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绣婉是被她的兄长抱回来的。一路遮掩, 并没有让人看到脸。
从宁远将军的府邸回来时。宁远将军也安排了他的随行太医跟着齐镇去了刺史府。
明着说是给齐大少夫人医治,但其目的避免其他大夫和齐绣婉接触,以免暴露身份的同时, 也顺便给她医治。
回了屋子后,齐镇屏退其他人,只留下两个婢女送些汤汤水水进来。
太医来时, 齐镇把所有人都屏退了出去。
太医知晓安排,所以也没有多说, 就简单的给齐绣婉诊了一会脉。
对外, 太医说齐大少夫人虽然养好了一些,但到底是因为小产而亏空的身子,且郁结于心。今日气急攻心吐了血, 这往后必须得卧床静养。
对内,则是实话实说。
待刺史夫妇回来后,几人一快坐到了厅中, 但齐镇却是没有在。
夫妇二人心里明白什么原因,都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与自己相爱的妻子却是必有用心接近自己。害了自己的胞妹,更是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儿子。
这打击, 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能装出一副正常之色从将军府邸回到刺史府已经是极限,如今虽然还是在自己的院子中, 但却是谁都不知道他在哪。
“赵太医,小女的情况如何?”齐刺史脸上尽是忧色。
赵太医道:“昨日老夫按照将军的吩咐给五小姐查看了一番。恰好五小姐的夫婿懂些草药和医术, 再加上两个月的悉心照料, 五小姐的嗓子和手都在渐渐地恢复。”
“嗓子中的毒素也让五小姐夫婿用热敷的法子给逼出来了,接下来只能用些珍贵的药物滋养,往后嗓子兴许能恢复得和以前差不多。而五小姐的十指的指骨也早接上在慢慢地长好了, 以后也能恢复至七成左右,只是不能提重物,也不能太过度劳累。”
听到能治好,刺史夫人掩面而泣。
送走太医后,刺史夫人才敢哭出声,自责道:“都怪我,当年若不是我执意把那个恶毒的女人留在府中,镇儿也不会被打击成这样,婉儿也不会遭受这等残忍的事情。”
齐刺史把自己夫人拥到怀中安慰:“此事和你没有关系。她心思缜密,目的也是潜入刺史府,就算你当时没有把她留下啦,她也会寻其他办法留在府中。”
刺史夫人抽噎问道:“老爷,他们会如何处理她?”
齐刺史深沉的叹了一口气:“会如何处置,与我们都无关,更不能有半点关系。”
沈如月的身份敏感,就算皇帝相信他们家是无辜的,但朝中大臣多的是多疑且固执的人,若是齐家与前朝的公主有所牵扯的事情泄露,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刺史夫人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不再提起沈如月。沉默了半晌,想起自己女儿的那个“夫婿”,忙用帕子抹干了眼泪。
“那、那与婉儿一块回来的那个男人又该如何?”
齐刺史沉默了。
许久后,才开口:“他是婉儿的恩人,也是婉儿的夫君,若不是他,婉儿也不能平安回来。”
即便还不知道细节,但根据赵虎和黄太医的所言可得知是周衡救了自己的女儿。
刺史夫人回想了一下那个叫周衡的男人。那会因女儿的一句“这是我夫君”而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第一眼看去,只觉得冷。
最后再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叫周衡的,脸上竟没有半点的表情变化,且给人感觉就是冷漠,没有半点感情。
因所看到的,再有不了解这个人,刺史夫人露出担忧:“那人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婉儿与他的事情真作数吗?”
齐刺史摇了摇头:“不是你我说的算,他们二人之间,婉儿更为依赖那人,若是今日让婉儿选择,她会选择和那个男人走。”
今晚女儿与男人相处的细节,齐刺史看得透彻。
“可我们是婉儿的爹娘,婉儿怎么可能会舍弃我们,而跟那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男人离开?!”
齐刺史再而叹息了一声:“你若不信,你可去问一下婉儿。”
***
因太医说要静养,所以当晚就搬到了幽静的小院,刺史夫人下令,道平时不许下人随意进出。
下人私下都在传大少夫人是因为去赴宴之时看到宁远将军的那刚满月的小儿,一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受了打击,才会气急攻心吐了血。
可沈如月身边的两个婢女,还有近身的嬷嬷都没有回来,让府中下人一时议论纷纷。
本就找不到理由说不通这几人为什么不见了。索性刺史夫妇二人都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传言传着传着竟然变成了齐家大少夫人偷人,连腹中的孩子都不是齐大少爷的。
说满月宴那日齐大少夫人恰巧在满月宴和姘夫碰面了。二人在私下接触被发现奸情,几个帮掩护的下人被暗中处理了,而至于齐大少夫人被带回刺史府后,更是被幽禁了起来。
传言荒唐,但再怎么荒唐,也不会猜到齐家大少夫人的真实身份,更不会发现人都已经被调换了。
再说屋中没有其他人,齐绣婉躺在床上,手中拿着周衡给她雕的两支簪子放在胸口上,怔怔地望着帐顶,毫无睡意。
这两三个月都是周衡拥着她入睡的,现在身边空落落的,丝毫不习惯,所以连一丝的睡意都没有。
本来能回到家中和见到爹娘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因与周衡分别,她开心不起来。
许是在那最绝望的那段时日中,一直以来保护着她,一直陪在她身旁的人是周衡。所以哪怕是在自己的家,可周衡不在身边,总觉得这个地方陌生得很。
紧紧握住周衡给她的簪子,好似这样能给她一丝安定一样。
这时房门被敲响,随后传来刺史夫人那因哭了大半个晚上而带着些沙哑的声音。
屋外,刺史夫人压低声音询问:“婉儿你可睡了?娘给你熬了安神汤。”
听到母亲的声音,齐绣婉忙把簪子藏在了枕头底下,低低应了声“还没睡”。
这个小院清静,只有院子外边有人看守,刺史夫人也没有带下人过来。
刺史夫人推门进来时,齐绣婉也下了床。
关上门后把安神汤端到了里间后,齐绣婉朝着她低声唤了声“娘”。
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刺史夫人的眼眶再次红了。
坐下后,齐绣婉乖顺地把安神汤端起来。但因双手没有力气,所以还是用掌心贴着碗两边用劲的端了起来。
刺史夫人目光落在那有些许扭曲的十指,心里不仅没有因为女儿回来而松了一口,反而那块石头压得越来越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捏着帕子捂着唇闷声落泪。
齐绣婉喝了两口安神汤。见母亲哭了,慌忙地把安神汤放下,拉起母亲的手:“娘你怎么了?”
