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白玉台上原本的称赞声戛然而止,沈怀珠指尖停滞在花头上,瞧一眼面色难看的孟行殊,便冷着脸收回眼神。
“有舞没有奏乐怎么能行。”孟晚楼顺手将挂在墙壁上的月琴摘下,走出屏风席地而坐,他手指勾一下琴弦,朝着孟行殊笑着点头。
悠扬婉转的月琴声一响,裴瑾舟便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盘着腿,单手拄着下巴,看着白玉台上一舞一奏的二人。
这个孟行殊也算是个丰神俊朗的人,只不过为人咬尖儿又爱出风头,总是欲速不达,平添笑话。
孟晚楼的心性恰恰与他相反,一身本领,却低调谦和,今日孟行殊出丑的这两次都是他这个二哥替他解的围,是身怀大智慧的人。
一想到这里,裴瑾舟就不自觉捏碎了手里的花生壳。
早些年他就听闻孟晚楼游历端朝十二路,见多识广,才华横溢,又刚好是惠太妃的亲弟弟,所以有招他入仕的想法。
裴瑾舟拉下脸面去请惠太妃帮自己游说孟晚楼,结果他居然拒绝了自己,还拒绝了四次,裴瑾舟盯着弹月琴的孟晚楼,把手里的花生捏成了碎末。
白玉台上“咚”的一声,沈怀珠敲响手边的银铃。
“太妃娘娘、郡主,民女的瓶插已完成。”
随着沈怀珠脆耳的银铃声响起,只听“啪”的一声从屏风的另一头传来。
“嘿呦,依我看这插花也不用再比下去,已经高下立见了。”王家姑娘闻声嘲笑两句后,干脆掀起帘子,走到白玉台上。
裴瑾舟抻着脖子朝小姑娘的方向看去,如果他没听错,方才刺耳的声音是花瓶破裂之声,细窥着燕知许眉宇间的惶恐,裴瑾舟揣测,大约是她方才弄花时过于专注,被突如其来的银铃声吓到所致。
小姑娘年纪小,难免不扛事儿。
知许双手捧着饕餮黑釉长颈瓶,面纱外露出来的脸色已惨白。
她低头看着手边锋利的桌角,和长颈瓶肚上细长的裂缝,手指不停颤抖着。
倘若方才她不去擦这花瓶,就不会……
可是这种黑釉瓶向来结实,自己力气又不大,怎会这么容易就裂开了?
难道阿兄不在,自己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吗?
王家姑娘低头看一眼知许手中的花瓶,捂嘴笑道:“这花瓶都裂了,还插什么花儿啊。”她捋着肩前的辫子,阴阳怪气着,“我们奉都的小神童也不过如此,只会敲算盘做生意,其他的根本上不得台面,要我说啊,这场比赛就到此为止吧,也算是给你们燕家留一个体面。”
“知许妹妹尽力就好,倘若今日比的是做生意,打算盘,我也会不如妹妹的,天赋使然。”沈怀珠捏着香帕掩面一笑,眼波流转,“强求的瓜,不甜的。”
沈怀珠将纱笼罩在瓶插上,骄傲的笑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和孟行殊碰撞在一起,暗生几分情愫。
这一丝不经意,却被裴瑾舟看进眼里。
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打量这一男一女,嗤笑一声。
这般眉目传情,郎情妾意的模样,难怪小姑娘又是哭鼻子,又是要退亲。
“插花、斗茶、焚香、挂画本就是我们贵籍文人雅士的闲趣,燕家虽为首富那也是区区商籍,还妄想跨籍来攀附我们,真是天大的笑话。”
“嘘,小点声,你是不怕掉脑袋啊,惠太妃的母家不也是……”
“那怎么能一样,太妃娘娘可是嫡女,燕知许一个庶出,她也配?要我说啊,今日那把沉香宝扇非沈家姑娘莫属了。”
刹那间,整个白玉台上的少爷小姐们窃窃私语起来,知许本就是出身商户,又是庶女,自小就不得这些名门子女的待见,她时刻循规蹈矩、做事谨慎才会少听几句闲话。
现在她出了糗,这些人什么难听嘲讽的话也都说得出口了。
“还……还没到一炷香呢!”
