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一直浑浑噩噩。
她也不知自己是捱了多久,恍惚间疑似是隔壁屋子的人起夜,开关门的声音有些大了将两个丫头吵醒,她们这才发现了她的异状。
点了灯,打热水给她擦脸,又是沏定惊茶,围着她忙前忙后的哄。
可能是因为父母早逝的关系,虽然从小到大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的,但实际上沈阅并不是个太矫情脆弱的人。
只这一晚,她被这噩梦的阴影笼罩,情难自已,端的是哭了好久,止都止不住。
“小姐您到底是梦见什么了?最近常常这样,别是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吧?”春祺实在没办法,愁的直想同她一起哭。
冬禧蹙眉低声的呵斥她:“大晚上的,别浑说!”
春祺垂下眼眸,闭了嘴。
沈阅哭了半宿,终于将情绪从绝望的深渊里抽离。
她坐在床上依旧抱着自己,好半天才愣愣的道了句:“我不想回京城了。”
话音未落,却是再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要下来。
好在——
这一次被她自己生生忍住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一时也无话可说。
但沈阅这话终也不过只是说说罢了。
如果那个梦就是她的将来,那她面前严阵以待等着她的就是皇权与皇家,并不是说她不想回京就能躲得过的。
被她这么一折腾,后半夜主仆三人就都没有再睡。
两个丫头都与她差不多大,五六岁时就被闻老夫人买进府跟在沈阅身边,主仆之间相处融洽,情分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沈阅不说自己梦见了什么,俩丫头也不好强行追问,就变着法子说些趣事逗她。
罩在沈阅头顶的阴霾其实不可能消散,她却也不想引两个丫头跟着一起难受,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闻太师夫妇虽是宠她,却也将她教养的很好,喜怒不形于色是一个大家闺秀在公众场合的基本素养。
沈阅已然是将这门技艺掌握的炉火纯青。
眼见着她终是破涕为笑,冬禧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春祺,你守着让小姐再睡会儿,我下去做饭。”冬禧说道,顺手给沈阅拢了拢被子,将她裹严实些。
这驿站立在官道边上,地处荒郊野外,十分简陋偏僻。
这会儿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夜里的风声一起,却总叫人心里都觉得冷飕飕。
沈阅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荒郊野外,也没个更夫打更报时辰。
春祺道:“奴婢方才去烧水时看过楼下的水漏,这会儿……该是快五更天了。”
现下这时节,还是昼短夜长。
但近期为了赶路,大家都是早睡早起。
沈阅也就点了头。
冬禧笑道:“路上咱们也没带什么新鲜食材,这驿站的厨房里也都是些萝卜白菜,奴婢泡发干贝给您煮个咸口的蔬菜粥吧,小姐您近来胃口一直不佳。”
“等等。”沈阅见她挽了袖子要出门,就临时叫住她。
思忖过后道:“还是煮个红糖小米粥吧。”
冬禧不解:“小姐您不是不爱吃甜的?”
沈阅道:“多做一些,隔壁的甘夫人且在月子中呢,医典上写产后的女子吃那个好。”
顿了一下,又道,“放上红枣和枸杞一起煮。”
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冬禧就领命去了。
春祺却还在喋喋不休:“说起来那位甘将军也是粗心,他夫人那般虚弱,又刚生产完,路上他们应该带个奶妈子啊……一群大老粗,他们哪里晓得照顾人?”
沈阅满脑子充斥的都是那个梦,其实完全没余力管别人。
她敷衍着随口道:“可能是长途跋涉又要赶路,带多了下人不方便吧。”
春祺也不过多纠结旁人家事,想起了旁的又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注意到他们同行的那位郎君不曾?就是昨儿个站在驿站门口……嗯,容貌出众的那位?”
秦照?
沈阅心头又是猛烈一跳。
她微不可察的略皱了下眉,聊做不经意问:“怎么?”
春祺神秘兮兮的眨眨眼:“昨儿个在下面用晚饭时瞧见的,那位郎君通身的气派不说,单是言谈举止之间,便是甘将军对他都颇多恭敬客气的,瞧着身份可不一般。”
沈阅一时之间心跳的节奏又有些乱。
压抑又急促。
只要接触到和皇家有关的人和事,就总有种要将她直接拽入那个噩梦里的恐怖的危机感,叫她本能的想要逃离。
“别多事。”所以,她只是心不在焉的胡乱敷衍了一句,“他们一行是从梁州军营来的,军中之事向来隐秘,你们私下也不要议论乱说。”
“奴婢晓得的。”春祺乖巧应下。
见她精神不济,就又扶她躺下:“时辰还早,小姐就算睡不着了也养养精神,再眯会儿吧。”
沈阅的确是睡不着的,但她此刻心烦意乱,连身边人都疲于应付。
于是,从善如流又躺回了床上。
侧着身子,朝向床榻里侧。
等避开了春祺的视线,她眉头又紧紧的皱了起来。
说起来她是从十年前六岁那会儿就断断续续的开始做的这个离奇的梦,只当时的梦境不甚完整,加之她年岁尚幼,还不是很明白这梦境代表着什么,就没太当回事。
可是后来,同一个梦却反反复复的出现。
尤其是最近——
她不仅频繁的做噩梦,并且有关梦里这整件事的微末细节也渐渐填充完整,逻辑严丝合缝,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直至现在——
太子秦绪的亲叔叔安王秦照的出现,直接将她心里的恐惧感拉满,让她意识到那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或者它还是对未来的预警!
