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枕云楼

裴瑾舟披着外披盘腿坐在床榻上,揉着自己的额头。

“朕的喘症又犯了?”

班彧手里拿着一张纸,递到裴瑾舟的面前。

皇上可是误食了牛乳?

裴瑾舟看着纸上四方四正的字,拧着眉毛挠了挠头。

“朕这几日吃了蛤蜊虾蟹都没事,以为那点牛乳桂花糕没什么的。”裴瑾舟端起手边的白水,仰头灌了下去,“老班啊,还好你救驾及时,否则朕怕是就要驾崩在这儿了。”

裴瑾舟刚喝完最后一滴,瓷碗就被班彧一把抢走。

“你看朕的那是什么眼神?”裴瑾舟抬起胳膊抹一把嘴边的水渍,上下打量着他。

半个月不见,真是翅膀硬了,以前在宫里就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现在更是刀刃都不用出,一个眼神就能吓跑十个刺客。

等回宫了,他就放班彧去盯着太后派过来的那些走狗,看哪个狗奴才还敢监视自己,凶死他。

裴瑾舟细细瞧着班彧这身着装,一身夜行衣,高高束起的凌乱马尾辫,本就生得凶,现在脸上又挂着一对黑眼圈,像极了画本上勾人魂魄的夜叉。

当然,还是“媳妇”不离身,自打班彧来他身边做贴身侍卫,他那把刀就像他媳妇一样,睡觉都带着。

“你怎么知道朕在这里?”裴瑾舟看着他一脸的憔悴,想必是昨晚一得到消息,就彻夜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莫非是宫里知道了朕的行踪?太后派你来的?”

班彧抱着刀靠在墙角,摇头。

“不是太后?”裴瑾舟手指揉了揉下巴,眉角一挑,鹰眼盯着班彧,“是郡主告诉你的?”

班彧拿刀的手换了一只,点头。

“呵,还真被她认出来了。”裴瑾舟身子往后一倒,慵懒的躺在床榻上,二郎腿一翘,吊儿郎当的抖着脚,“所以朕不喜欢她,太过聪明。”

裴瑾舟望着上方,眯着双眼,眼神锐利。

他不是讨厌女人太聪明,让他厌恶的是,雁宁的聪明不能为他所用。

这女人,是太后的人。

“太后知道朕的行踪吗?”

班彧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目前不知”四字,拿到裴瑾舟的面前。

“呵,也是,母后若是知道朕在这里,早就派兵来压朕回宫了,以母后专权跋扈的性子,又怎么会让黍王一辈子带着面具,假扮朕的样子坐在那张龙椅上呢。”

见班彧面露惊诧,裴瑾舟脚尖颠了颠,坏笑着露出了虎牙。

他离宫的第二天,就知道黍王被偷偷的接进宫了。

先皇子嗣繁多,裴瑾舟排行二十一,黍王是他的第三个弟弟,也是先皇这些儿子里眉眼长得最像他的。

金麟街上玉龙台附近的食铺,是大臣们上下朝的必经之地,上朝前在食铺里买个烧饼馒头的功夫,都会七嘴八舌一些宫里的怪事儿。

比如说,皇上贪玩划伤了脸,每日早朝都带着半张面具,惹人笑话。

所以裴瑾舟就猜到了几分,大约是母后的人找不到自己,为了稳定朝堂,只能找一个和自己最为相似的人,带着面具暂时代替自己坐在那张龙椅上。

反正朝中一切大小事务都是母后掌管,龙椅上的人只管负责穿着龙袍,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用说,所以谁坐不是坐呢。

“太后这招狸猫换太子,可真是妙啊。”

裴瑾舟轻笑了两声后,发觉到不对,脸色一变,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也就是说,朕离宫了半个月,黍王代替朕的这半个月,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假的?除了太后就没有一个人发现朕不在宫里?!!”

班彧看着他负气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走到桌子旁,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举到裴瑾舟的面前。

徐公公。

裴瑾舟看着纸上的三个字,“嘭”的一声,放躺在床榻上。

“......徐达,朕果然没看错你,只有你记挂着朕......你放心,等朕大限将至的那一天,一定赐你和朕一起走。”

“啊!”

突然一声尖叫,惊得裴瑾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竖起耳朵,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

瓷器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巴掌声,女人的怒骂,还有......

