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了两声汽车鸣笛声。
只见卓谈依旧开着那辆六座的皮卡,在门外按喇叭,副驾上坐着压低帽檐闭目养神的无命,第三排则坐着未央,她放下手机,探出头来朝他们招招手。
卓谈拉开车门,瞧见玄襄那惨状,啧啧两声:“哎呦,我们的法医同志被折腾成这样,看来战况很激烈”容玉笑了笑:“的确很惨烈。”
卓谈把他背起,塞进第二排的位置,一边还说玄襄的坏话:“我早就说过你是无辜群众,也只有这种天天对着腐烂内脏的变态会怀疑你这样的美女。”
容玉道:“你说他是变态?他明明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
卓谈爽朗地大笑起来。
李彦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坐到装货的地方就好,万一等下犯病——“
未央拉开车门,腼腆地朝他一笑:“没事,你发病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直接把你打昏。”
皮卡上的收音机坏了,卓谈只能靠说话来活跃气氛:“美女,这几天过得如何?”
“很不好。”
他看着后视镜笑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你边上那个变态家伙弄出来的,你可以趁着他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狠狠揍他一顿。”
容玉侧过脸,看着玄襄靠在椅背上的苍白的侧颜:“若是等他恢复一些了,就没有机会揍他了?”
谈卓吹了声口哨:“好胆色。他是当年我们那届的射击和搏击第一名,我是揍不过他的。”他顿了顿,似乎心中怨念无限,便滔滔不绝起来:“不过这种变态还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他来我们这里几天,警花就被他拐走了……”
话音刚落,玄襄突然抬起腿重重地踢在卓谈身后的椅背上,转头对容玉道:“别听他胡说,这种人单身太久,都心理扭曲了。”
卓谈被吓了一跳,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车道上几乎掉了个头。原本在副驾上睡觉的无命睁开眼,拍了拍方向盘:“我跟你换把手,你的车技实在太烂。”
容玉叹了口气:“我也单身很久了。”
卓谈见她帮腔,乐不可支,和无命换过位置便转头道:“我看现在太闷,我来唱首歌活跃活跃气氛。”他清了清嗓子,拖着破锣嗓子开始唱:“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无命重重地踩下油门,车子如野马般窜了出去。
容玉委婉道:“这首歌听起来不太开心。”
卓谈点点头:“那就来一首开心的,治疗你的忧郁症。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
容玉忙道:“我还没病入膏肓,其实还可以再被抢救一下。”
卓谈瞧着她笑意盎然:“玄襄有没有对你说过这件事的始末?”
“大致说了一下。可是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大庄死后被摆在唱机前,这个是重舜挪的,但是我想不出来元丹为何要杀大庄?”虽然各种推断都指向元丹,他是最有可能做了这件事的人,包括重舜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那个时候,大家内心恐慌的序幕还没有拉开,他应当不会先动手的,没有道理,也没有动机。
卓谈犹豫了一下:“其实是我,不过我这样应该算是正当防卫。”
原来如此,容玉点点头。
后面无命连夜出来接应卓谈,把大庄的尸体背回别墅,的确也就说得过去了。
“我因为失踪案暂时停职查看,所以就配合他们做了这个局,这边,无命和未央都是特警。多有得罪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玉想了想,问:“如果有法律无法涉及地方,您会如何做呢?”
卓谈抓了抓头:“你这个问题问得太深。嗯……我不是法律,但是我希望站在审判的天平上,主持正义。”
容玉淡淡一笑:“也许这次结案,卓警官会升职的。”
卓谈摇摇头:“我从B市调到这里来,破了不少案子,也被降级好几次,本来我一直想着回去,可是现在却离不开了,赶我走都不走。”
卓谈转过头去,又道:“你们都不说话,我就再来一首。”他不待大家发表意见,扯开嗓子开唱:“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无命将车子稳稳地停在医院车位,拉开车门下了车。
卓谈也跟着下车,一回头发觉无命不见了,不由道:“这小子,就是电影里飞虎队动作也没有这么快的,才一眨眼就不见了。”
容玉拿出手机,拨了报警的号码:“……我想,他是掉到下水道里去了。”
她的面前,正好有一个窨井盖不翼而飞,地面上黑乎乎的一个洞。
于是无命和玄襄一起住了院。而李彦卿则转入了别的一家三甲医院,那家医院对心理疾病更有研究。
检查玄襄身体的医生大发雷霆,几乎把他们都全都喷得体无完肤,无非就是你们再把人晚送来一分钟就等着截肢吧之类的话。而无命,是多处骨质挫伤和轻微骨折。
夏季的医院人满为患,便是过走道走要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临时加床的病人。
玄襄体质佳,恢复得也很快,过了一周便能穿着病号服在楼下花园里散步。
容玉在附近找了家宾馆,暂时住了下来,每天都来陪床,顺便还走了一条热门的旅游线路,晒黑了不少。
这一日,她又如同前几日一样,拎着打包盒来看病人:“我看到美食评论说,这家店的虾饺和粥不错,就打包了两份过来。”
卓谈依然处于停职期,闲着没事就晃过来,一看有吃的,就先伸出手去:“我也看到评论了,说是每天限量,队伍还都排过街角还带拐个弯。”
玄襄挥开他的手:“你吃得多又不锻炼,以后基础的体能测试都通不过。”
谈卓冷不防道:“法医同志,你这话真酸。”
玄襄夹起一个虾饺,忽听容玉道:“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明日我就离开了。”
卓谈愣了愣,随即没吭声。
玄襄抬起眼,看着她,只是想到,这个夏天,她晒黑了,却好像精神不错。
“明天的飞机票,然后,可能会去别的地方旅游,毕竟暑假还不算结束。”
“那我明早开车送你去机场,相信我的车技,没有无命那小子说得这么烂。”卓谈一口应承下来。
吃饱了虾饺,卓谈就回警局蹲点去了。
容玉轻声道:“不如你陪我到下面走一走吧?”
