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他们喜不喜欢你,是他们的事情,和你有何关系?”
怀里的人哭得厉害,自己的褙子被她哭湿一大片,他虽然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却从未和女孩子如此亲近过,一时间连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自从裴瑾舟来到燕家,看过知许很多的苦,每一次小姑娘都是忍着,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哭,在人多的时候,她总是笑脸待人。
也许是今夜喝了点酒,她才释放出心里的压抑。
裴瑾舟不熟练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玩笑道:“听过臭味相投吗?因为你香,他们嫉妒你,是他们山猪吃不了细糠,有眼无珠罢了。”
知许缩在他的怀里,吸了一下鼻子,小声呜咽道:“我知道,嫂嫂在安慰我......可是我好难过,我也想有人喜欢我,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嘿,我黄小柔像是会安慰别人的人吗?”裴瑾舟撇了撇嘴巴,低头看她一眼,“一个人多好,无牵无挂,乐得自在,朋友这种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况且我看也不是没人喜欢你,比如说你大哥,比如说孟晚楼。”
知许蹭了蹭脸上的眼泪,垂着头,点了点。
“嗯,我还有阿兄,晚楼哥哥,还有三哥哥。”
三哥哥?
裴瑾舟拄着下巴,低眸瞧着她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样子。
上次跟着宋婉仪去三院送饭,只见到了那个叫丹娘的三姨娘,却不见这个三公子,今儿倒是头一次听到。
裴瑾舟见她还是抓着自己的褙子,低头哭个不停,开口道:“你与其把感情投入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独善其身,这人呐越往高处走就越寂寞,你瞧那些高耸入云的山顶,往往只能容得下一人。”
他的手指尖抵在知许的下巴上,抬起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裴瑾舟望着她那一双哭得湿漉漉的眼睛,不自觉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他咳嗽一声,掐住知许的脸颊,捏了捏她脸上的肉肉。
“把脸都哭花了丢不丢人,好好赚你的钱,以后做个富可敌国的小富婆,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想买什么买什么,多逍遥快活。”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知许嘴里嘟囔着,仰着头迷迷糊糊的望了他一会,快速的将镯子和耳坠子摘下,塞进裴瑾舟的怀里,“那,那我把这些都给你,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听我说说话吗?”
见裴瑾舟睁大了眼睛,眨了眨,一句话都不说,知许眼泪汪汪道:“我不会总是烦你的,只是偶尔,偶尔找你说说话,如果这些东西不够,你想要什么就拿去,但是房契不行的,房契是要留给阿娘的,房契可不行......”
望着知许一边掉眼泪,一边醉的迷迷糊糊、东倒西歪的,裴瑾舟托着腮,咧嘴一笑。
醉成这个样子,还不忘她的那些传家宝。
也是可爱。
知许低着头,拽了拽他的衣袖。
“嫂嫂,你要了我的东西,我们就是朋友了。”知许凑近了些,缩进裴瑾舟的怀里,搂着他的腰,晕晕乎乎道,“你可要,可要说话算话啊。”
裴瑾舟被她的小脸蹭得心里痒痒的,他好像许久,没有在别人的生活里如此重要过了。
他伸手摸了摸知许的头顶,口里的一个“好”字还未说出,眼底便一点点清亮起来。
可是他要回宫了。
在燕家这几日,对他而言不过是南柯一梦,回宫之后这里的人,这里的事与他再无关系。
而这燕知许,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有了依赖,就会生出牵挂,有了牵挂,就会生出情,而有了情,就会生出被人拿捏的把柄。
这段时日在燕家他也是如此,燕知许送他金镯子,他便还她药膏,她在兰园送自己一个橘子,他就帮她从沈怀珠手里抢回杏花簪子,她在白玉台的斗茶会上帮自己解围,他就当众拆穿沈怀珠偷情有孕,帮燕知许退了亲事。
互不相欠,就不会走进心里,他就不会再次被情意所困。
裴瑾舟的眼神变得尖锐,他推开怀里的知许,拎起一旁的酒坛子,从地上爬起来。
“起来。”裴瑾舟严肃的俯视着她,“自己爬起来。”
望着他这张严肃面孔,知许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站起来,跟着他走到姝香阁外面。
只见裴瑾舟将手里的酒坛子砸在地上,吓得知许捂着嘴巴,后退两步。
裴瑾舟捡起两片碎片,他将其中一片重重的摔在地上。
“王八蛋!”
知许眨巴两下眼睛,便瞧着他将另一片也摔在地上。
“无视我的人,滚蛋去吧!”
裴瑾舟咬牙切齿的骂完,扬着脖子,无声的笑了一会,整个人都通畅了。
他转过身,将一片酒坛碎片递向知许,嘴角一扬,笑得意气风发。
裴瑾舟朝她一歪头,“你试试。”
“我?”知许捂着嘴巴,摇摇头,声音怯怯的,“我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裴瑾舟将碎片塞进她的手里,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喊出来,骂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可是,可是......这么晚了,我怕打扰到别人。”
看着她胆怯的模样,裴瑾舟双手掐着腰,嗤笑了一声,“大不了就是被关一天,被打一顿,有什么的,你自己心里舒坦才是最重要的,过来!”
