低咒一声,快步追上前去,喊一声“纪随”。

纪随停下脚步,赵安澜站在他面前,压着满肚子火气和他讲道理:“是你说,你要最前沿的数据,最领先的进展,我天涯海角地给你找人,这人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才把请到的!这个领域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这戏还怎么拍?”

纪随黑瞳微敛,静静看着赵安澜:“戏照拍,用我的人。”

赵安澜一时没明白过来。

什么玩意儿?

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你的人?

“谁你的人?”

“宋清漪。”纪随。

……

生物钟让宋清漪早上七点准时醒来,她睁开眼睛,望着酒店华丽敞亮的天花板,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记忆慢慢回笼,她撑着身子慢吞吞坐起来,青丝顺着胸前垂落于真丝床单上。

《复乐园》……

她喃喃自言,嗓音带着清晨未苏醒的低哑。

似乎都没完全醒过来。

她就保持着这个没完全醒过来的姿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才起床穿衣洗漱,然后打开手机,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下几个数据,发送给孙小惠。

宋清漪:查下数据出处。

孙小惠比宋清漪觉少,日常早醒1个小时,几乎是秒回复。

孙小惠:好的,宋教授。要一起下来吃饭吗?这里的早餐好惊艳!

宋清漪回道:你吃过了吗?

孙小惠:还在这里,我等您?

宋清漪:不用,我自己慢慢来。

宋清漪不疾不徐收拾好,准备下楼。

打开房门,却见门边立着一人。挺拔姿态,清隽矜贵,一手斜插在口袋里。听见开门声,视线不疾不徐往她投来。

纪随。

一大清早,眼睛都还半醒未醒的,一开门就见到这么一个惊为天人的男人站在门边,宋清漪感觉连感官都分分钟跟着苏醒。

尤其昨晚,宋清漪还梦见了纪随。

梦这种东西也挺玄妙的。

宋清漪本来除了觉得纪随长得好看,再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可是因为昨晚的剧本看完,心中那一丢丢小疑惑,连带着在梦里梦见了他,此刻再看,竟生起了微妙的欣赏。

宋清漪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两眼。

纪随低头看着她,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

宋清漪已经算是比普通人反射弧长一些的人了,对一些社会公约不甚敏感,但此时像是要无限发展下去的沉默,甚至已经让她都感觉到了不自在,再看纪随,却依旧一身的泰然自若。

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

宋清漪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早。”

纪随点了下头,目光没有移开,也没有出声。

宋清漪猜测:“在等人?”

纪随:“等你。”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不轻不重落在耳边,宋清漪只觉心头像是猝不及防间过了一圈涟漪,可是仔细去想,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两个字。

她慢慢拉上房门,抬步往前:“我想起来了,剧本的事。”

纪随不置可否,一言不发走在她身边。

此时已经七点半,但从观景电梯出去,天还没有彻底亮,犹带着黎明时分的暗沉沉。

宋清漪忍不住问:“纪先生不拍戏时也起这么早吗?”

“纪随。”

“?”

纪随侧头看着她:“叫我纪随。”

宋清漪:“……也行。”

“我没睡。”纪随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宋清漪:“哈?”

纪随意味不明地说:“在等一个结果。”

宋清漪其实不太理解这个脑回路。

因为要等一个结果,所以就觉都不睡了?

那像她这种一个实验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那不得熬夜熬到生生猝死?

而且……

“我答应不答应,应该也不怎么重要吧?”宋清漪含笑看着他,“撇开故事不说,这个剧本里,我发现即使是最细微的一个数据,都是真实前沿的,我也是从这里看懂了您的投入和用心,所以,您应该已经有一个很厉害的科研指导了,也许连我都不如他,为什么要中途换人呢?”

纪随抬了抬眼皮,没立刻答话。

此时电梯到了楼层,纪随侧身,让宋清漪先行。

二楼整层近两百平米都是餐厅,出了电梯,入眼即是大气华丽的装潢,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喷香。

因为宋清漪给的教训,剧组难得时间这么宽松,此时大半的人都还没有起床。宽阔的空间里除了服务人员就只有宋清漪和纪随两个人。

宋清漪难得有种包场的富有的感觉,不过再富有再惊艳,也只有一个尚未完全苏醒的胃。宋清漪只要了桂花粥和汤包,找了个靠窗的位子,慢吞吞吃着。

此时,她手边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孙小惠给她回的微信。

孙小惠:宋教授,没有查到数据出处。

宋清漪放下手机,看向对面的纪随。

“买下这种最新的实验进展,还是没有发表过的,要花很多钱吧?”

纪随坐在她对面,喝了一口咖啡,不疾不徐将精致的骨瓷杯子放下,抬眸看向宋清漪,直言道:“嗯,够我再拍一部电影了。”

宋清漪不理解:“为什么呢?这个数据,绝大部分人根本注意不到,你却要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花最多的钱,难道就没有一种,一种……”

宋清漪蹙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找到个恰当的词汇:“锦衣夜行、心思错付的感觉?”

“锦衣夜行?心思错付?”纪随笑着摇摇头,“说不定,我其实就只是想给那么一个人看到而已。”

宋清漪:“一个人?”

纪随黑瞳静静看着她,半晌,忽地唇角微弯:“瞧,你不就看到了吗?”

宋清漪一脸茫然。

“?”

纪随已经收回目光,低头喝起了咖啡。

不欲再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宋清漪看了他一会儿,联系他这个人一贯以来的态度,忽然开口:“有没有考虑过,哪天不当明星了要做什么?”

纪随看向她。

宋清漪微微一笑:“我给你提个建议怎么样?”

纪随不置可否。

宋清漪笑盈盈问:“出家怎么样?我觉得你的说话做事风格颇有禅意,如果出家的话,应该会成为一代高僧呢。”

纪随:“……”

宋清漪不好直接吐槽纪随这种说话做事让人一头雾水的样子,说得好听是上位者习惯了惜字如金,说得难听就是不说人话。鉴于不熟,她也不好直说,只好这么内涵他一下,表达不满。此时目的到达,立刻点到即止。

她乖巧地眨了下眼睛:“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纪随眼尾微扬,眼底缓缓蕴起笑意。

“不是玩笑也不行。”他直直看着她,“我有一颗凡心,里头住着一个姑娘,出不了家。”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于直白,语气平缓亲近,近乎耳语,以至于宋清漪有一种感觉,他这话就是在对她说的。

不由自主的,宋清漪只觉握着勺子的指尖微酥,一松手,勺子脱手就碰倒了小巧的碗,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响。

纪随似被这声音吸引,顺势移开了目光。

他收了注视,宋清漪只觉方得喘气,回过神来,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就这张脸……一天换三个女朋友都足够了。

总不可能他说的心里有个姑娘,是她吧?

过于不真实。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换科研指导吗?”过了一会儿,纪随随意转了个话题。

宋清漪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他:“嗯嗯。”

纪随对上她的目光:“之前的科研指导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过可惜,我的凡心容不下他。”

宋清漪一怔,而后渐渐睁大了眼睛。

她与他对视,纪随也看着她,谁也没出声,只余四目相对,和清晨窗外愈渐明朗的雪花,飘飘渺渺落下。

过了好一会儿,宋清漪喃喃道:“你们是……情敌?”

纪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