“好,等我换件衣服。”
他换上了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有些青春洋溢,像是每个大学校园里都会有的校草,帅气优秀,让很多女生都喜欢的那种。
他跟容玉偷偷溜出医院,在外面的凉粉店吹空调。容玉打开包,捧出了那个类椭圆物体:“我想出来这是什么了。”
玄襄惊讶地看着她,随即又垂下眼:“那挺好。”
“哪里好?”
“就是挺好的……我以为你会想不到。”
容玉敲了敲那个物体,又道:“我以前上过关于医科的课,手掌握成拳,正是心脏的大小,我还画过心室心房的血液走向图,居然都一直没有想到。”
那类椭圆的物体突然裂成两半,剖面平滑,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字。容玉终于笑了,那笑容非常忧伤:“这两个字是篆体,容玉。我的名字。”
玄襄抬手制止了她下面想说的话,平静地开口:“我知道,就算到现在我看到你还会动心。但是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一直追着你,那样太累。我累了,容玉。”
容玉凝视着他,微微一笑:“好。”
他们并肩走回医院,都是属于容貌出众的人,这一路自然赚的回头率无数。
走到住院部楼下,容玉停住脚步,伸出一只手来:“再见。”
玄襄从牛仔裤的口袋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再见。”
容玉又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玄襄看着她的背影,她每走远一步,便感觉到正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他的心脏。然而最后,她还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听见窗口有女生正在朗读:“他们就犹如两条平行线,即使能够相遇,却无法相交……”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便连火热的阳光暴晒在身上都没有了感觉。夏天还没过完,秋冬却好像提前降临。
这个夏天,他动了心,然而这悸动却被硬生生扼杀在其间。
那朗读的女生却又换了一种声调,念道:“她要走了,啊,为何不上前抱住她,哀求她……”
玄襄抬起头,脸上略带着嘲讽的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住院部。
这个案子平复得很快,结案报告已经出来,自然是道上的几个出名棘手的人物火拼,两败俱伤。唯一的一个疑问是现场有一道十分诡异的弹道,划过了壁灯,最后又跳了弹,这种毫无水准的射击怎么可能会是那些用枪械的老手做出来的?
自然,这个疑惑在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容玉登上了飞机,这一回,她几乎是在飞机上一路睡到目的地,中途空乘为她盖毯子时,她猛然清醒了一下,随即又想到,她现在又站在阳光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她的第一站是澳门。
她多年前曾来过这座小城市,只是跟着旅行团,匆匆成行。
她租了一辆单车,沿着大街小巷一处一处游览过去,包括旅游攻略上的每一处美食,还有当年《客途秋恨》电影的拍摄地。
然后又在周边城市的海滩晒日光浴,引来搭讪的人无数。
还差十几天便是开学,她买好机票,打算提前返校,在登机之前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却是玄襄。
她都不知道他何时动过她的手机,还把他的号码存在里面。
“在黎曼几何中,任意两条直线都会相交,不存在平行线。”这个定理很基础,她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又跟她有什么非学术上的关系?
容玉看过后,随手删掉了。
她下了飞机,还在回家的路途上,又收到第二条短信,那条短信大概曾流传于所有的医科院校,她以前也收到过:“我的思念,从骨髓出发,经迷走神经穿颈静脉孔出颅底,绕左锁骨下动脉,越过主动脉弓,经左肺根达第六胸椎左前方,在心脏的角落汹涌而出。”
真是毫无新意。
容玉又按下了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