知许站在门后,探出半个头,望着他不容人拒绝的模样,犹豫一下,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磨磨唧唧的,接着!”
裴瑾舟抓住她的小手,将酒坛碎片扣在了她的手心里。
知许双手捧着碎片,仰头巴巴儿的望了裴瑾舟一眼。
“看我做什么吗,一鼓作气,把你心里想骂的都骂出来。”
知许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哆嗦,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碎片。
酒意上了头,知许小口小口的长呼两口气后,将手里的酒坛子片丢在地上,软绵绵的,就像是丢在了棉花团子上,连个声儿都没有。
她咬着嘴唇,小脸憋得通红,娇声一骂:“小,小狗!”
裴瑾舟:……
裴瑾舟靠在柱子上,抱臂眯眼看她,他转头揉一下鼻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抿平嘴角,憋住笑容。
“燕平戈没教过你怎么骂人?”
知许拧着袖子,扭头巴巴的望一眼裴瑾舟,低头道:“阿兄教我,读圣贤书,立君子品……”
“所以你阿兄把自己憋坏了,二十多的年纪长了一张快四十的脸,知道为什么我长得比他好看吗?”裴瑾舟弯腰捡起一个坛子片,走到知许的身边。
他从身后握住知许的手腕,将她环在身前,把坛子片塞进她的手里。
裴瑾舟微微曲着腰,下巴抵在知许的头顶处,嘴角斜扬,虎牙尖的刺眼。
“心里不憋着,自然通透,相由心生就是这样。”说罢,裴瑾舟抓着她的手,将那块坛子碎片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刺耳的声音让知许肩膀一抖,却听到头顶上传来裴瑾舟清亮的声音,“学会了吗?”
知许仰起头,仰望着他那张洒脱,恣意盎然的脸。
这样看他,下颚角像刀子雕刻的木头小人一般,棱角分明,鼻梁骨是那样的高挺,原本媚气十足的脸上竟多了许多的凌冽和雌雄莫辨。
嫂嫂,好像比晚楼哥哥还要好看几分。
知许知道自己怕是醉的不轻,她晃了晃头,发髻上的小铃铛清脆的响了响。
她弯腰捡起一块坛子碎片,捧在手里,看了许久,终于咬着嘴唇,抬手将它摔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知许双手握成拳头,气鼓鼓的喊着:“龟孙子!”
裴瑾舟看着她转过身,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他憋笑的拍拍手,道:“孺子可教啊。”
得到了裴瑾舟的表扬,知许又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片,砸在地上。
“坏人!”
“大坏蛋!”
“叛徒!……都欺负我,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
看着小姑娘大声骂的气喘吁吁,眼泪汪汪的,可脸上的阴霾却不在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裴瑾舟得意的双手交叉在头后,酒,也是最好的良药。
那句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在他还是太子时,李太师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十四哥死之后,这些慎独只会让自己在痛苦中越陷越深,倒不如大口喝酒把自己灌醉,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肆意洒脱。
裴瑾舟弯腰拾起一块碎片,爽快的砸在了地上,大袖摇曳。
“我辈踏风去,天地奈我何。”
“什么时辰了?让不让别人睡觉了?再出动静,我就去告诉大夫人,让你们通通去跪祠堂!”
听到院子外金嬷嬷的吼叫声,裴瑾舟闭上了嘴巴,赶忙拉着知许的手腕,躲进姝香阁里。
嘴上说的洒脱,他可不想再去跪那个鬼祠堂了。
大门一关,知许就撑不住的醉倒在裴瑾舟的怀里。
“喂,醉啦?醒醒。”裴瑾舟拍了拍她红扑扑的小脸,低头看着她,“就这点出息。”
知许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歪着头,望着他。
“嫂嫂……”
她伸手,指尖点在裴瑾舟的眉心处。
一点点划过鼻梁,落在他的唇峰。
知许双眼氤氲着,娇憨一笑,指尖摸过裴瑾舟的嘴唇,从他的下巴尖滑落。
“你真好看。”
望着怀里再次闭上双眼的小姑娘,裴瑾舟吸一下鼻子,感觉脸颊滚烫的要命。
他手掌贴在知许的肩膀处,五指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自己的手心还是小姑娘的身子,热热的,一点点热进了他的心里。
裴瑾舟平缓了一下,便将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
他坐在床边,放下帷帐。
小姑娘的帷帐内和男子的果然不同,香香的,倒不浓郁,仔细闻着是清甜的水果香气。
裴瑾舟刚要起身,胳膊就被知许一下子抱住。
“不要走......你不要走......陪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