知许抬起头,迎上沈怀珠挑衅的目光。
她出糗不打紧,但绝对不能因为自己,丢燕家的脸面。
“时辰还没到,我的瓶插也还没完成。”见身旁的王家姑娘呆愣的站在这里,知许指着她的座位,鼓足勇气道,“比赛还没结束,请王姐姐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听到知许如此决绝的话语,王家姑娘有些乱了手脚,这死丫头一直性子软,平时嘲讽她两句都会笑脸相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势了?
她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红了脸。
原本是想让燕知许丢人现眼的,如今丢面子的却好像成了她自己……
“请王姐姐回到座位上!”
知许再次严肃开口时,王家姑娘脚底踉跄一下,她瞪了一眼知许,灰溜溜的回到屏风后面。
裴瑾舟眯着眼睛望着知许再次捧起花瓶,她皱着眉,左右看了看。
小姑娘的手指明显在颤抖,紧张得汗珠从额头流淌到面纱上,弄出点点斑驳。
只见她深呼吸了两次,捧着手里的花瓶再次撞击在桌角处,将原本的缝隙撞得更大一些。
“她这是在做什么?中邪了?”
“噗,她这就叫破罐子破摔吧!”
裴瑾舟将面前的屏风踢到一侧,拄着下巴观察着燕知许的举动。
寻常插花都是斜着剪掉多余的花枝,但看现在小姑娘的手法,却是剪掉花朵,留下枝叶。
方才她们抱着花材从外面进来时,裴瑾舟就留意过,沈怀珠采的花材大多是竹叶、芍药、白碧桃、唐棣等,和宫中那些太妃们用的相差无二,高雅清贵不易出错。
倒是小姑娘的花材,除了连翘,其余的他甚至叫不出名字。
孟晚楼弹完最后一个旋律,放下月琴时,知许快速的敲了一下银铃。
“民女的瓶插已完成。”
横在两人之间的屏风被宫女撤掉,知许转头朝沈怀珠颔首。
“让沈姐姐久等了。”
沈怀珠莞尔一笑,“我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在房里摆弄花草,自然娴熟,不像妹妹是个大忙人每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无碍的。”
知许看着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便抿起嘴巴,不想再与她说话。
“沈家姑娘的瓶插率先完成,便先看看她的吧。”
宫女听到惠太妃的指示,上前打开沈怀珠瓶插上罩着的纱笼。
“臣女的瓶插,主花为芍药,第一主枝选用了竹叶,第二主枝选用了白碧桃,盘叶是用唐棣加以点缀,请太妃娘娘和郡主品鉴。”
“疏密有致、比枝配色相互辉映,真是不错!”惠太妃赞许的点头后,笑问,“方才允你们二人各挑选一件附加物加以点缀,沈家姑娘用的是何物?”
沈怀珠敛眸娇羞道:“臣女斗胆,讨太妃娘娘瓶中的海棠花一用。”
惠太妃准许后,沈怀珠接过宫女递来的一枝海棠,低头轻嗅一番后,媚眼如丝的看向孟家两位公子的方向。
孟晚楼惊诧的放下手里的茶杯,转头看向身旁的孟行殊。
沈怀珠将海棠花插到芍药的旁边,娇笑道:“臣女知道太妃娘娘喜爱海棠花,便将这一瓶《春庭》献给太妃娘娘。”
“海棠娇嫩,却不会突抢芍药的妖冶,神骨俱清不过如此。”惠太妃朝着沈怀珠赞许的点头,“沈姑娘果然好手艺。”
品鉴完沈怀珠的瓶插后,惠太妃担忧的看着站在一旁的知许。
“沈姑娘的瓶插取名为《春庭》,四丫头你的呢?”
听到惠太妃的问题,知许拧着袖口,低头小声道:“民女,民女还未想到……”
耳畔传来几个世族公子的嘲笑声,知许抿着嘴巴,又道:“民女不才,太妃娘娘赏鉴后如若不嫌弃,便给民女的瓶插赐个名字吧。”
裴瑾舟噗笑一声,将花生丢进嘴巴里,抬眸看向燕知许。
小姑娘,反应倒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