刺史夫人心底难受很,语声哽咽:“都是娘亲识人不清,害了你。”
齐绣婉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她大约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看见她这双手而愧疚。
思索了一下,齐绣婉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亲:“娘,我的手现在已经不痛了,太医说也是可以治好的,就是我现在的嗓子,也是能治好的,你不用太担心。”
刺史夫人闻言,更为心疼的反握住了女儿的手。
边淌眼抹泪边哽咽道:“你自小就怕疼,怕黑,却遭受了这样的事情,娘实在无法想象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到你遭受了这些痛苦,娘就觉得像是有刀子在剜心一样的疼。”
齐绣婉倾身抱住了自己的母亲。没有诉说到底有多痛,更没有撒娇,而是力她所能及最温柔的声音安慰母亲。
“娘,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个月外,后边的两个多月,都有周衡一直陪着我,保护着我,我过得并不苦,反而觉得那两个多月过得很自在。”
从女儿的口中再次听到周衡这个名字,本来难受的刺史夫人,心里咯噔了一声。
抹了泪望向女儿,问她:“那周衡,你可是真的喜欢?若只是为了报答恩情,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嫁给他,若是他要挟你嫁给他来报恩,你尽管与爹娘说,爹娘帮你解决……”
齐绣婉闻言,连连摇头,着急道:“娘你误会了,不是周衡要我嫁给他的,是我想嫁给周衡的,我喜欢他。”
抿了抿唇后又补充道:“我与他早已是夫妻了,都是我自愿的,我非他不可。”
怕有什么变故,齐绣婉说了谎。
原本还不相信自己丈夫说女儿会选择男人,而不选择爹娘,但现在刺史夫人相信了。
深深的盯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叹气:“你能回来,娘已经感谢上苍了,你若真心想与那个男人在一块,娘怎会不肯,娘只是怕你是被强迫的,如今看来,是娘想多了,既然如此,我与你爹会选个时间与那个周衡见上一面。”
爹娘要见周衡,也在情理之中。
可想起那日赵虎与周衡说的话,她知道周衡虽然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但他是不喜欢与人委以虚蛇的。所以她担忧父亲会有过多的安排,让周衡入他门下。
忙开口:“娘,若是见了周衡,可不可以让爹不要插手他往后的事?”
刺史夫人一愣:“什么意思?”
思索了一下,齐绣婉说道:“今日在密室,周衡与我说,他会在禹州落户,但他要在何处落户的事,和他以后要做什么,娘与父亲别帮助太多。”
“那可否告诉娘,周衡是做什么的?”刺史夫人问得有些隐晦。
齐绣婉略微踌躇了一下才回答:“猎户。”
听到猎户二字,刺史夫人沉默了下来,心思一时很是复杂。
沉默了许久的刺史夫人委婉道:“婉儿,做娘亲的,只想让自己的儿女过得好,他没钱没势没关系,娘亲决然不会让你跟着受苦的。”
齐绣婉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无非是以后她与周衡一起过日子后,他们会给予帮助。
齐绣婉微微摇头:“娘,周衡能养得起我,再者经历过这段时日,我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锦衣华服,珍馐百味我不好,我就想和喜欢的人一块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而且……”
默了一下,她如实道:“而且如今,我是害怕的。”
听到她说害怕,刺史夫人立即紧张了起来:“婉儿你怕什么?”
齐绣婉缓缓地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我害怕人多的地方,我怕和人接触,哪怕是回到家中,可因周衡不在我身旁,我就好似身在陌生的地方一样,身体紧绷着,一刻也放松不下来。”
听到这,刺史夫人心中一惊。
齐绣婉:“和那些不熟悉的人接触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会害我,我无法不害怕。”
当初相信的人,转脸就变成了心黑手辣,差些要了她命的罗刹。如若不是周衡,她今日只怕就是一只惊弓之鸟,连着与人说一句话都会让她惶恐害怕。
听到女儿这么说,刺史夫人顿时百感交集。
“女儿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再作为刺史府的小姐再过日子,平平淡淡的日子更适合我。”齐绣婉说道。
刺史夫人心里边思绪复杂,接下来也没有再劝说什么。因想让自己女儿好生休息,待女儿喝完了安神汤,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入睡了,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后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刺史夫人一离开,齐绣婉就睁开了眼睛,把手探到枕头底下,把两支簪子拿了出来攥在手心之中,继而捂在了胸口上才闭上了眼睛。
周衡,我想你了。
夜不能寐的何止是小姑娘一个人。就是趁夜离开了将军府的府邸,住在了沈东家中的周衡也是一夜未眠。
怀中空空如也,更没有那淡淡的女儿香助眠,翻来覆去皆没有睡意。
习惯这两个字,还真的是可怕得很。
以前越是无欲无求,选在越是有想要的东西,就越不想松手,离开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一声低声叹息随夜风飘散到深沉的黑夜中,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