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刺史府。
齐绣婉披着周衡的披风走到窗户后边, 推开小半边窗户,往灵山镇的方向望去。
周衡离开的第十天,已经是正月。今日下起了小雨, 空气湿冷湿冷的,冷风也刺骨得很。
看着外边恶劣的天气,齐绣婉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周衡带的衣物能不能御寒。
这时刺史夫人端着燕窝推开房门进来, 见自己的女儿站在打开的窗口后,吓得脸色一变, 放下燕窝就快步上前把窗户给关上了。
“你近来才来月事, 身子虚,吹不得冷风。”
先前齐绣婉被灌了毒嗓子的药,又惊惶了许久, 以至于停了好几个月的月事,近来喝了太医调理的药,才来了葵水。
但就是疼得厉害, 刚来癸水那两日,痛得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日,昏昏迷迷的, 哭了又睡,睡醒了又哭。睡着的时候哭着喊周衡的名字,让守着床边的刺史夫人心里一揪一揪的, 恨不得派人去把人给追回来。
齐绣婉对她娘笑了笑:“我就是想透透气,而且也不疼了。”
刺史夫人拉起她的手, 紧张道:“手这么凉, 赶紧暖和暖和。”
说着拉着女儿到里屋,把手炉拿了过来塞到她的怀中。
母亲这么紧张自己,齐绣婉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让娘担心了,我下次不随便吹风了。”
刺史夫人望着女儿,一时感触颇深。自从回来后,小女儿越发懂事了不少,乖巧懂事,与以前爱胡闹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了。
可若是让她乖巧懂事,要她经历那些残忍的事情,那她宁愿她永远不懂事。
暗暗叹了一口气,把桌面上的燕窝盅端了出来,盛到小碗中,“你近来身子虚,娘炖了红枣燕窝给你补补。”
说着想要喂她,齐绣婉却道:“娘,我拿个勺子还是可以的,我自己来。”
从母亲的手中拿过勺子,自己慢慢吃了起来。
见女儿不像先前那样什么都不想吃,但自竹林小筑回来后,食欲变好了,精神头也好了,刺史夫人心里也宽慰了许多,更觉得当时让她去见那男人是正确的。
齐绣婉确实是因为周衡才会如此。
之前刚回禹州那几日,她因犯相思而茶饭不思,但在竹林小筑那晚自认被周衡嫌弃浑身没几两肉后,她化悲愤为食欲。近来能吃果果则吃,他离开十日后,她不仅没瘦,反而真的让她养了些肉,可就是这样,却还是瘦得厉害。
齐绣婉现在盼着周衡回来,同时也盼着他回来的时候能养出些肉来。
她喝着燕窝,刺史夫人想起刚刚她开窗户失神的模样,怕她表面无事,但心里憋出病来,便安慰她。
“你不用太过担心他,此行有宁远将军的人陪他一同回去,不会有问题的。”
在知道周衡暂住沈东沈南家中后,齐刺史寻过赵虎,说了这么一句话——婉儿的夫君,有劳赵副将多费心了。
齐刺史身为禹州刺史,若想要关照一个人,只需吩咐下去即可。但没有这么做,只是暗中帮助而已。
齐绣婉听了她娘的话,点了点头,但心里边还是忍不住担心的。灵山镇这个地方对周衡来说,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
那个地方对周衡实在太冷漠了,她担心他,也心疼他。
***
再说灵山镇这边。
沈如月安排在灵山镇的探子在周衡离开的第四天就被一网打尽了,可还是有一个人逃了。
逃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黑衣人。
黑衣人先前被赵虎打成重伤,还被人看押了起来,却不料还是被他给逃了,当时派了人在附近搜寻,可能还是一无所获。
而沈南这次来,除了押解探子进禹州,还有就是查找一番黑衣人的下落。
这人总归是个祸端,必须寻到,
黑衣人受了重伤,基本上只剩下一口气,这种情况下不可能逃得太远,再者灵山镇,周家庄都已经让人盯着了,他想要逃出这两个地方还是极为困难的。
