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老钱见状,跳将出来,挡在阿檀面前,捋起袖子,大声嚷嚷:“好家伙,反了这是,谁敢打我晋国公府的人,当我们家好欺负吗?”
阿檀花容失色。
崔明堂皱起眉头,大声喝止:“休得胡闹,还不住手。”
傅锦琳捂着脸哭了起来:“表哥你偏心,你故意向着那婢子,居然也来欺负我。”
一片乱哄哄的。
就在这鸡飞狗跳中,一个男人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庭广众,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都给我闭嘴,不许喧哗。”
这话蛮不讲理,但其人身份尊贵,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令人生不出违逆的念头。
秦玄策缓步而来,威仪凛冽,黑甲金刀武士伺奉左右。
他身边跟着神武军中的轻车校尉周行之,很荣幸,乃是秦玄策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
老钱马上放下袖子,恭敬地退到后头去。
傅家的小厮被那股气势所威慑,喏喏不敢动弹。
崔明堂拱手为礼:“两位大人有礼了。”
周行之面容敦厚,见人总带三分笑,还十分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秦玄策却对周遭众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阿檀身边,他的气度尊崇、神态高贵,却纡尊降贵,朝阿檀伸出了手,冷冷吐出两个字:“起来。”
阿檀不小心把人家姑娘的裙子给扯破了,看样子还十分贵重,她一时半晌吓得傻了,呆呆地蹲着不敢动,此时见了秦玄策朝她伸手,真真诚惶诚恐,对着那只宽阔厚实的大手看了又看,还是不敢动。
秦玄策眉头微皱,语气又冷了三分:“怎么,要我弯腰吗?”
不敢、不敢。
阿檀小心地蹭了蹭手,抓着秦玄策的袖子站了起来。
不知怎的,大将军似乎越发不悦起来。
反正阿檀早已经习惯了,看见秦玄策凶巴巴的脸还觉心里格外踏实,她的脚尖蹭蹭蹭,蹭到秦玄策的身后去,想了想,有些不放心,还偷偷地露出半张脸,打探动静。
傅锦琳实在看不惯阿檀那娇怯劲儿,她抬着下巴,对秦玄策生气地道:“秦世兄,你家的丫鬟放肆无礼,对我百般不敬,还请世兄给我一个交代。”
“哦。”秦玄策的脸色淡淡的,“她如何开罪你了?”
傅锦琳恨恨地别过脸去。
傅锦心壮着胆子,替姐姐开口:“那丫鬟不分尊卑,和我姐姐戴了一色的芍药花,这是其一,嫉恨我姐姐的雀金裙子华美贵重,有意撕毁,这是其二,今天是我姐姐的生辰,大好日子,碰上这样两桩事,岂不晦气。”
阿檀无言以对,磕磕巴巴的告饶:“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方才有人绊了我一脚……”
秦玄策冷哼了一声,语气严厉:“蠢笨婢子,那样的花和裙子,是你能相配的东西吗?”
阿檀把头埋得又低了一点。
傅锦琳面色稍霁,颔首道:“世兄说得在理……”
秦玄策在外人前向来冷漠,他看都没看傅锦琳一眼,继续训斥阿檀:“什么芍药花、什么孔雀裙,大抵是样貌平庸的女子用来遮丑的,你若再添上这些,招摇惹眼,无风也要生出三尺浪来,平日交代你的规矩谨慎,都记到哪里去了?”
别人不敢,后面跟着的周行之却笑了起来:“玄策,够了,可别说了,人家姑娘要哭了。”
“样貌平庸”的傅锦琳差点晕厥过去,她早先有多倾慕秦玄策,如今就有多痛恨他。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直跺脚,怒道:“你们秦家仗势欺人,我不和你争论这个,她损了我的裙子,就得赔我,这裙子价值千金、世间难寻,你们若不能赔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就叫她跪下向我磕头陪罪,我是个宽宏大量的,磕一百个头我也就算了。”
阿檀听得心肝直颤,她赔不起,想哭。
秦玄策已经不耐,不欲多说,只对傅锦琳简单地道:“三天内,我赔你,去,休得呱噪。”
傅锦琳犹自恨恨的。
秦玄策又问了阿檀一句:“方才你说,谁绊你一脚?”
阿檀好委屈,伸出手指,弱弱地比了一下:“她,那个穿蓝色比甲、梳双丫髻的。”
秦玄策抬手,冷冷地吩咐:“左右,给我拿下。”
秦玄策出行,玄甲军向来随侍,听得大将军令下,行动迅猛如风,傅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蓝色比甲的小丫鬟已经被按到了地上。
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朝着傅锦琳哭叫:“大姑娘救我!救救我!”
