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世,她终于轮回成了一个凡人。
她出生时候乌云压顶,预兆不祥,生身父母听信了算命先生之言,在她三岁那年寄养到灵山上的道观。
此后接连几日暗无天日,时有雷鸣闪电,却未曾落雨。凡间各地俱有流民暴乱,天下陷入战乱之中。
容玉知道这并非不祥之兆,而是九重天庭同邪神的交战进入关键时期。她扑腾着小小的手脚,踉跄学步,她此刻已是眉目如画,能够看出将来必定出落成绝色。道观的观主拉着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乱世,有这样的容貌,必成负累。
容玉长到七八岁时,就出了家。
她知自己的第七世必定坎坷,只有远离凡尘,才能少有差池。
她此刻得偿所愿,成为凡人,有了一颗心,对于是否能够接触红尘世间,她其实并不在意。
一日晚间,容玉挑灯夜读,她这几日正读着本朝一本笔记小说,蜡烛芯子爆开,落在书上,正好将一个玄字掩盖。她眼角一跳,喃喃道:“玄襄……”
“三位仙君相请,本君自然不会不来。”玄襄一袭黑色金龙纹云袍,遥遥向对方示意,“只是,不知道三位可想好败走后的粉饰之辞?若有需要本君代为遮掩的,定不会推辞。”九重天庭自开战以后,便节节败退,就是少有聚首的三位九宸帝君也相携而来。
他本不会理会私底下的战帖,只是这三位帝君名声正盛,以紫虚帝君为首,元始长生大帝居中岳,应渊帝君最末,却从未有过三人联手的时刻。这样的对手,他身为邪神,那骨子里好战的天性便被完完全全地勾起来了,更何况只要他不败,就能重挫天庭大军的士气,自然如约应战。
元始长生大帝沉下脸:“玄襄,你果然狂妄!”
玄襄却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倒是无命冷冰冰地开口:“君上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元始长生大帝踏前一步,仙气逼人:“多说无益,这便出手罢。”
“彦卿君,你这是打算打头阵么?不如你们三人都一齐上,这样胜数还能高些。”玄襄仪态闲雅,从剑鞘中抽剑而出,衣袖猎猎,风华万端。
元始长生大帝的脸色顿时黑了黑,他的名字本有些哀愁纠缠,几位知己相交之间相称也罢了,却被玄襄语带揶揄的叫出来,那滋味可就不妙了。
只见紫虚帝君微微一笑:“玄襄,你手上的剑可是当年容玉仙子的兵刃,嗯,得不到人,对物相思也挺好。”
他话音刚落,便见玄襄旋身一剑,一道凌厉的剑气在他们面前划出一道深痕。玄襄虽被激怒,又立刻收拾起情绪,轻轻一笑:“离枢君不会想就这样比口舌之快罢?”他转过头看着无命:“等下不管情形如何,你都不可出手,可记住了?”
无命低头道:“是,君上。”
元始长生大帝将手中的七曜神玉抛出,捏诀喝道:“收!”神玉光华耀万丈,如耀目天雷,刺得人不开眼来。玄襄微微眯起眼,一剑掣出,便听不断有碎玉落地之声,叮叮咚咚的甚是好听。神玉的光华犹在,却隐约有紫气破空而出,摇摇欲坠。
紫虚帝君眼神一黯,仗剑从左侧刺去。
应渊不由呆了一下:“离枢君,你——”九宸帝君之首便是紫虚帝君离枢,他原来以为他会自顾身份,说什么也不会和别人联手围攻玄襄,却不想他竟然这样做了。
紫虚帝君被玄襄的剑芒逼开三步,退到应渊身边,简短地开口:“非常时期,这一战我们只能胜不能败,如不联手,就毫无胜算。”本来三人车轮战玄襄一人传出去已经不好听了,若是平局那更是惨败无疑。玄襄一剑挑开七曜神玉,那神玉撞在剑锋,在耀目光华后竟直接落在地上,化为石头般的死物。他甚至还有闲暇瞥了应渊一眼:“我本听说应渊君虽居于九宸帝君最末,却是少年有成,今日一见,不过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之人而已。”
应渊不由握紧了拳,他自少年时候便被颇多非议,仙者皆道,若不是应渊君同神器地止气息相合,便是修一辈子也成不了帝君。纵然他想出人头地,前有紫虚帝君,后有元始长生大帝,金玉在前,的确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追上的。
只听玄襄轻笑一声,剑光漫天:“这是第一个。”
元始长生大帝暗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闪避,被一股魔气束缚住手脚,虚无的剑锋径自破入他的胸膛。他无法,只得用右手死死抓住剑身,不让它再前进或是后退半分。而此刻,紫虚帝君趁着间隙,一剑刺向玄襄背后。
元始长生大帝狠下心,宁可废弃了自己的右手,也要让玄襄无法撤剑回防,让紫虚帝君这雷霆一击成功。
玄襄自然知道他的打算,却用力将虚无往前一送,笑意凉薄:“本君真是……感动于三位仙君的情谊啊……”
他身形一偏,紫虚帝君那一剑便从他的衣袖下穿过,朝着元始长生大帝的心口而去。眼见着元始长生大帝就要血溅当场,却见一道白光从元始长生大帝颈上的异眼升腾而起,一个清淡的人影挡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剑。那人影只是虚幻,隐约可见长发迤逦,美人如玉,玄襄却是看得一愣。
元始长生大帝颈上那颗异眼咕噜噜滚落下来,滚向角落。他紧咬牙关,奋力朝着玄襄的心口破去——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趁着玄襄分神的时刻!他感觉到手上的温热,满目鲜红,不由纵声长笑:“玄襄,原来你的血也是热的!”