很有可能,他没出灵山镇,更有可能连周家庄都还没出去。
周衡与沈南一块到了周家庄。
周家庄的人见到周衡,一个个都变了脸色,惊惶跑开。
先前周衡被通缉,哪怕近来周衡的通缉令已经被撤销了,县衙也已经为他正名,可周家庄的人却打心眼里认定就是他杀了自己的继兄,是个杀人犯,所以一个个见了周衡,都避如蛇蝎,生怕自己也被惨杀。
沈南只是听说过周衡的事,却也没有亲眼所见,现在从灵山镇到周家庄一路看来,感受得真切。
沈南似乎有些明白周衡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给人感觉冷漠疏远的感觉了。
沈南与几个人去附近调查黑衣人的事,而周衡则去了福婶的家。
才到院子外,还没喊,碰巧福婶的大儿媳就从屋子中端了一盆鸡食出来。看见院子外的周衡,顿时一惊,手一滑,手中的鸡食盆“哐当”的一声翻到了地上。
“娘、娘!”吓得脸色苍白,慌忙转身往屋子里跑
不一会,脸色憔悴的福婶从屋中快步走出来。福婶看见周衡的时候怔愣了一下,但很快露出了欢喜之色。
一个月前,忽然听说周衡被县衙通缉,说是周衡杀了周德全。周衡是怎么样的人,相处几年下来,福婶能不知道吗?
福婶自然是不信的。
“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往外瞅了瞅,问:“小婉呢?”
周衡:“她回家了。”
福婶闻言,琢磨了一下周衡“回家了”这几个字,然后才反应过来,心里一紧:“那你和她……”
可别到手的媳妇,真给他送走了。
周衡明白福婶的意思,遂解释:“我回来一趟,过些时日去找她,不回来了。”
听到周衡这么说,福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脸色又犹豫了起来,似乎有些话想要问,但又不知怎么样开口。
“福婶有话要和我说?”周衡问。
福婶瞧了眼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询问:“你这通缉令是怎么撤的?”
周衡如实回:“有人帮忙。”
福婶眼神一亮:“竟有贵人帮忙,那你能不能帮帮婶,虎子被抓走已经快一个月了,我担心他!”
说到最后,福婶的眼眶也红了。
“周虎怎么了?”周衡隐约觉得周虎被抓,和他有关。
福婶哽咽道:“一个月前,你和小婉走了之后,忽然有捕快上门,说我们虎子帮你们从赖三那买了马助你们逃跑,然后把虎子给抓了,前几日听说你的通缉令被撤了,我们就去县衙询问,可他们说虎子被押到矿场,打伤了人犯了事,得关上三个月,我家虎子不是闹事的认,我怕他在矿场被人欺负了。”
周衡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事因我而起,我定会把周虎带回来。和我一块回来的人,有说得上话的,我现在就与他一块去县衙。”
周衡转身就走。
沈南真在和几个弟兄商量着要不要上山搜寻一趟,周衡就走了过来,与他说了周虎的事情。
沈南闻言,应:“我去县衙走一趟,我是将军的人,那知县不敢不放人。”
周衡点头: “我上山一趟,随后在镇上甜水巷等你消息。”
沈南去县衙,周衡则与其他人一块上了山。
这两日没有下雪,但山路都是积雪,虽然都是积雪,可对在这山上生活了十几年的周衡来说,闭着眼睛都能走上山。
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洞外。
站在篱笆外边,目光在山洞外的石墩,石灶上一一扫过。他做工后,小哑巴给他端水过来的事情宛如还在昨日。
也不知她在禹州可有吃好睡好。
静站了一会,才迈动脚步进了山洞。
山洞较他离开时乱了许多,好似有人在这山洞里翻找过什么东西。
起初知道赵虎的手下在这居住过,倒没有多在意,但不过是片刻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与赵虎和沈东,还有沈南这几人相处过一段时日,不是太了解,但也有几分清楚的。他们虽然不拘小节,但也是有原则的人,决然不会在旁人的地方随意乱翻,而且……
