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茗烟手捧着那柄如意,如同一朵迎风而立的纤弱花草,茫然的站着。
双瞳剪水,眼神期期艾艾的望着斜对面坐在皇帝下首的秦绪。
若在平时,秦绪不可能这般忽视他,可秦绪这个太子今天就只是盲目自信过了头,而并不是个完全看不懂大局的傻子……
现在这个局面,明面上看是秦照出其不意抢了他的女人,实际上影响到的却是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在民间的口杯。
情爱之事,只适合在盛世太平大权在握时锦上添花……
而此时,在这巨大的危机与冲击之下——
秦绪自顾不暇,又哪有闲情逸致再去哄他娇娇柔柔的小表妹?
也许是压根就没注意到柳茗烟的窘态,更或许是他只是单纯没多余的心力去理会……
总是,柳茗烟已经在众人不断讥诮向她投来的目光中红了眼眶。
她咬着唇,站了片刻,实在觉得快要被那些贵女们嘲讽的眼刀凌迟的受不了,便不受控制的踉跄上前,直接要往秦绪面前走。
柳皇后骤然回神,察觉她的意图,立刻不动声色的侧目一记眼刀横过去,低声喝斥:“这里不是你僭越没规矩的地方!”
柳茗烟知道自己这姑母对她其实不喜,虽然住在对方宫里,其实她每次面对柳皇后时都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头都不敢抬的。
柳皇后疾言厉色的模样更是吓得她一个哆嗦。
龚嬷嬷已经抢了一步上前,强行接走她手中如意的同时又用力握了下她手腕,在她耳边提醒:“为了太子殿下的颜面,表小姐千万莫要失态,稳住了,继续服侍皇后娘娘用膳。”
她拿走玉如意时,柳茗烟下意识就有种对方是要夺走她身份的危机感,本能的不想撒手。
可是她这样娇弱的姑娘,反抗的力道微乎其微。
龚嬷嬷又自背后将她往前推了推。
不知怎的,柳茗烟突然就转头看了眼堂而皇之坐在秦照身边的沈阅,一股子更加浓重的屈辱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用力捏着公筷,端起一个碟子,弯身为柳皇后布菜时眼泪就吧嗒吧嗒落在了饭菜上。
现在这情况,即使定下婚约,也还不能算真正的一家人……
别说今天这场合柳茗烟没资格坐秦绪身边,其实就算沈阅,她也不该是坐在秦照身边的。
现在沈阅能坐,那是秦照不在乎犯错而给她的体面,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弹劾的奏章就该落在皇帝案头上了。
这本来就没什么好争的,稍微识大体些的姑娘都能明白,可偏就是这个柳茗烟……
柳皇后强忍着摔筷子的冲动。
但是放到她面前的菜都已经被柳茗烟的眼泪淹了,恶心的她自然一口也没法再吃,所以后半程她要么端着酒杯要么端着茶盏,全程硬捱过去的。
与此同时——
沈阅心里其实也并不轻松。
她要应付这样的场合虽然游刃有余,完全不怯场,但却总疑心她和秦照这样是会给家里招来祸事,难免悬心。
手里捏着筷子,却是食不知味,全神戒备着也没吃两口菜。
秦照与皇帝闲谈之余眼角的余光看过她几回,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内侍上前给他斟酒时见沈阅盯着看,他突然稍稍偏头过来问了句:“要喝一点么?”
两人本就是并肩挨着坐在一起的,虽然只是很小幅度的倾了下身,声音也直接响在沈阅耳畔。
男人的声音醇厚,刻意压低又拉缓了语调,听着有种微微散漫的慵懒。
“啊?”沈阅不太适应他离自己这么近的说悄悄话,恍惚了一下。
仓促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秦照眸底的神色依旧是清明平静的,他对她的确是不掺什么男女私情,可就这样被他专注的盯着……
沈阅心里莫名的还是慌乱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问她话,也没怎么过脑子就脱口回了句:“我其实酒量还行……”
“噗……”
话落,刚抿了一口酒的秦照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重新转头看向她。
这一回,黑瞳中便染上了鲜明的笑意。
刚品过酒的唇,呈现出一种格外温润又艳丽的红,衬得他惯常清冷严肃的面孔都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他目光流连在她面上,打量,唇齿间揶揄着重复了一遍:“你酒量还行?”
姑娘们私下设宴小聚,的确也都会小酌几杯助助兴,可酗酒却并非大家闺秀该有的品质。
沈阅自觉说错了话,又被他盯着,不期然就窘迫的红了脸。
想解释,又觉得只会是欲盖弥彰。
好在秦照并未打算为难她,只是笑了笑,之后就若无其事的又移开了视线。
沈阅心里刚要松口气,又听他声音依旧淡淡的道:“今日这桌上的酒水太烈,你最好还是别沾。”
言罢,也没等沈阅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便转头吩咐立于旁侧的宫人:“去取一壶桂花酿来。”
桂花酿是今日宴席特意为女宾准备的,宫人很快就送了一壶过来。
放下托盘,刚要给沈阅斟酒,却被秦照挥手打发了:“我来。”
他兀自拎起酒壶,用宫人一并呈上的白玉小酒盅斟了一杯酒。
沈阅看着他从容洒脱的动作,其实内心是不可抑制的又有点慌了……
无论是秦照侧目与她耳语揶揄还是现在纡尊降贵亲自斟酒的举动,时时刻刻都在惹人注视,他们也不过是当场刚刚拟定了婚约而已,他如此这般肆意又随性的举动都显得过分高调了。
她盯着秦照推到她面前的酒盅,略略矜持了下,然后便礼尚往来冲他扯出一个笑,端起酒盅垂眸小酌。
嗯……
喝酒壮胆!