太子秦绪今年要满二十及冠。
按照祖制是要选这个二月里的某一天办及冠礼的。
沈阅的梦里,这一天选的是二月十六。
她甚至还知道,那位久不回朝的安王殿下此次回朝就是因为接了皇帝旨意,要回京去参加太子秦绪的及冠礼的。
毕竟这位安王殿下不仅是太子的亲皇叔,还是镇守一方的将帅。
皇帝年岁上来了,身子也越发不济,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为太子铺路,奠定将来登基的基础。
所以,在太子成年的及冠礼上唤安王回朝,这是有一定意义的。
沈阅一动不动的躺着,努力平复心绪。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天色渐亮,楼下也陆陆续续有了众人起身并且收拾准备启程的响动。
春祺重新打了热水过来,服侍沈阅洗漱更衣,之后又喊了简妈妈帮忙,一起收拾了屋里的东西先搬去马车上。
为了节省时间,沈阅也没打算再让冬禧给她把早饭端上来。
她径自出门。
路过隔壁门口,脚步顿得一顿,刚抬起手来要敲门……
靠近楼梯口那边的房门刚好开了。
甘参将单手拎着两个包袱,另一手正扶着怀抱婴孩的甘夫人出来。
沈阅怔愣一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听见面前嘎吱一声。
她猝然收回视线,目光直直的落在男人紧束的领口上。
昨日被雨水打湿了衣裳,秦照今日就换了件墨色的圆领长袍,里衣的衣领雪白干净,若隐若现间能瞧见微微凸起的喉结。
这驿站不大,楼上走廊的这一点地方就更是狭窄。
两人面前只隔了一道门的距离,隐约之间沈阅甚至嗅到了一点陌生的浅淡松木熏香的味道。
意识到自己这是差点敲错门,她仓促的连忙后退半步。
抬眸。
秦照显然也是意外她会站在自己门外,正微蹙了眉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他这人气势很强,无形中又带着对外界一切人和事都疏离的冷漠感。
沈阅下意识的敛去呼吸,表情也是一滞。
几乎是有些慌张的,她连忙解释:“抱歉……”
恰在此时,隔壁屋出来的甘氏夫妻也听闻了动静扭头看来。
沈阅连忙又退了一步,同时飞快的冷静下来,继续道:“我是想找甘夫人。”
她甚至来得及冲秦照礼貌的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朝甘家夫妻走去。
双方互相解释了一下房间的事,便一同下楼去了。
其间——
仿佛还是在刻意躲避他,沈阅再没有回头看这边一眼。
秦照站在楼上。
沈阅的眼睛应该是冷敷过,并看不出昨日哭了半宿的明显痕迹,他却敏锐的捕捉到那姑娘的皓腕之上很是违和的缠了一圈布带。
并且她抬手试图敲门时,袖间散出了淡淡的金疮药的味道。
甘夫人是个很爽快的人,沈阅邀她一同用饭,并且表达了善意,她并未拒绝。
快速的吃完了早饭,一行人便上车上马继续赶路。
夜里沈阅噩梦惊出了冷汗,一番折腾也算因祸得福,这一大早起来风寒倒是去得七七八八,身上轻生了不少。
她原也不过只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性格虽不是跳脱活泼的那种,但为人却是开朗大方的。
甘家的小公子瘦瘦小小的一团,却是很乖,路上和甘夫人相处的熟稔了,她也凑上去瞧一瞧,逗一逗。
马车里不时的传出女人们低低的说笑声。
甘参将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就打马追上秦照,大着胆子试图商量:“横竖都是要进京,末将瞧着闻家这姑娘也不矫情,当是不至于拖累咱们多少行程,殿下不介意的话……要么我去商量下,咱们就直接走一路吧?”
闻家的马车,为了保证长途跋涉赶路的需求,是刻意修整加固过的。
沿路去车马行采买的马车必定简陋又颠簸,不如沈阅这一辆坐起来稳妥舒服。
但秦照做为戍边的将领……
他其实是该避嫌,尽量不与闻太师那样的文臣家族过分来往的。
他沉默着一时未应。
马车里沈阅想的也是要尽快与他分道扬镳,明哲保身为上,尽量少沾染。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殿下:我要和侄媳妇保持距离!
阅阅:皇家的人都是瘟神,退散退散!
甘参将:我就是想让我媳妇儿子过舒服点儿,你们就不能互相克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