傅锦琳又惊又怒,原来脸上还是一片通红,如今转而煞白,她气得哆嗦:“姓秦的,你欺人太甚!”
崔明堂伸手拉住傅锦琳,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不亢不卑地道:“大将军这是何意?虽然我姑父远在渭州,武安侯府威名犹在,不是旁人可以看轻的,家父任安南节度使,亦非怕事之辈,大将军行事还请三思。”
虽秦玄策承袭晋国公的爵位,但他征伐四海,战功赫赫,骁勇之名尤在其父之上,时人皆以“大将军”呼之。
秦玄策指了指阿檀,眉目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这是我的人,在外行事做派皆是我的颜面,我倒要问问,你们傅家是谁如此大胆,指使一个丫鬟来折我的颜面。”
他生平叱咤千军万马,斩破黄沙赤血,此时动怒,虽语气平平,但却有煞气如风雷,扑面而来,周围众人皆低头不敢视。
连傅锦琳也把啜泣声给生生吞下去了,她忽然生出了后悔之情,但此时势成骑虎,也来不及回头了,只得忍气吞声,嗫嚅着叫了一声“表哥……”
这一声叫得很是心虚,崔明堂自然听出来了,他暗暗叹气,知道自家表妹不占理,没奈何,放低姿态,朝秦玄策作了个长揖,彬彬有礼地道:“大将军英雄无双,何苦与闺阁小娘子计较,些许玩闹,无伤大雅,傅秦两家乃是世交,且看尊长情面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裙子无需赔偿,这小丫鬟还请大将军放了,我们回去自会训诫她,如此可好?”
周行之看够了戏,也来做个和事佬:“好了,玄策,多大点事,值得你这样动肝火,不知道的,还当你恣睢骄横,坏了名声,不划算。”
秦玄策居然颔首,语气傲慢又专断:“不错,我向来霸道不讲理,只可令我欺辱他人,岂容他人对我挑衅?”
话刚说完,袖子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一拉就回头,秦玄策冷冷地看着阿檀:“作甚?”
崔明堂对阿檀有恩,此时见他为难,阿檀心中不忍,只好壮着胆子、厚着脸皮,来求秦玄策。
秦玄策眉目间肃杀之气未褪,阿檀愈发胆怯,她搓着衣角,软软地求情:“二爷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惹了这么多事端出来,若是再闹大了,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求二爷息怒,就此罢了,权且当作对我体恤。”
明明胆小,低着头,却要悄悄地觑看他脸色,那眼波斜挑,似烟雨妩媚,浓密的睫毛翘了起来,微微地颤着,撩拨春色。
这婢子又做出这般不正经的妖娆情态,很不像话,叫人……叫人恨不得提着她的耳朵,把“端庄”两个字怼在她的脑门上。
阿檀见秦玄策板着脸不说话,有点急了,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她自己也不觉得,当她神情娇怯、轻声细语的时候,其实就是撒娇的味道:“二爷。”
秦玄策别过脸去,略一抬手。
玄甲军武士放开了那小丫鬟,她连滚带爬地逃回傅锦琳身后,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秦玄策一拂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头也不回,不耐地道:“发什么愣,走。”
“啊?是。”阿檀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小碎步地跟了上去。
……
稍远处,一乘朱栏镂空仙人顶的轿子还未停稳,一个儒雅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跳了下来,神色激动,声音颤抖:“婉娘!”
轿夫大惊:“崔大人,您小心点,别摔着。”
那崔大人却不理会,踉跄着追了两步,又叫了一声:“婉娘,是你吗?”
那边的崔明堂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急急迎了过来:“父亲,您怎么来了?”
曲江岸边,游人来往,不知谁家小娘子在追逐打闹,笑声如银铃,洒了一地。
崔大人方才惊鸿一瞥,依稀在曲江畔又见到了胞妹,她仿佛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瑰姿艳逸,婀娜绰态,容色灼灼若桃夭。
崔大人的眼睛湿润了,他拨开往来的路人,慌乱地追赶过去,然则,慢了一步,待他回过神来,却已经不见了那个令他心尖发疼的身影,只能茫然四顾,徘徊不能自已。
“父亲。”崔明堂近前,见父亲情态有异,担心地唤了一声。
崔大人一把抓住崔明堂的手,急切地追问道:“我方才恍惚见到你姑姑从那里走过,你可曾留意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作者是土狗,就爱真假千金梗。以及,是崔表哥啊,不是哥哥。