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回到禹州, 已经是一月中旬。自他离开到如今,与齐绣婉共分开了有一个半月。
在这一个半月中。刺史府大少夫人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卧病在床,汤药不断。也就前几日,刺史府大夫人下了床,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从阁楼摔了下来, 第二天就去了。
前几日才办了丧事, 而后刺史府的大公子因伤心过度,直接入了寺庙带发修行。
***
再说周衡快到禹州之时,写了信随着沈南的信一块让驿差送到禹州去。信全送到沈东手中, 再由沈东转交到刺史府。
周衡到禹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从灵山镇带来的东西弄到了典当铺,沈南也跟着一块去的, 官差的腰牌一亮,当铺的也不敢故意压价,一下子给了个实在的价格。
第二件事, 便是打算拿着沈东托人给他所办的户籍所在去寻个宅子。
户籍所在地,是南溪镇。
沈东说他知晓周衡是定要买宅子的,刚好他有朋友在南溪镇, 而那朋友也知道有好几处宅子出售,价格也算公道, 所以他便托人给周衡办了南溪镇的户籍。
沈东是这么说的, 周衡也没有多疑。
在去南溪镇看宅子前,周衡问沈东。问他关于刺史府的消息,还有小哑巴的消息。
沈东道:“你离开这段时日, 齐五小姐一直假扮成沈如月住在幽静的院落,就在前几日你寄信回来的时候,刺史府已经传出了大少夫人摔落楼梯而去世的消息,虽然信是送到了,但现在还没有回复的消息。”
周衡听了沈东的话,敛眸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抬眸看向沈东:“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小婉的爹娘?”
沈东想了想,“我可以帮你传个话,刺史会不会见你,我也说不准。”
原本打算去南溪镇看宅子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等了一日,沈东才带了消息回来,说是刺史同意见他一面。
时间就定在当日晚上。
傍晚,由沈东带路,把周衡带到了一处宅子。
入了院子,院子外边看守的人只让周衡一个人进去。
周衡进了屋中,齐刺史背对着门口,似乎听到了声响才转过身来。
齐刺史是个严肃的人,即便脸色平静也让人难以放松。
这是周衡和齐刺史第一回单独见面。
看了眼周衡,随即走了几步,坐了下来,淡淡道:“说吧,何事。”
“小婉在哪里?”周衡的脸色如常,但握着的手微微收紧手心。
齐刺史抬起视线,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让小女儿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男人。
虽不是他所满意的那等文韬武略的女婿,但也算是一表人才,也不是那等畏畏缩缩的农家汉子。再者,若不是这周衡,他们父女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婉儿更不知能不能得以保全。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他听夫人说,若是让婉儿在他们和这个叫周衡的男人之间选一个,婉儿很大的可能性选周衡。
都这样了,身为父亲的他还能如何反对?
只是虽知道女儿对这周衡死心塌地,但并不知这周衡对自己的女儿是否也是这般。
齐刺史伸手把桌面上的茶水端起来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若我不告诉你,你又当如何?”
目光锐利,不怒而严。
周衡一怔,但随即反应了过来齐刺史在试探自己。
“大人若不告诉我,我会自行去寻。”
齐刺史放下了杯盏,瞥了一眼他,语调淡淡:“你知道我不会真把婉儿藏起来,婉儿舍不下你,我舍不得我自己的女儿。”
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失而复得已经万幸,只要她健康安乐,就让她下半辈子随心所欲也无妨。”
齐绣婉上边的都是四个哥哥,齐刺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也是最小的,所以自小最为疼爱这个孩子。在几个月前女儿生死不明之时,堂堂一城刺史,都差些倒下了。
周衡虽不能理解这种父女之情,但齐刺史话里的意思却是听得明白。
“我会让她健康安乐。”
齐刺史闻言,看了许久他,最后才语重心长地道:“希望你能信守承诺,至于婉儿……”话语一顿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在周衡的身旁脚步微顿:“起码等你安顿好再说。”
话落,抬脚走出了屋外。
两人见面,不过是寥寥几句话。齐刺史走后,沈东进了屋子。
“刺史与你说了齐五姑娘在什么地方了吗?”
周衡回过神来,看了眼他,摇头。
沈东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总归不会不让你见的。”
周衡点了一下头,随而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沈东:“明日一早,我想先去南溪镇看一下宅子。”
一听周衡要去南溪镇看宅子,沈东顿时来劲了:“那成,明日一早,我陪着你去。”
周衡微微摇头,“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你只要告诉我如何去南溪镇,如何寻你的朋友即可。”
沈东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况且我明日不用当值也正好想外出走走。”
沈东都这么说了,周衡也就没有再拒绝。
第二日一早,天才亮,二人就往南溪镇而去。
到了南溪镇后,沈东进了间铺子,周衡在外边等候,过了一会才出来。沈东说他的那朋友外出进货了。好在他有交代伙计,若是他来,就直接去凉茶铺子寻个叫王婆的牙侩带去看宅子。
先去看的一处宅子,地方虽然大,院子也整齐,但靠近大街,平日巷子人来人往,再有各种叫卖声,很是热闹。
这地方显然是不行的。
小哑巴如今的情况周衡清楚。不仅是怕人多,就是要静养身子,这个地方就已经不行了。
第二处宅子较为幽静,但就是地方小了些,只比在灵山镇那小院大一些。小院中除了放个水缸,晒些衣服的地方外,想要摆弄些花花草草,又或者晒些草药是不可能的。
周衡往后有心开个小药馆,这院子必然就不能小了。
虽然把那些皮子和药材当了后,手上有一笔银子,买了宅子后,还有余出租赁铺子,也算是银子充裕,但现今不如往日,这买宅子有多番考虑,所以得慎重些。
连着看了两处,周衡都不甚满意。
那牙侩王婆知道他们不满意,便道:“这两处宅子都不满意没关系,我这还有一处宅子,这宅子清幽,院子够大,除了种有两颗石榴树,还有一架葡萄架,尽管如此,还有很大的一块空地。”
王婆:“就是那户人家现在还在,不过他们说了,只要一定下来,他们最多两天就全部搬走,不知两位爷可要去瞧瞧?”