这已经很明显是遭贼了,但这贼与先前周德全偷盗的不一样,都是生活用品居多。
他留在山洞的衣服和旧棉被都不见了,还有锅碗瓢盆也不见了,还有打猎的工具也没了,以及存放一些普通药材的竹箱也空了。
周衡以前不在意钱财,但自养了个小哑巴后也就知道钱财的重要性了。所以在离开前再回到山洞,他就把那些贵重的药材和动物皮子给藏了起来。
走出山洞,在离洞口不过一丈的地方堆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周衡走到大石头前蹲了下来,一抱就直接把大石头给抱了起来。
挪开了大石头后,有一个到周衡膝盖,半截手臂宽的凿洞,洞不深,也就半截手臂深。
周衡伸手进去把一抱抱着的东西拿了出来,也没有检查,拿了之后,再把大石头给搬回了原来的位置。
周衡熟悉山洞周围的环境,寻了个较粗的木棍往以前自己所弄的陷阱而去。
算上在灵山镇住的小半个月,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去查看了,这么久没去查看,多少都会有些动物掉进去。
但寻了几个陷阱,只有一个陷阱是有动物尸体的,其余两个是空的。
这两日没有下雪,有些痕迹也没有被遮掩。在一个陷阱旁还有暗红色的血迹,以及不细心便观察不到的脚印。
周衡蹲下看了眼地上的脚印,用手丈量了一下长度。
脚印不长。不是孩童的脚印,那么就是个女人的脚印,不是那黑衣人的脚步。
思索许久,周衡起了身。
出现在这山洞周围,就算不是黑衣人,但也会知道些关于黑衣人的事情。
往脚印所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周衡并没有贸然追踪过去,而是把自己的脚印给掩盖,然后离开下山去镇上。
要抓黑衣人,还是得先通知沈东。
周衡到了镇上,把院子能收拾的都收拾了一下,毕竟这段时日在灵山镇还是要住在这个地方的,自然不能太脏乱。
才收拾好,沈南就回来了,沈南喝了口热茶后,便把从县衙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我去了一趟县衙,向知县问起周虎的时候,他脸色变了一下,然后才答应说要放人,我留了心眼,暗中暗示了一下师爷知县头上的乌纱帽戴不了多久了,师爷才私下透露说周虎这次闹事是被人陷害的,你可知陷害他的人是谁?”沈南反问他。
周衡只稍想了想,便想到了一个人。
“赌场的人?”
沈南点头:“先前你之所以被陷害,是因为知县收了赌场一个叫彪爷的贿,但后来你和齐五姑娘不仅消失了,还在临走前绑了他,他恼羞成怒之下知道周虎在赖三那里买过一匹马,正好是在你消失那日送到周家庄附近,他估计就把所有的怒气出在了周虎的身上。”
“周虎在矿场中时常被殴打,当时你的通缉令被撤下后,周虎……”默了一下,脸色变得凝重,语气也沉了些:“县衙那边说是他在矿场闹事,得再关几个月,其实是被赌场那些安在矿场里边的人殴打致重伤,知县怕惹事,把人暗中囚着,许是等伤好得差不多再放人,又或者……来个突发急症而亡。”
说到最后,沈南看向周衡。周衡的脸上虽然看不到变化,可他眼神却冷切了。
许久之后,周衡才冷声询问:“可否帮忙把人寻到带出来?”
他自己一个人,很难把人平安带出来,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借助沈南现在的身份来向知县试压。
沈南有宁云将军所给的令牌,荣县知县自然得恭恭敬敬的。
这对沈南来说也是举手之劳,所以点头应:“自是可以,毕竟我们的人也有疏忽,若是早点发现周虎的事情,也不会让他遭这一难。”
周衡眸色深深沉沉的,让人觉得他比平时更加冷了。他沉默了一息后,又问:“还有,上午在甜水巷你问我的事,现在还算数吗?”
沈南愣了愣。回想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眼神蓦地一亮:“你要哥们几个和你一块去端了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