带着桂花香气的清冽酒水滑过喉咙,很快的酒意上来,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暖了几分,逐渐的她反而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了。
秦照状似没怎么管她的自顾与旁人交谈,然则等她一盅酒喝完,他却及时发现,又给添了一杯。
柳皇后眼见着自己的准儿媳变成了妯娌,又要为儿子的地位前途悬心,这会儿自然是别扭的连热络都装不出来。
为了避免尴尬,沈阅索性就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的专心品酒。
不知不觉,第二杯也见了底。
她伸手捞过酒壶,再要斟第三杯时,秦照的手突然自旁侧探出,手指修长,盖住她的酒盅。
沈阅一个没防备,就倾了几滴酒水在他手背上。
转头去看。
彼时,他还正与上方的皇帝交谈,只是随手将她的酒盅取走,放远了。
然后也无暇分心去擦拭手上水渍,便直接垂下了袖子,打算敷衍着盖住了事。
酒也不让喝了,沈阅坐着,百无聊赖。
想了想,她便掏出帕子,在桌案下面悄悄扯着秦照的袖子将他右手拉过去,掰开了掌心,将他手上残存的酒水擦拭干净。
她微垂着眼眸,动作细致又认真。
秦照侧目瞥了眼,瞧见她这私底下窸窸窣窣忙碌的小动作,唇角不禁扬了扬。
他到是明白她的心思算计——
无非是叫人觉得他俩当真两情相悦,互相爱慕,而并非是为了结党营私的两家联姻。
虽然过程跌宕起伏,但柳皇后的这个生辰总算顺利的过完了。
二更初刻,酒宴便散了。
皇帝起身时身形有些微晃,秦绪连忙上前搀扶,亲自送他回寝宫。
临走,又最后一次侧目,深深的看了沈阅一眼。
沈阅则是低眉顺眼,乖巧本分的站在秦照身侧,直接不去管他。
柳皇后与皇帝一同出的昭德殿,只是没有与他同行,等着送走了他就坐上肩舆,带着柳茗烟直接回正阳宫去。
帝后与后妃们相继离席之后,其他人也纷纷散了。
宁嘉长公主领着文鸢郡主离开,文鸢不好当众跑过来秦照身边找沈阅,就扯着脖子无声的冲她比口型——
明天我去找你。
眉眼神情之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因为秦绪先走了,这会儿便不时的有人上前与秦照搭讪说恭喜。
沈阅有点不自在,见着她外公和舅舅们也离席准备出宫,就转头与他商量:“殿下,天色已晚,外祖父年岁大了熬不得夜,臣女要陪他回府了。”
她和秦照这婚事定的有点赶鸭子上架那意思,其实需要私下郑重的谈一次的,但显然这会儿并不合适。
“嗯!”秦照也没留她。
沈阅于是冲他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便转身快步下台阶,走回闻家人身边一起离开。
出宫路上,也不时就有闻家父子的同僚搭讪道贺。
闻太师一直一言不发,都是闻清彭两兄弟强颜欢笑的应付一二。
出了宫门,沈阅刚扶闻太师登上马车,长赢就带着一队人打马追了上来,客客气气拱手作揖:“太师,两位闻大人,天色晚了,我家王爷差属下护送沈姑娘回府。”
京城的夜间治安还是好的,尤其也没人有熊心豹子胆来劫达官显贵家的马车。
沈阅却心领神会——
秦绪栽了这么大一跟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防着点总没错。
所以,也不为难外公与两位舅舅,她自己就先点了头:“好。”
说话间,她忍不住回首朝宫门方向张望。
没看见秦照,就猜他该是要为着今日的作为连夜去与皇帝交代了。
然则——
她却是想多了。
她这边前脚登上马车,秦照后脚就从宫里出来直接走了。
闻家的马车上,一家人全都心情复杂,着急回家商量对策。
路上,闻太师一直闭目养神。
虽然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可沈阅看的出来,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鲜明的疲态,并且明显是在强压脾气。
沈阅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了口:“外公……其实我与安王殿下之间并无私情,今日之事……若是他有所图谋会连累到咱们家,这门婚事大可以不认。我可以出家或者自梳明志终身不嫁,总之路并不是只有这……”
话没说完,就先被她大舅舅闻清彭沉声打断:“胡说什么!”
沈阅抿唇又闭上了嘴。
回到太师府,闻清彭出面向长赢一行人道了谢。
打发他们之后,他又匆忙转身回来帮忙搀扶闻太师下车,又一边询问候在门房的岑伯:“两位夫人歇了吗?没睡的话就喊她们都去四喜堂……”
话到一半,刚从车上下来的老爷子却是脚下一软,还没等上台阶就砰的一声单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蓦然呕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柳茗烟:我只想谈恋爱。
阅阅:我假装谈恋爱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