玄襄一把捏住他的手臂,只听咔擦一声,元始长生大帝的右臂被废。
而身侧的紫虚帝君和应渊帝君又已出手。玄襄在瞬间理清厉害,便是拼着重伤也一定要再折损掉一人,而那个最薄弱的环节必定在应渊身上。玄襄抬起右臂阻挡紫虚帝君的一击,左手却按住胸前的伤口,鲜血滴滴落地,化为欲直飞冲天的血雕。
血雕凄厉地鸣叫,振翅飞快地穿透应渊的胸膛。他被重重抛落在地上,想爬起来,全身却已被魔气侵蚀,只是痛苦地抽搐,眼角有血痕不断流下。他伸手在地面上触摸着,似乎要找到他遗落的兵器。
而原本落在玄襄右臂上的那一剑却迟迟未落,他只听见无命在近处道:“君上,我这样……不算出手。”他回首看,瞳孔收缩,只见无命的肩头突然冒出一蓬血珠,一件事物咚地一声落下。
那只是一只执剑的手,甚至手指还自然地弯曲着,而那一幅青色衣袖却几乎被血浸透。
玄襄神色沉郁,低声道:“无命!”
无命脸色苍白,却依旧站得挺拔:“君上,请以大局为重,就由无命为你断后。”
玄襄自然不肯就此离去,朝着紫虚帝君踏前一步,却是一个踉跄。他捂住心口,发觉自己的魂魄竟然受损。他转过头看着元始长生大帝,只见他的右臂已经软软地垂在身前,全身浴血,颤抖着伸出的左手掌心里,正有一小块破碎的七曜神玉:“七曜神玉可吸取魂魄。我早知道奈何不得你,就留下了这一小块。”
玄襄苦笑着咳嗽:“好,的确是我疏忽。”如此激战,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是他为那魂牵梦绕的幻影分神,便是败局,怪不来人。
无命低下身,捡起长剑,拦在紫虚帝君之前,重复道:“请君上顾念大局。”
玄襄按住伤口,静静道:“无命,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归来。”
无命背对着他,仗剑相对紫虚帝君,微微一笑:“君上请放心,一定。”
玄襄强压伤势,长奔千里,回到驻扎之地。
他已是强弩之末,强自支撑,招来侍从:“请重舜大人。”如今他魂魄受损,为了保命,必定要闭关修养多时。他当年清理先君前臣,留下来的能当大用的已是不多,最佳的人选也只剩下重舜。
重舜接下将令,依言而去。
玄襄枯坐一夜,在清晨时分被外面细细的哭声惊扰,撩开帐篷的帘帐,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女见到他,忙不迭地跪下:“回君上,今早,无命大人回来了。”
玄襄似有预感,抬手捂住胸前的伤口。只听那侍女接着道:“重舜大人说,无命大人保护君上不力,若要将功折罪,就将那位、那位紫虚帝君的首级取回……”
玄襄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咽喉,暗自吐纳了几回才平复下来:“之后又怎样了?”
“无命大人就、就只好转身对抗天庭大军……血战身死。”
玄襄一个踉跄,立刻撑住桌案,把涌到口中的鲜血咽下,神情漠然:“让重舜大人来帐中一议。”他早就知道,重舜必定要坏他大事,他不该将此人留下。当年加冕大典上,他安排重舜请来乐师做了一场行刺他的戏,便是要引出背后叛乱之人,而他也可以顺手一道将重舜治罪。
可他偏偏棋差一招,半路杀出一个容玉,扰乱了他的心境。
他握紧手指,指关节都泛白。这种关节上,他更不可能治罪于重舜,除了他,怕是无人可替他统领邪神大军。
一念之间,一念之差。
重舜很快便到,恭恭敬敬地行了全礼:“君上的伤势可是好些了?”
玄襄微微一笑:“还好,有劳大人记挂。”
重舜知道他必然已经知道关于无命的消息,但见他不似生气,有些摸不透他的态度:“无命大人保护君上不周,今早回来之时,属下已经替君上分忧,略施薄惩。”
玄襄忽然逼近过去,一手按在他的肩胛:“略施薄惩?这敢情好,重舜大人……”他抬手捏住对方的咽喉,一把将人按在地上,语气柔和:“我知道你早就想除掉无命。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我早就警告过你……”
重舜拼命地挣扎,却丝毫不能撼动他的力量。玄襄一手捏着他的咽喉,一手压制着他的异动,以膝顶住他的胸口:“无命的性命,你那条烂命根本不够还。”
重舜气息停滞,眼珠翻白,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玄襄倏然松开钳制,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不深也不浅:“重舜大人,军情要务总归紧急,这就先去忙你的罢。”
重舜缓过一口气,慌忙站起身来,状如筛糠,许久方才平静下来:“君上既然已经交付军权,可无将令,属下也无法唤动万千大军。”
玄襄看了他一阵,从袖中取出将令,微微一笑:“给大人也是无妨的,可是大人敢要么?”他的眼神冰冷,看得重舜往后退开两步,躬身行礼:“属下自然不敢。”
“大军之将不可无将令,拿去罢。”玄襄将其掷到重舜面前,“之前都是本君同大人玩笑而已,大人该不会介意吧?”
重舜捡起将令,忐忑不安:“不,属下不敢、不敢。”
适才那一番动作,让开始凝结的伤口又裂开,玄襄只是看着他,缓缓道:“那么,我便等着大人得胜之日,定当以碧落为祝酒,为大人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