周衡点头:“瞧。”
环境清幽,院子的空地也够大,这两点刚好是周衡所想要的。
牵着马随着王婆一块入了名叫西岭的小巷。
小巷入口有几棵柳树,几个妇人在柳树底下说话,看见周衡与沈东这两个高大刚毅的陌生汉子,都有些好奇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看着他们停在一处院子的门外,然后王婆敲了敲院子的门。
不一会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开了门,打量了一下外边的人,目光落在王婆的身上:“他们这是……看宅子?”
王婆点头。
得到答案的小丫头,脸色微微一变,忙道:“那稍等一下。”
说着往院子里边喊了一声:“看宅子的人来了!”
许是小丫头的态度有些许的奇怪,所以让周衡的眉头略微一蹙,觉着有些怪异。
院里边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就静了下来。
小片刻后,小丫头把门打得更开,让他们进去。
因离巷口有些远,在巷口处的几个妇人听不到小丫头的话。她们都好奇暗中注视这几个人,等人一进院子后,便小声讨论了起来。
“不是说那户人家的男人外出了吗,该不是其中的一个男人就是那家的男主人吧?”
另一个妇人插嘴:“不是说那新搬来的年轻女子是大户人家养在外边的外室吗?”
第三个妇人笑了笑:“没准人家的男人真的是外出了而已,什么外室不外室的,别说出去怀了人家小媳妇的名声。”
那个说外室的妇人撇嘴道:“可你们谁见过哪户人家搬家的时候,男主人都不在的,只让一个貌美小媳妇出来操持的?”
四天前,有人把南溪镇西岭巷的一处宅子买了下来。
那处宅子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四合小院,院子宽敞。院中有石榴树和葡萄架。
夏日可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午休,惬意舒适。
那日,两辆马车进了西岭巷,然后从马车中下来了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那年轻的女子长得极好,瓜子小脸,肌肤白皙透亮,一身浅粉色的衣裙,虽然穿得厚了些,但隐约可瞧出窈窕身段。
西岭巷的人都好奇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可是连着几天都没有见到这户人家的男人,听那院子的人说男人出远门了,得过些天才能回来。
看那年轻女子貌美,再说哪里有搬新家当家的不在的?
这么一联想,这西岭的人都猜测这年轻女子是大户人家养在外面的外室。
再说周衡一入院子,就见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妈子。
老妈子正在院子中处理大虾,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弄。
周衡别开视线观察了一眼院子,院子宽敞,周围也安静,他确实满意。
只是这院子中修理得整整齐齐,不像是要搬走前的那种杂乱,反倒是像刚刚搬进来的。
因而周衡心底多了一分警惕。
就在这时,从一间屋中的窗户后传出女子的声音:“可是来看宅子的?”
声音很年轻,。但约莫是染上了风寒,带着些鼻音,可因声音轻而温柔,反衬得这带着鼻音说话的声音有见几分软软糯糯。
院中的小丫头朝着窗户应道:“夫人,是来看宅子的。”
“既然看宅子的,你让他们好好看看,看是否满意。”
听到这声音,周衡往窗口看去。
往上推开的窗户开了一个拳头的缝,看不见人,但却能看见一角粉色的衣服,还有那白皙纤长的手指。
这时有风吹来,周衡在院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眸色一敛,随即似发现了什么,抬起脚步就往那屋子大步走去。
“诶诶,你、你要去哪里……那是我们夫人的屋子,你不能……”进去呀!
追了过去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在了门外。
周衡步子大且快,直接推开了门,进去又迅速地把门阖上落下横木。
身子才一转,一个娇小的身影立即扑了过来。周衡下意识地张开手,待人入了怀中后,他双臂一收,紧紧把人圈在了怀中。
周衡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期待的见一个人。
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深深地体会到“思念”的这种感情。
更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也竟然能感受到什么是“久后重逢,欣喜若狂”。
被风雪堵在稷州半个月,周衡因等着他的那个人而有了倦鸟知还,归心似箭的心情。
这种感情,在未见到人之前,很是内敛,见到人后,全然再也隐藏不住出来。
眸色不知何时浅了下来,覆上了一层淡淡柔和的光亮。
眼尾也不知何时微微弯了弯,嘴角似乎倾斜出了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
他嗓音低沉且又带着细微的愉悦:“我回来了。”
怀中的小姑娘听到“我回来了”这几个字后,没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埋在他的胸膛中哭得稀里哗啦的。
半晌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诉:“你太坏了,在信上说好会在五天内回来的,结果硬生生地让我又等了半个多月!”
周衡轻抚着她的发丝,温和地落下一声道歉:“确实是我的错。”
小姑娘被娇养了近两个月,不再怯弱如惊弓之鸟,再者又受了委屈,胆子也就大了许多。边哭边嗔怒:“当然是你的错!”
说着还打了他的胸膛几下,虽然比挠痒痒还差了许多,伤不了周衡一根头发,可好歹也能出出气。
自周衡离开后,她就天天盼着他回来。后来他来信说五天就能回来,她只差没数着每天的时辰来过了。
后来北边那边大雪不仅封了山还封了水路,听说他被堵在了稷州之时,她差些就扛不住想要去找他了。
如今想想,就算不是他的错,可她还是觉得委屈。委屈得想让他抱抱她,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