燕知许的求饶声。

裴瑾舟跳下床,走了两步又退回床边,从被褥下面掏出两大团棉花,塞进自己的衣服里,回头看着班彧。

“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让人发现,朕出去看看。”

裴瑾舟刚迈进姝香阁,就看见钱玉蓉扬手一巴掌打在了知许的脸上,力气大到知许整个人扑倒在他的脚边。

眼见钱玉蓉怒目圆睁的冲过来,裴瑾舟稳准的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到一旁。

“还能站起来吗?”裴瑾舟蹲下身子,挡在知许的身前。

他伸手撩开知许脸上的几缕头发,露出那张被打到红肿的小脸。

裴瑾舟拇指抵在她的嘴角,小心翼翼擦掉她的血渍,手指停在知许的脸颊处,裴瑾舟凝视着她发红的眼眶,眼神一点点变得狠厉。

“嫂,嫂嫂不用怕......”知许避开他的手,低头用袖口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吃力的咧出了一个笑,“我没事。”

裴瑾舟看着她从地上颤抖的爬起来,一侧发髻上的铃铛断在地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一双小手却握紧成拳,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自己面前笑得明媚。

“阿娘。”知许一步一步的走到钱玉蓉的身前,整个身子发着抖,“你打我吧。”

听到知许的话,裴瑾舟大步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你疯了?”这姑娘被打傻了吗?

裴瑾舟死死的拉着她的胳膊,转身看向钱玉蓉:“虎毒不食子,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打她?”

“没错,你说的对,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从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所以我打我自己身上的肉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今天把这个赔钱货打死,又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啊?”

“啪”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被钱玉蓉全部摔在了地上,她发疯似的嘶叫了两声后,扬着巴掌朝知许扑过来。

“够了!”裴瑾舟快速的扣住钱玉蓉的手,将她整个人压制在太师椅上。

低头对视着钱玉蓉那双几乎杀红了的眼,裴瑾舟面露狠戾的顶了一下腮,脖颈上的青筋暴突。

“燕知许被她老子和哥哥抢房契的时候,你这个做娘的去哪了?她被丫鬟欺负被偷东西的时候,你这个做娘的去哪了?她被其他世家小姐排挤的时候,你又知道吗?”

裴瑾舟死死的将她的肩膀按在太师椅背上,看着钱玉蓉眼里的杀气慢慢退却,呼吸也平缓了一些,才开口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知许缓慢的抬头,望着裴瑾舟的背影,眼眶湿漉漉的。

这些事情,嫂嫂怎么会知道。

“你就仗着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流着你的血,就想着可以为所欲为的打她,贬低她,侮辱她......”裴瑾舟的声音颤抖着,按着钱玉蓉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气,“生而不养,天下没有这种白来的好事,你不配!”

钱玉蓉红着眼睛,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她瞪了一眼裴瑾舟,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

她起身走到知许的身前,将手里的荷包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下,知许挨得并不算痛,和这些年挨过的打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她侧着脸,看着躺在地上的那枚荷包。

“这是今儿上午,孟家让人送回来的。”钱玉蓉指着荷包,厉声道,“你现在胆子大了,脾气硬了,礼义廉耻都不顾了,胆敢瞒着长辈自己跑去孟家退亲!”

去退亲?!!

裴瑾舟转身看向知许,有些惊诧。

所以,燕知许昨天从兰园回来,消失不见的那段时间,是自己一个人跑去孟家退亲了?

她一个小姑娘?!!

知许俯身捡起地上的荷包攥在手里,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系在荷包上的锦带,倒出装在里面的东西。

是两缕用红线绑在一起的发丝,一缕是她的,一缕是孟三公子的。

这是在她和孟三公子还是孩子的时候,外祖父为他们剪下来的,是燕孟两家的结亲信物。

知许将上面缠绕的红绳一圈圈解开,道:“孟三公子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她把两屡发丝放在手心处,呈到钱玉蓉的面前,“这桩亲事,他不快乐,我也不快乐,希望阿娘成全我。”

注视着知许恳求的目光,熟悉的场景,那些被钱玉蓉封藏已久的往事一幕幕在她的眼前被翻开。

此刻跪在地上哭着要退亲的仿佛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自己。

她脚下踉跄一步,躲开了知许的眼神。

钱玉蓉一把抢走知许手中的发丝,她手心颤抖的将那两屡发丝重新缠绕好,快速的塞回荷包里。

“这桩亲事,我说的算,你愿不愿意都得嫁!”

“阿娘,我不愿意!”

钱玉蓉看都不看她一眼,拿着荷包转身朝外走去,知许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脚踝。

“我长这么大,阿娘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没有违背过阿娘的意思......”知许低头抹了一下眼泪,抿着嘴巴,仰头望着钱玉蓉。

“今日阿娘若是不同意我退亲,明日我便再退一次荷包,明日若是不同意,我便后日再退,即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我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也绝不嫁进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